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年輕時的一場車禍，老人失去了論及婚嫁的女友和他的左手。
在老人的要求下，女方父母同意把無法接回的左手和女友的遺體一起下葬。
「那一天，我把斷手放在她身旁，和她的掌心相握，就像我們一直以來那樣。」
「她總喜歡拉著我，去探索她口中的城市秘境，在轉角尋找驚喜。」
「有時晴日，有時雨天，我們就這樣牽著手，走遍每一個大街小巷。」

老人一句一頓的說著，眼中滿是濃濃追憶。
「從那天起，我就常常覺得左手似乎還在，還握著她的手，彷彿她就在我身邊。」
「總想著，也許下一刻，她就會牽起我的手，開始我們下一段旅途。」

這啥情況？我就這麼聽著，一臉懵懂，啊！是啦，好像聽電視介紹過這種情況，創傷幻痛什麼的，但我不是醫生，只是個趁暑假在禮儀公司打工的接待小妹，你說這些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呀！

末了，也只能含糊的回一句，「你們一定很相愛吧。」
「是呀，是的，這樣沒錯。」老人害羞似的笑了，很靦腆，像個半大的年輕孩子。
「那麼，我能幫你什麼？」抓著機會問道：「我們這裡…您知道的。」
「我明白，我明白。」老人回過神，不好意思的說：「看我，年紀一大，話就關不住。」

老人順了口氣，緩緩的說：「就我呀，都要進棺材的人了，本該沒什麼事好再去特別計較的。」
「直到翻了翻過去的行當，都是些幾十年的老東西了，原想先替自己安排個善後，看著看著，才發現終究有些放不下的念想。」
「我也沒什麼家人，有些前後事，就只好請你們幫著辦了，你們就是做這個的吧。」
我大力點頭，既然是生意就沒問題了，我趕緊拿出契約書，逐條詳細介紹：
「我們契約從簽定當下就開始生效，您可以選擇的方案包括…。」
「您看起來挺健朗的，如果您需要…。」
老人揮手停止了我的介紹。「照貴的來吧，錢嘛，留著也沒什麼用了。」
是個大客戶呀，我趕緊通知承辦的經理，趁著交接空檔，我不得不應酬似的多問了幾句。
「您還有什麼其他要求嗎？」我沒話找話。
老人躊躇片刻，從提包裡拿出一個樣式古老的紅絨盒子，像是戒盒，不捨的看了幾眼，緩緩推到我身前。
在老人的同意下打開盒子，果然是戒盒，只是裡面的戒指就如同外盒一樣陳舊，氾黃的碎鑽車工粗糙，以現今的眼光看實在不值一提。

至少和高昂的委託費完全不能相比。

老人看著戒指，輕聲的說：「年輕時沒什麼錢，存了好久，還是趕不及在她生日時送她，她從來不說，但我知道她也在期待，不是期待多昂貴的東西，她要的只是一個戒指，一句話。」
「我總想給她我能給她最好的，就這麼一次又一次的拖著，我以為我們還有好多的生日可以一起渡過，怎麼知道，我竟沒能等到把戒指交給她的那一天。」
老人自嘲的笑了笑。
「這件事是我心裡的魔，我的障，所以一直虛構著不存在的左手，最終只是放不下這段遺憾罷了，至少，醫生是這麼說的，他勸我放下，但我又怎能放的下。」
「我只能緊抓她的手，在心裡，在夢裡，在一次次的回憶裡，盼望著，有一天，她能再牽起我的手。」
「我不明白，如果手中這份餘溫只是我的臆想，我的期望，她為什麼不帶我走，只要她願意，我會陪她走遍天崖海角，哪怕天堂地獄，生死不離。」

老人的語氣平淡，言語間卻帶著化不開的哀傷，我紅了眼框。

「可是這一切都過去了，」看我這樣，老人反過來笑著安慰我。
「是呀，都會過去的，都會變好的，」我語氣哽咽。
老人搖搖頭，看著空蕩的左手袖，喃喃的說：「因為，她終於回握了我的手。」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老人沒再多說什麼，和趕來的部門經理走完簽約流程，看著戒盒被鄭重收起，其中包含老人寫的一張紙條。
臨走前，老人特別又交待了一次：「我要走了，沒有什麼別的願望，只是當年欠了她的東西，這次一定要記得幫我帶上。」

看著老人緩緩離去，人影交錯間，只見他手袖輕揚，微傾著上身，腳步似乎變得輕快...。

幾天後，老人過世了，照程序封存了他的遺物。
閒來沒事，我托著腮，百般無聊的望著門外。
視線穿過玻璃門廊，鏡影開闔中，我看見一對年輕戀人，在如織人流中緊緊相依。
男孩羞澀的笑著，表情靦腆。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視線，俏皮的對我眨了眨眼，隨後牽起男孩的手，笑著一起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