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復仇的開端

　　晨光射穿薄霧，一點又一點的照亮整個大地，直到艷陽暴露，那平靜的大街才就此迎來熱鬧的早晨。
　　喧雜，人來人往走步聲，店老闆的叫賣聲，大人們的聊話聲，小孩子的玩耍聲，還有馬車的輪子滾動聲，這些聲音迴盪在整個周圍，更徘徊在他的聽覺裡。
　　他──塔諾夫走在大街上，也如往常一樣尋找著能填飽肚子的食物，連同背上嬰兒的份。
　　昨天和凱門的相遇，經過一番聊道，塔諾夫口頭上接受了凱門的提議，並決定與吉克決一死戰，藉此將累積數月的仇恨以及自己那沒有前途的未來都一一斷送。
　　雖然這是塔諾夫的決意，但他仍然非常害怕，畢竟之後真的對上了，儘管凱門口口聲聲掛著會幫助自己的保證，也依然無法保證能確確實實的擊潰吉克，到時候別說同歸於盡了，說不定連仇都無法報，兩人就直接喪了性命。
　　四天之後會搬離希羅尼亞，並且移居至別的國家……離他們離開的時間只剩三天了……
　　腦袋細想著，雙腳不斷邁步。
　　從一旁傳來的香味吸引住了塔諾夫，同時味道還摻雜著熟悉。
　　接著塔諾夫停下了腳步，往一旁看去──
　　「麵包……」
　　那是一家麵包店，是昨天塔諾夫經過的那家麵包店。
　　看著眼前的麵包店，塔諾夫整個人開始發起呆來，不管是眼神還是心靈都被眼前的麵包所吸引住。
　　「昨天的麵包還丟在屋子裡沒吃……應該已經發霉腐爛了吧……」
　　一時的衝動忘卻了一切，畢竟當時看到凱門的那一刻，就幾乎喪失了理智，直到現在才回想起來，對此，塔諾夫有些不捨和愧疚。
　　此時那位年輕女店員再次看到了站在外頭的塔諾夫。
　　她揚起非常溫柔的慈祥笑容，放下烤盤，順手從架子上夾了兩塊麵包裝入紙袋，走出店門口。
　　到了塔諾夫面前，她遞出手上裝袋的麵包。
　　「給你，是剛出爐沒多久的！」
　　一樣的話，一樣的溫柔，但在塔諾夫眼裡，這種對陌生人釋出友好的行為讓他感到非常疑惑。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應該不認識彼此吧？」
　　塔諾夫問著。
　　聽到塔諾夫如此問著，她接著道──
　　「為什麼？因為我呀──喜歡幫助有困難的人呀。」
　　「幫助有困難的人？」
　　「有些人呀，因為貧窮而吃不上一頓飯，每天都得餓著肚子，這種時候呀──當然就該輪到我們這種還能吃上三餐的平民釋出善意呀。」
　　「但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能得到什麼好處嗎？」
　　聽到這，塔諾夫更加的不明白了，畢竟他對這種行為感到非常疑惑。
　　她愣住了一下，接著將麵包塞給塔諾夫。
　　「……」
　　然後她雙手伸向塔諾夫，兩隻食指向上提起他兩邊嘴角。
　　「──因為這麼做能得到快樂呀。」
　　「快……樂……？」
　　她點了點頭。
　　「嗯──只要能看著對方露出快樂的笑容，即使沒有回報，身為釋出善意一方的我也會跟著快樂的哦！」
　　「原來……是這樣啊……」
　　雖然塔諾夫還是對只因得到快樂，不求回報而幫助對方感到疑惑，但後來想想，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裡所想的獎勵，說不定得到快樂也是對方的回報之一，於是便不再對此多問。
　　她放下了雙手，繼續溫柔的面帶微笑看著塔諾夫，彷彿在等候下一個問題。
　　在此，塔諾夫的確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這個年輕女店員。
　　「如果……有人是因為做了壞事而得到快樂……那也算是快樂嗎？」
　　聽到塔諾夫這麼問，她再度愣住了一下。

　　「快樂是一種情感，沒有所謂的好壞之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快樂唷。」
　　「這樣啊。」
　　聽完這個年輕女店員的解說，塔諾夫開始理解了，雖然有部分他還是有些疑惑。
　　接著她伸了伸懶腰──
　　「啊啊──已經好久沒被人問這麼多問題了呢，感覺真舒爽──」
　　「被問這麼多問題會感到舒爽嗎？」
　　「畢竟能讓人放鬆嘛──你應該也有自己的壓力吧？」
　　「嗯……」
　　「那麼就照自己喜歡的去做，只要能讓自己快樂，只要能讓自己放鬆，那麼就去綻放自己心中的愉悅吧！」
　　「愉悅……？」

　　──「喂唷──亞米拉小姐，再不看店我就要把麵包都拿走囉──」
　　說到一半，此時麵包店門口傳來了一個低沉的女性聲音，看上去似乎是來買麵包的客人。
　　「來了──」
　　「……」
　　「總之先這樣囉，麵包記得趁熱吃。」
　　塔諾夫緊抱住懷裡的麵包，點了點頭。
　　「……嗯。」
　　隨後她就跟著那位客人回到了麵包店。

　　「讓自己快樂和放鬆是嗎……」
　　塔諾夫拿起紙袋裡的一塊麵包。
　　「……要是我能每天都快樂和放鬆就好了。」
　　揚起那故作出來的微笑，咬下了一口麵包，感受那許久沒品嘗到的味道和口感，感受那令人懷念的滋味──……

　　深夜──

　　沉睡中的街道是寂靜的，現在莫斯坎的居民都早已就寢，即使還有人醒著，也沒有那個膽量敢走在荒無人煙又夜幕壟罩的街道，恐懼能使人害怕，同時也能使人安分。
　　荒郊野嶺，凝重氛圍，由於這地方是個墓地，氣氛自然會比街道還要更加讓人忐忑不安。

　　躺在木屋那骯髒地板的塔諾夫，靜靜盯著那空蕩蕩的天花板發著呆。
　　一旁裹著布的嬰兒熟睡，唯獨塔諾夫還醒著。

　　「…………」
　　沒多久，塔諾夫坐起身姿，並看著放在一旁的息心止，在這灰暗空間裡，槍身的鐵銀光非常耀眼。
　　一把被凱門稱作魔術槍的白銀色燧發槍，除了知道它的來歷是一位名叫里維斯的人送給凱門的，其他皆是謎。
　　沿著上面規律的線條紋路看去，每條線的起點和最終是從板機上頭延伸至槍口和握柄底。
　　「要在這短短四天時間練習基礎槍技……是嗎……」
　　被如此荒謬的練習天逗悅的塔諾夫輕笑了一下。
　　「哼……四天怎麼可能足夠……」
　　正如塔諾夫所說，如果真要在實戰上使用這把槍，那麼僅僅四天的練習是完全不夠的。
　　隨後，塔諾夫從口袋裡的小袋子拿出火藥和彈丸，然後拿起息心止，並且將火藥和彈丸塞入槍口裡頭。
　　看著已被自己填裝彈藥的息心止，塔諾夫決定嘗試看看，於是站起身姿向前走了幾步。
　　接著雙手握住柄──平舉，槍口對準面前離自己不遠處的木板牆。
　　手指慢慢靠近板機的同時，塔諾夫嚥下了一口唾液，每一步驟都讓他感到非常緊張。
　　「──……」
　　恐懼、不安、緊張，造成了他手臂不斷顫抖，被這些心理因素屈服的雙腳和雙手都完全使不上任何力量。
　　他想扣下板機，開出人生中的第一槍，殺死滯留過去的自己，殺死對世間還存有道德的自己。
　　但儘管自己有多想踏出那一步，因抗拒而產生的心理作用始終阻止著他，只能讓食指在板機上不斷顫抖。
　　呼吸急挫，情緒緊張，眼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那份嚥不下的痛苦正在一點一點的不斷湧上。
　　同時，那份難受和複雜的心情也正在湧上。
　　「為什麼……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
　　「……為什麼……我會遇上這種事……？」
　　「…………為什麼是我和姊姊……？」
　　塔諾夫反複問著自己，反複問著不知所措的自己，但仍舊沒得出任何答案，內心的複雜使他對自己感到困惑。
　　左手伸去壓著右手，試著壓抑由內心釋放到手上的戰兢，緊閉雙眼，深呼一口氣，試著調節緊張的情緒。
　　「──……」
　　板機慢慢內扣，每往內移動一點，他的心跳就更加劇烈。
　　如果不鼓起勇氣，那麼我一輩子……一輩子都得活在恐懼之中！
　　不斷的在內心說服著自己，不斷在內心慫恿著自己，只為了讓自己跨出那一步。
　　但是──……
　　他終究還是沒能開出那一槍。
　　睜開雙眼，放下息心止。
　　他知道自己辦不到，他知道自己無法下手，他知道自己是個沒出息的喪家之犬，就算家破人亡也好，痛不欲生也好，他終究沒有那勇氣去殺一個人，縱使對方是個讓自己變成這副德性的惡人。
　　「……果然辦不到呢……呵呵……」
　　直到現在，塔諾夫只能默默的苦笑……笑著自己的沒用，笑著自己像個廢物。
　　塔諾夫轉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嬰兒，接著看向手上的息心止。
　　塔諾夫揚起一絲微笑，再次閉上雙眼，並下意識的舉起息心止抵住自己的側腦。
　　對不起……姊姊，我果然……無法替你報仇呢。
　　他放棄了，放棄原本的打算，放棄活下去的目的，
　　此時此刻，他沒有緊張沒有顫抖，他不知道為何如此舉動並沒有讓自己感到任和恐懼，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處於什麼樣的狀態。
　　或許，這是所謂放下執念後的解脫感，畢竟這種方式能讓自己不用再煩惱任何事情，背負任何責任了。
　　這也說明，這是他唯一能選的一條路。
　　一條無法反悔的不歸之路。

　　「再見，我的人生。」
　　道別他的人生，道別這個世界──
　　──就這樣，塔諾夫將板機扣下了。

　　────

　　「你──領悟了嗎？」

　　「──……！！」
　　雙眼立刻睜開，突如其來的驚悚嗓音驚醒了塔諾夫。
　　「喝……喝……喝……喝……」
　　沉重的壓迫感充斥整個屋子，如此氣氛立刻讓塔諾夫喘不過氣，幾乎無法開口說出任何一句話，腦袋也像是被抽空一樣無法思考。
　　「……唔！」
　　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壓迫感接二連三的不斷充斥上來，承受不住如此壓迫感的塔諾夫直接跪在了地上，同時他手上那把板機突然卡住的息心止掉在了地上。
　　塔諾夫知道這不是一般的壓迫感，而是隨時都會將人殺死的壓迫感。
　　「……！！」
　　快要窒息的塔諾夫，整個人跪倒了在地上。
　　骯髒的地板，在眼前卻愈來愈模糊，唯一能確定的是，塔諾夫的意識被那壓迫感一點一點的消磨。

　　「超越惡，超越原罪，超越人的常理，超越世間一切的存在。」

　　一陣耳鳴，之後？
　　所有聲音被抹除殆盡，就像身在宇宙。

　　「…………」
　　塔諾夫瞪大雙眼愣住。
　　那本白色的書攤開──
　　──就在他面前。

　　「……終章零……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