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本章節 4104 字
更新於: 2019-11-16
自晴朗藍天灑洩而下的金色光芒,照亮著位於小鎮邊緣處茂密的樹林。和煦的微光穿梭在葉隙間,篩落到正於林中奔跑的小女孩上。她身穿灰色洋裝裙,下身配上黑色褲襪,棕色長髮被綁成俏麗的雙馬尾,隨著腳下的步伐調皮地晃動著。

她那雙褐色的眼眸定定鎖住一隻飛在前頭,披著藍黑色光澤的蝴蝶。小女孩從三分鐘前已經開始追著牠而跑,直到現在都沒打算要停下來,長著雀斑的臉龐因為奔跑變得有些紅潤。

蝴蝶揮動著輕柔的翅膀,沒有飛高也沒有飛遠,一直保持在她視線之內,終於在越過一條長滿青綠灌木叢的石徑後慢慢降落,停歇在躺於吊床上睡覺的少年臉上。小女孩隨即放慢腳步,謹慎而小心翼翼地朝著少年的方向走近,視線停駐在他雪白的面容上。

少年擁有乾淨俐落的黑短髮,以及俊逸迷人的臉龐。他正闔著雙眼休息,長睫毛細細的垂著,挺直的鼻樑下是兩片像櫻桃般的淡粉色嘴唇。小女孩當下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住,一時間忘卻蝴蝶的存在。

然而,這幅美麗的畫面並沒有維持很久,少年彷彿感覺到臉頰處傳來癢癢的感覺,於是抬手將停在上面的蝴蝶撥開。蝴蝶像是受驚一般,立刻撲騰著翅膀重新飛回空中。見狀,小女孩忍不住發出低低的驚呼聲,眼看那隻蝴蝶快要遠飛去,趕緊踏出腳步打算繼續追牠。

「嘿,別追了。」

這時,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倏然從身後響起,止住了她剛邁開的步伐。小女孩回首一瞧,發現少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從吊床上下來,從容不迫地朝她大步走近,並來到她面前蹲下身,澄澈的藍眼眸平穩地注視著她,盡顯耐心地開口解釋道。

「蝴蝶本來就是自由飛翔的昆蟲,不應該受到任何束縛的。」

小女孩再度轉回頭,發現剛剛一直追逐的蝴蝶已經飛得老遠,模糊到無法再捕捉牠的蹤影。她只能失望地扁扁嘴,露出可惜的表情。

「妳不應該來這裡的,樹林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存在著很多不知名的野獸。」少年乾淨的嗓音再次喚回她的注意力,他淡漠的神情裡沒有透出絲毫情緒,「妳家人呢?」

小女孩低下頭,默而不答,大概是有難言之隱。

少年沒有打算強迫她說出來,縱使他是有能力這樣做。由於不想嚇倒她,他嘗試轉為略顯溫和的語調問道:「那妳記得要怎麼走回去嗎?」

「我剛剛一直追著那隻蝴蝶,不認得周圍的路。」小女孩搖搖頭,以稚嫩的童音弱弱回答道,粉嫩的臉蛋上隱約有些怯意。

少年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露出一副敗給她的模樣。真不懂為什麼要遇到最讓他沒轍的小孩?

下一秒,他站直身子,默默閉上雙眼,一言不發。小女孩抬起頭,皺眉困惑地看著他,完全無法理解他這個奇怪的舉動。當然,她並不會知道,少年身上擁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清楚聽到遙遠之裡外的聲音,而此刻他正豎直靈敏的雙耳,集中精神細聽著自周遭傳來的聲響。

「小戴!」

少年努力搜尋著相關的聲音,直至一道來自男性的叫喚聲飄進他耳際,才慢慢睜開眼睛,並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我應該知道,可以在哪裡找到妳的家人。」他沒有將視線轉放在女孩身上,只是用沉穩且平淡的語調說道,「跟我來吧。」

話落,他單手插著褲袋,轉身朝著某個方向前進。小女孩顯得有些猶豫,沒有迅即挪動雙腳。奇怪,她明明沒有告訴他是跟家人來這裡,為什麼他會知道?

頃刻間,一陣晃動與怪異的窸窣聲從背後的草叢響起,回想起剛才少年提過這裡有野獸出沒,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她內心升起,嚇得背脊直冒冷汗,趕緊尾隨著他離開,絲毫不敢慢下來。

小女孩亦步亦趨地走在少年身旁,兩人一路上零星交流,沒有聊過半句話。見少年持續沉默不語,她像是覺得有些彆扭,於是率先開口,打破如此侷促僵硬的氣氛。

「你剛剛不是說這裡有野獸出沒嗎?為什麼又會在這裡睡覺?」

「妳可能不相信,但我有能力單獨對付那些野獸,並沒有什麼需要好擔心。」少年緩緩啟唇,輕描淡寫地應答道,「而且我住這附近,只是出來曬太陽而已。」

「真的嗎?」聽言,小女孩不禁興奮得手舞足蹈,俏臉上浮現出天真爛漫的笑顏,「那我可以到你的家裡看看嗎?說不定會在附近找到更多更多的蝴蝶。」

「妳父母難道沒有告訴妳,不能隨便進陌生人的家裡嗎?」少年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苦笑不得問道。

「他們還告訴我,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離開,但我現在不也跟著你走嗎?」她一路踼著地上的落葉,不在意地聳肩回應道,語氣中帶著某種程度的信任,「因為我相信你是好人。」

「千萬不要隨便這樣說,」他唇畔扯開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話語裡隱含著濃濃的陰鬱,「妳年紀還小,不懂得分辨什麼是好人和壞人。」

「為什麼這樣說?難道你做過什麼壞事嗎?」她歪著頭看他,疑惑不解地眨著那雙靈動的眼睛。

「嗯,」大概是被喚起痛苦的回憶,少年突地陷入一種沉重的低靡情緒,他微微垂下眼簾,試圖藏匿眼中那抹憂傷,語音輕得像天上漂浮的雲,「而且是永遠都無法得到饒恕的壞事,所以我絕對不是一個好人。」

「可爸爸告訴過我,無論一個人犯了什麼過錯都好,也要相信對方會有改過自新的一天,不能因為曾經做錯過事,就對他戴上有色眼鏡。」小女孩雖然年紀尚小,卻很深明事理,沒有因為少年的話而對他產生厭惡。

「妳爸爸說的話,真令人覺得溫暖。」他側過頭垂眸望她,瞳中罕見泛起溫柔的波光,「可以的話,還真希望能跟他見上一面。」

「小戴!」

就在他話音剛落,一道焦急而洪亮的聲線清晰地從前方飄來。

「是爸爸的聲音。」聽見不遠處響起父親的叫喚聲,小女孩眼中閃過一抹激動的喜悅,不假思索地拉著少年冰涼的手,快速向前趕去,「我們走快一點吧,現在就可以帶你見我爸爸了。」

此刻的她已經不需要少年領路,完全可以分辨到聲音的方向。當他們穿過林間幾棵盛開的大樹,見到一位留著短髮、身穿便衣的中年男子手持指南針,不斷左顧右盼,樣子看起來相當焦急,似乎在尋找著某個人的身影。

「爸爸!」小女孩鬆開少年的手,加快腳下的步伐,向著男人飛奔過去。

「噢,感謝老天!」注意到小女孩朝著自己迎面跑來,男人連忙蹲下身,展開雙臂,緊緊將她擁入懷裡,雙目盈滿擔憂, 「總算讓我找到妳了,心肝寶貝。」

小女孩張開雙手攬住父親的頸子,順勢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全靠哥哥帶著我來找爸爸。」

望見站在不遠處的少年,男人隨即鬆開懷抱,改以厚實的大手牽著小女孩的小手,並從地上站起來,對他綻放出感激的微笑。

「真是謝謝你,都怪我這女兒太調皮到處亂跑,帶給你麻煩真是不好意思。」他提起穩健的步伐往少年走近,微帶抱歉地說道。當兩人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男人似乎察覺到些微異樣,腳步陡然一滯,神情登時變得驚詫,「老天,原來你是吸血鬼?」

被對方洞悉真實的身份,少年身體瞬間僵住,心中警兆頓生。他全身的神經繃緊起來,雙眼細瞇成一條細縫,謹慎地打量著男人,擺出一副全面戒備的狀態。

「噢,你無須對我釋出敵意。」男人急忙作出解釋,並將雙手舉放在身前,表明自己沒有任何惡意,「我是一位男巫,也擁有屬於吸血鬼的朋友,所以很容易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氣息。」

少年稍微卸下高漲的戒心,俊臉微微皺起,視線轉而投放到小女孩身上,輕輕張開薄唇:「妳沒有告訴我,原來妳是個小女巫。」

「你不也沒有告訴我,你是吸血鬼嗎?」小女孩單手叉腰,不滿地噘起嘴巴,理所當然地反駁道。

少年動了動嘴唇,卻一時間無言以對。但老實說,他不說出來也是很正常的啊,要是隨便對小朋友說出自己吸血鬼的身份,還不把他們嚇個半死嗎?

不過,他顯然不打算繼續與她糾纏這一點,把目光重新轉回男人身上,語調平平地問道:「剛才,你是在利用定位咒找她的位置吧?」

「沒錯。本來是在教我女兒使用定位咒找出我的位置,沒想到她卻被蝴蝶給吸引,越跑越遠,最後變成由我施定位咒找她的位置。」男人不由摸摸鼻子,微笑中明顯帶著些許尷尬。

「那不是一隻普通的蝴蝶,我能感受到牠非一般的力量。」見父親誤會自己追著蝴蝶的原因,小女孩馬上急切地澄清道。

少年這時在詫異中,霍然明白她剛才希望捕捉那隻蝴蝶的真正理由。起初,他以為她只是單純因為貪玩,沒想到原來是跟她的巫術感應有關。

「妳能感受到的,大概只是屬於那隻蝴蝶的靈性。」

「才不是,我知道兩種是不同的感覺,那隻蝴蝶肯定是有什麼特別之處。」

「咳,那個……」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截斷了兩人剛開展的爭論。等他們都把目光投在他身上,才繼續說道,「既然這裡已經沒有我的事,就不打擾你們,先走了。」

言畢,他禮貌地朝男人微微頷首,便邁開修長的雙腿,旋身開始走起來。

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小女孩眼底隱隱透出一份不捨,於是立即鬆開父親的大手,踩著急促的步伐追上去。

「嘿,先別走!」

聽聞身後傳來小女孩的呼喊聲和奔跑聲,少年驀然停下向前邁進的步伐,轉身回望她,問道:「還有事嗎?」

「你的名字,」她來到他面前停住腳步,同時從嘴裡蹦出四個字,隨後再補充一句,帶出完整的意思來,「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她的問話讓少年感到一陣愕然,沒有即時回答,只是呆呆地盯著她,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可以嗎?」一直沒有得到答覆,小女孩再次出聲詢問,望著他眼神純真而誠摯。

少年唇邊掀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藍眸閃爍著幾分淡淡的柔和。告訴她,應該沒關係吧?

「傑瑞德。」他輕柔地道出自己的名字,繼而問道,「妳呢?」

「可以先把你的手伸出來嗎?」

傑瑞德困惑地皺起眉毛,儘管略顯迷茫,但還是依言照做,把左手掌攤開伸到她面前。接下來,小女孩抬起兩隻小手,上下覆蓋著他的大手,眼睛輕輕閉起。

很快,他隱約感覺到魔力的溫度在掌心徐徐流動。約莫半分鐘過後,兩人的手掌間開始散發出溫暖的淺橘色光芒。這時候,小女孩終於睜開眼睛,把雙手鬆開。傑瑞德下意識地抬起手掌湊到眼前,只見上面逐漸浮現出一個由星星點點光芒組成的英文字——Davina (戴維娜)。

「這是我的名字,一定要記住喔。」

對他露出燦爛如花的笑容,戴維娜便轉身跑回父親身旁,挽著他的手與他一同離開。

傑瑞德仍停留在原處,默默凝視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直至他們完全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他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發現顯示在上面的名字已經消失不見,但魔力的餘溫依然殘留著。 


而戴維娜這個名字,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留下一道無法抹滅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