12 請希爾達女士收起她那無謂的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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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2-22
  Twisted creation.

  Phosphorescent apparition.

  Heart disorientation.

  Bemusement.──Mili《Utopiosphere》

  §

  好痛苦。

  自己的意識不斷在剝離,無法聚集。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遭逢這些事。

  「布蕾伊,冷靜下來。」亞修讓我的額頭靠在他肩上,一隻手溫柔的撫著我的背。「無論妳現在在想什麼,都停下來。」

  我的心思亂成一團,滿腦子都是自責。尤其是現在,我又害亞修為了我與其他人分離,困在烏托邦訓練所的一隅。

  亞修的手移到我的後腦勺,讓我仰起臉看著他。「我們會一起逃出去的,妳和我。」

  「可是我……」我的聲音不受控制的打顫。「我不確定我有沒有辦法再用異能,而且你現在也無異能在身。」

  「沒有異能就沒有異能,至少我們彼此都還在,不是嗎?」亞修的指腹溫柔的擦過我眼角的濕潤。「人類本來就不是倚靠異能而活,最引以為傲的反而是關鍵時刻所激發出的意志。」

  「布蕾伊,妳要記住,就算妳沒選擇那條路,紫級異能者也會逮著我們,這只是時間的早晚。」亞修放下手。「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相信我,好嗎?」

  我點點頭,順從著被他牽著走。

  我並沒有質疑亞修是否知道路,也沒有再發表更多擔憂。亞修的步伐堅定沉穩,也讓我一顆懸宕的心稍微穩定了下來。

  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我們竟然來到了烏托邦訓練所的餐廳。雖然餐廳的燈是亮的,但內部空無一人。因為各隊桌子和椅子都是固定在地面,所以倒也沒說現場桌椅散亂,但看見已經呈現黑屏的隊伍計分表及空蕩的大廳還是讓我產生一股寂寥之感。

  從剛才到現在,我們都沒有遇到埋伏及追擊。別說是埋伏了,根本是一個人都沒見到。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放開亞修的手。我忍不住回想起剛剛轉換走廊時的景況,要是亞修沒跟著過來,現在的我恐怕已經死了。

  「亞修,謝謝你。」在橫越整個大廳時,我低聲開口。「謝謝你沒有丟下我。」

  亞修回過頭,那抹溫和的笑容一直掛在嘴邊。「要謝的話,等我們都出去再說吧。」

  他並沒有往另一個通道前進,反而來到R隊的餐桌前。「之前我為了推翻凡妮莎在烏托邦訓練所做了許多準備,結果後來因為事機敗露都沒用上,沒想到竟然在現在派上用場。附帶一提,他們選擇在烏托邦訓練所滅掉我是他們最大的失策,我對這裡熟得幾乎像是我家一樣。」

  他在桌底摸索了一陣,然後用力推了一個隱藏按鈕。桌子安靜的滑開,連帶露出地上的秘密小洞。「妳先下去,這樣我才能關門。」

  儘管對於下方的未知有些恐懼,但我知道自己至少不能拖亞修的後腿。

  烏托邦餐廳的下方是一條長得像水管的通道,但安裝了自動照明燈。亞修在我身旁跳下,讓鐵製的地面發出了低沉的碰撞聲。「這是我之前和隊員一起開鑿的,沒想到過了六年還能用。」

  我偷瞄了亞修一眼,深怕讓他憶起那些殘忍的回憶。但他似乎沒有露出難過的神色,只是再度領頭。「別擔心,過了這條通道再經過一條走廊我們就會到安全門了。」

  他是對的,我只要全盤信任他即可。而且因為我們與他人分隔,敵人的重點全放在瑪可辛他們身上,我們才能一路通行無阻。於此同時,他突然回過頭來,讓我愣了一下。「怎麼了?」

  「忘記了。」他朝我伸出手,微微一笑。「牽嗎?」

  如果是在過去,我一定會埋怨他把我當小孩子,但現在的我,卻覺得這像是一個把自己性命交到他手上的誓言。不知為何,他的舉動讓我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於是我把手放到他手心,與他繼續踏上旅程。

  §

  通道的盡頭並不是垂直的門,反而像是一塊白色的牆壁。亞修按了牆壁旁的一個小突起,牆壁便如我預想般滑開了。果然是牆壁。

  亞修往外探了探,縮回來低語道。「外頭有三人。」

  也是,我們怎麼可能從一開始到現在運氣都會這麼好。

  「布蕾伊,妳相信我嗎?」他再次向我確認。我抿緊嘴,用力點頭。

  「很好,等一下用盡全力往右邊的走廊跑,不要回頭。」亞修揮了揮手上的手槍,眼神嚴肅。「我會搞定他們。至於妳的話,小心躲子彈。」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連讓我猶豫不決的時間都沒有便衝了出去。

  我不曉得亞修過去是否有過槍法的訓練,但他出去的第一槍便直接正中第一個人的頭部。另外兩個人馬上反應過來,但亞修立刻又再度解決一人。

  至於第三槍則沒有這麼幸運,打在第三個人用屏障架出來的護盾上。於此同時,那人也朝我們開了槍。我在千鈞一髮之刻向右一偏,耳邊只感受到子彈經過所激起的風。這次異能的運用並沒有遭受到心理阻礙,反而像是身體的本能。

  接著,我想起亞修剛才的話。

  我立刻轉身奔跑。

  背後又響起了好幾聲槍聲,然後亞修便奔跑追上我。「解決了。」

  走廊很快來到了盡頭,而我們面對的是一扇上鎖的門。

  亞修拉開一旁的木櫃,少說也有二十幾隻鑰匙整齊排列在眼前。

  出乎我意料的是,亞修蹙起了眉頭。「之前沒有這麼多鑰匙的。」

  「你是說……」我突然覺得嘴中有一絲乾澀。

  「有人置換了這個鑰匙櫃。」接著他一分都不浪費,拿起左上角的鑰匙便開始試。

  「等等,也許應該要由我來……」我剛伸出顫抖著的手,立刻被溫暖包覆。

  「我說過,我不會強迫妳用異能。」不知為何,在亞修溫柔的視線中,我的胸口竟感到有些刺痛。「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無法使用異能,是否就等同於沒有幫上忙的價值?我僅僅想做的,就是想幫上亞修而已。

  我放下手,在他身後嘗試想重啟自己的異能。

  然而,我所感受到的第一個東西,竟不是跟牆面有關。

  那是一種很強烈的掏空感,猶如即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最想要守護的東西。

  我腳步偏移,整個人往亞修撲去。

  子彈貫穿了我的身軀。

  ──痛到叫不出來。

  這時的我根本無暇注意亞修的反應,思緒痛成一片空白。

  我可能抱住了亞修的腰,但自己仍舊不停地滑落。

  我彷彿看見了我爸我媽我哥我姊我弟在河的對岸跟我招手。

  才怪,以上的家人我都沒有,我可是孤兒一枚。

  接著我看見了希爾達在對岸朝我招手……幹!

  我的視線驟然恢復清晰。

  自己已經躺在亞修的懷中,而亞修似乎剛解決身後的追兵,包括那個射我的混帳。亞修的眼中有尚未消去的恐慌,些許的生氣,和更多的恐懼。好吧,現在的我的確是幫上一點忙了,不過下次可不可以不要挑擋子彈這種高難度的?

  對了,好像還有一件事沒做。我想,現在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我已經無所畏懼了。「亞修,扶我站起來,或至少能看見那些鑰匙。」

  以上是我以為我說出的話,但實際上我只說出了「我」一個字。

  百般絕望之下,我只好往牆上看,希望他不要以為我在翻白眼。

  「妳……」亞修遲疑了幾秒,然後立刻會意過來,撐著我起身。

  異能正常發揮,是第三排第五個。不過現在的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亞修知道?

  劇痛依舊存在,讓我想要去投訴那些書上說最後會痛到麻木的那些人。我現在還能保持清醒的原因只有因為當看見希爾達在對我招手時我便會連滾帶爬的衝離岸邊。

  老娘絕對不要過河去跟那個女人續緣!

  亞修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抓起我的手,從第二排開始慢慢移過,依序接觸各個鑰匙。至於為什麼第一排不用是因為他剛剛已經試完了。

  運用著謹慎不多的意志,我終於捏住了正確的鑰匙。

  我這邊還要再補一句,如果人類的意志都要在這麼痛苦的情況下用出來,那我寧可不要。

  亞修取下鑰匙,以最快的速度開了門。

  門後,是自由的藍天。

  亞修一手撐在我的背,用半公主抱的方式讓我倚在他身上。這個舉動當然又撕裂了我的傷口造成我看見更多希爾達,但眼下之急也管不了那麼多。

  我抬起頭,第二次觀察他的表情。

  現在的亞修似乎已經稍微冷靜下來,能以大局為重的方式處理現狀。他收起了絕大部分的驚慌,眼中是嚴肅居多。不過我可以從亞修緊咬的唇和急促的呼吸聽出他絕對不如表面上那麼冷靜。最後,我的目光落在那無論何時欣賞都很美的眼眸當中。

  好漂亮。

  如果把這當成自己死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自己應該也死而無悔了吧。

  ……等等,我剛剛是說死嗎?

  我靠,我剛剛還真的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死這件事啊!

  已經安全之後的自己因為不用再注意更危險的事物,才發現自己竟然把死這件事放到很後面的順位了。

  也到現在,我的擔憂才開始浮出水面。

  我所想的不是死掉有多恐怖,而是與亞修分離這件事。說實話,在我挺身而出替他擋子彈前我就應該要想清楚這件事了,現在也完全是我自作自受。因為怕可能會觸及什麼禁忌話題,我也不敢問亞修在他死亡的那段期間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我總有預感,我一定會變得非常寂寞。

  我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我的意識越來越難維持,眼前也開始發黑。好熱,好冷。我感覺到自己在冒冷汗,體內卻像是有一把火在燒。

  這時的我已經開始擬定遺書,但在完成幾千幾萬字的講稿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跟亞修說。感覺每次都是死到臨頭才發現自己有這麼多話都還沒說出口,然後再留下未解的遺憾。

  好吧,那就濃縮成五個字,五個字總行吧。

  亞修,我愛你。



  我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