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充滿恨意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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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1-20
  德蘭斯還小的時候,但確切的年數,他也不太記得了。

  德蘭斯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已體認到這個沒有溫度的世界有多麼殘酷,別人看他的眼神,大概就像是看到路邊被遺棄,全身髒兮兮的病犬那般厭惡,更別提對他伸出援手,根本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原因就在於──他那品性惡劣至極的父親,讓他無辜被扣上了一樣的帽子,縱使兩人是截然不同的個體,而他也是被他父親所指使作案,卻同樣被厭惡。

  他們居無定所,有一餐沒一餐,而德蘭斯從小就被父親指使做一些偷竊、搶劫之類的事情,好讓他能有錢繼續喝酒、抽菸,甚至是飽餐一頓,但德蘭斯分到的永遠都是剩餘的東西,而且不多。

  德蘭斯永遠吃不飽、穿不暖,瘦得像一支竹竿,永遠得不到關愛。

  對德蘭斯而言,唯一的陽光大概就是他母親的懷抱,但這陽光太過短暫,被他父親給親手碾碎,就連是否有一絲的憐憫或不捨都無法看出來。

  是的,殺害德蘭斯母親的人,就是這位殘忍的父親。

  而德蘭斯,卻是親手埋葬冰冷屍身的人。

  德蘭斯雙手染滿她的鮮血,看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德蘭斯稚嫩而骯髒的臉上,還殘有幾絲她撫摸臉頰的血跡。

  在那天,德蘭斯不僅埋葬了最深愛的人,也埋藏了內心最後一絲的光明。

  他非常憎恨他那位殘酷的父親,但卻因為太過弱小,只能依賴著父親過活。他對父親產生了一種極為矛盾、扭曲的情感──既恨父親又深怕被拋棄,只能討好似地極欲從父親身上獲得肯定而努力表現,卻不自覺地誤入歧途更深。

  雖然德蘭斯對他恨之入骨,內心深處卻有個連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奢望──德蘭斯多麼希望這個在世界上唯一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男人,有天會為所作所為而懺悔,並且接納他、承認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德蘭斯的手也越來越骯髒,等他回過神來之時,他大概除了直接奪人性命以外的事,都做過了。

  他還記得,被拋棄的那天,是個陰鬱而寒冷的秋季。

  當時的德蘭斯,雖然身形瘦弱,但隨著季節的更迭,他的四肢抽長了,也長出了喉結,身高雖然還不及他體格壯碩的父親,但也已經有一百六十幾公分,不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男孩了。

  這天,德蘭斯剛從城鎮那邊兜了一圈回來,今天手氣特別好,摸到了好幾個錢包,看樣子今天應該能被好好稱讚一番了,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分到一些火腿呢。

  好久沒有嚐到火腿的滋味,德蘭斯不禁舔了一口嘴唇。

  在這座橋墩下,以到處拾來的破爛傢具或是樹枝搭建而成的「小屋」,就是他們的容身處,但從外觀乍看之下,就連入口都不太明顯,看起來還比較像是堆疊了各種雜物的破爛倉庫。

  他在用生鏽的空鐵桶充當的桌前,等待那個已經三天沒回來的父親。

  他滿意地看著「桌」上擺著的戰利品,期待等等父親的反應。

  這個地方確實可以擋雨遮陽沒錯,但是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除了後方有實牆之外,其它三面就算是有破布擋著都還是透風,冷風時常呼呼而過,讓衣衫襤褸的德蘭斯不禁打個冷顫。

  啊,看樣子最重要的還是一件棉襖吧?

  「當時的我一揮拳就揍倒了那個傢伙!」

  「嘻嘻嘻──我真想看看他落魄的樣子呢。」

  沒多久,德蘭斯聽見父親的聲音以及女性的笑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來。

  德蘭斯知道是父親回來了,雖然不曉得這次他又帶了什麼女人回來,但他一點都不喜歡那些濃妝豔抹、噴了過量香水,不服老卻穿著時髦,整體看起來很詭異的女人,因此他總是避得遠遠的。

  他不明白為何這樣的父親居然還能吸引到女人,又或是用別種方法取得她們的芳心?他父親身邊的女人最長不過數周,但從來沒間斷過。

  沒多久,德蘭斯果然看到自己父親與挽著他臂彎的女人來到了這個位在橋墩下的臨時住所,兩人如此親暱,彷彿是前世就註定的情緣。

  但德蘭斯對眼前這和之前的沒啥差別的女人,完全沒有好感可言。

  不過今天他可是拿到了那麼多戰利品,往常再怎樣,父親都會稱讚他的,今天他的地位,應該不會比這個女人還低吧?

  因此,面對那女人充滿敵意的眼神,德蘭斯只是冷漠地瞟她一眼。

  「唉呀,這骯髒的小鬼怎麼會在這啊?」女人彷彿看到什麼髒東西那樣拿著羽扇掩嘴,露出嫌惡表情。

  「這是我的台詞吧?」德蘭斯丟下這句話,討好似地看向父親,「這是我今天蒐集到的──」

  但德蘭斯話都還沒說完,伴隨著啪地一聲響亮,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砸在他的臉頰上,那力量之大,將瘦小的他給狠狠地撂倒在地上,他的背部撞上了木製傢具,痛得他齜牙。

  「你以為你是在和誰講話!滾,給我滾出去,不準再回來!」

  他父親居然對他如此大吼,那聲音在半隱蔽的橋墩底下來回震盪,同時也震撼了他的內心。

  德蘭斯被毆打,一直以來都是家常便飯,不過隨著德蘭斯長大,也自然更懂得如何避開這位易怒父親的地雷,被打的機會就變少了。

  但是德蘭斯從來沒有被趕出去過──因為德蘭斯再怎樣也是父親的「收入」來源,他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地就把搖錢樹拋下?除非,他找到了比德蘭斯還要「好用」的工具。

  這樣一想,德蘭斯看了一眼那個拿著羽扇,面露厭惡表情的女人,發現她這一身行頭看起來不簡單,而且那把七彩的羽絨扇底端,有著雕刻成火紋模樣的玫瑰標記。

  雖然不曉得父親是從哪裡勾搭到這個女人的,但德蘭斯終於明白,比自己「好用」的工具似乎被已經找到了──這就難怪為什麼父親現在可以毅然決然地把自己給趕出去了。

  「看什麼看!還不快滾!」他父親將放在桌上的其中一個錢袋丟給德蘭斯,「從今天起,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說這句話的同時,他還將那個女人給摟進自己懷裡,任她嬌羞地靠在自己胸膛。

  那種被拋棄的憤怒與被取代的屈辱,宛如壓抑已久的火山,在德蘭斯扭曲的內心之中轟轟騷動著。激憤的他紅了眼眶,低頭默默地將錢袋收進自己口袋,並且也偷偷地拿起擱置在一旁的刀子。

  這把刀的木頭握柄已經腐爛,但刀子部分還算銳利,握柄的部分雖然暫時用麻繩捆起,但時常脫落,一個不小心就會受傷。

  德蘭斯內心的憤怒終於侵略了他的理智,在他起身作勢離開之際,卻突然一個轉彎,狠狠地將刀子刺進了父親的背部。

  那爛刀戳進肉的觸感讓德蘭斯感到一陣反胃,而麻繩也在不知覺中脫落,德蘭斯的手滿是鮮血。

  但他不覺得痛,內心翻騰的火焰吞噬了憤怒以外的感官。

  「唔!」德蘭斯的父親跌坐下來,背後衣物染上了大量鮮血。

  而那名身分高貴的女人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高聲尖叫,「來人啊!殺人了啊──!」

  德蘭斯冷漠而殘酷的眼瞪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感受到原始的恐懼而渾身顫抖不已,但德蘭斯並沒有對那女人動手,而是低頭,揚長而去。

  以德蘭斯父親如此骯髒的身分,是不可能去報警的,對於德蘭斯而言,今天也許是重生的開始,但是他卻一點都不開心,心裡滿滿都是被拋棄的屈辱與憤怒。

  他甚至忘記手上的傷口到底是何時止血的,只知道心很痛、很痛。

  至今,他偶爾還是會夢見當時的景象。

  還有那份不甘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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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小說有關)

其實我滿喜歡寫角色回憶的部分
彷彿是創造的角色正在和自己對話那樣
很不可思議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