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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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6-29
最終,梅耶費近九牛二虎之力、發揮他全部口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連「我同伴的哥哥成為騎士後因公殉職,所以他特別討厭騎士,加上又不喜歡接觸陌生人,看到你們絕對會躲避」這種理由都掰出來了,總算成功勸阻脩等人前去燒毀的森林裡找薩喀爾。
可能是不甘沒盡到職責,脩和莎羅法仍然在附近繞了幾回,直到確定根本連半個人影都看不見後才徹底死心。在這些見習騎士祭司觀念中,剛甦醒不久的傷患仍需休養切忌走動,因此尋人時他們強制梅耶待在營地,而由丹佐留下來照顧他。
好手好腳的梅耶瞅著連熬藥水都會打翻鍋子的丹佐,實在無言以對,不過光是勸他們別大肆搜索便已經快榨乾腦汁,梅耶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再多做爭辯了。
擔心梅耶會介懷他們硬要幫忙的舉動,丹佐試圖用另一個正當理由緩頰:「別、別在意,脩也要準備今天的晚餐,找人只是順便……因為老師不讓我們帶太多乾糧,想吃什麼都盡量靠自己雙手去取得。」
連駑鈍的人都能發覺梅耶態度奇怪,可即使這名青年不希望他們找同伴的行為違背常理,丹佐等人也沒打算深究。
丹佐捲起被藥水弄髒的寬大袖子,露出的那對纖白臂膀昭顯著主人根本沒做過多少粗活,當梅耶從他手上接過藥水時,肌膚間不經意的接觸還讓梅耶注意到丹佐的手甚至比身為女性的莎羅法更加柔嫩。
難不成祭司都是這樣嗎?
原本梅耶打算一飲而盡,反正味道再怎麼糟糕應該也不會比薩喀爾的止痛臭水差,但一看清他拿到的藥品長怎樣之後,隨即遲疑了。
「這藥喝下去能夠舒緩精神緊繃,是位曾擔任醫師的老祭司教我的……請、請放心,它絕對沒有害!」看梅耶端著那杯藥水遲遲不就口,丹佐惶惶地揪著長袍下襬,一舉一動中揭示出他是一個缺乏自信的少年。
梅耶發現自己的猶豫使對方緊張萬分而有些歉然,只是以玻璃杯盛裝的藥水清淺剔透、只有上半部積聚著深紫色澤,整杯呈現一種漂亮的漸層色,令他不由地懷疑這超乎認知的東西真能喝嗎?
「舒緩精神緊繃?我怎麼認為你才更需要呢。」梅耶勾唇揶揄道,丹佐因為他的話羞紅整張臉,未被瀏海遮住的地方都泛著嫣粉了。
沒料到少年臉皮薄成這樣,梅耶心底升起罪惡感的同時,又矛盾地隱隱覺得挺好玩。可能是他長時間被整慘了,好不容易抓到戲弄別人的機會,才會感到特別有意思?
正當梅耶還想多逗幾句試探丹佐的反應時,莎羅法和脩正巧從樹林間現身,回到了營地。
「我們回來了──!丹丹小梅有乖乖看家嗎?打賞你們一份雞肉哦!」
「什麼看家打賞的?妳當他們是看門狗嗎?」脩使勁壓下莎羅法高舉的手,又喝斥她別吊著山雞屍體晃來晃去。隨著莎羅法的動作,幾根繽紛卻凌亂的雞毛毫無美感地飄落,整隻死雞在她手上活脫脫就是一個雞毛撢子。
「唉喲!脩你真的很挑剔耶!這也不對那又不行的,老實承認你是不是偷偷編了一本錯誤語錄大全,專門收集別人的病句?」
「誰有閒功夫編那種莫名奇妙大全啊!要做也該妳來做,好提醒自己不要一天到晚亂說話。」
兩位見習騎士一邊互侃一邊帶著死雞走向留守的梅耶與丹佐。
「你才是人生無趣呢!這麼不幽默很不優哦!不但交不到女友還會憋出心病……咦?小梅你手上拿的不是特調安神劑嗎?那個比蜂蜜水好喝耶!」
待彼此距離夠近後,梅耶還來不及對藥劑獲得的評價發表意見,就立刻發現了另一件不妙的狀況,臉色登時蒙上陰霾。「你們就這樣直接把山雞帶回來了?」
「噢是啊,什麼問題嗎?」
「真神在上!」再也把持不住淡定的表象,梅耶單手猛然掩面,藥水差點灑出。「血沒有放乾、內臟被捅爛就算了,竟然還抓著雞腳倒提屍體。你們知道這麼做有多危險嗎?有沒有回頭看後方留下了什麼東西?」
聽到梅耶的指責,脩和莎羅法下意識轉過頭查看。
血水和內臟碎塊沿著他們走過的路徑鋪灑下來,儘管不少內臟隱沒在草叢下、鮮血大多已經滲入泥土中,但總有一些留存在石塊及葉片上,令他們能約略辨認出走來的軌跡。
「怎麼了……?」湊頭來看的丹佐還不理解問題出在哪,另外兩人也懵懵懂懂,三人無知表情讓梅耶的焦慮開始飆升。
「第一,你們沒有在別處先處理過動物屍體,就直接帶回營地;第二,這隻被捅穿的雞傷口太大,臟器都掉落在外頭;第三,你們沿途做了標記。這三者串聯起來會有什麼後果?就是我們的晚餐變成了吸引野獸的標靶。」語畢,梅耶立刻灌下安神劑,逼迫自己鎮定下來。
脩等人呆滯在原地,訓練已有段時間,他們卻完全沒想過這做法無異於自掘墳墓。
血腥味會引來嗅覺靈敏的猛獸,一旦遭受野獸襲擊便難以脫身,所以將腥氣濃重的肉食帶回營地的風險極高。尤其現在逼近冬季,猛獸為了留存能量撐過嚴寒時節,會更加不擇手段地掠奪有機會得到的食物。
因此,在獵得的當下立刻放乾血液、甚至迅速支解獵物再帶走,只要腥味不滯留在營地裡頭,風險相對就小了許多。梅耶當初也不曉得,是薩喀爾每次帶回來的獵物都已處理乾淨,剝皮拔毛他全部包辦,梅耶好奇詢問才得知理由。
「你們以前都是這樣幹的?難道沒有野獸闖進來過嗎?」
該不會事前沒人教這些菜鳥們野外求生技巧吧?梅耶頹喪地揉揉眉心。自從離開利里諾,他煩躁的頻率立即提高了兩倍。
「其實……有過幾次,但野獸剛好都是形單影隻,我和脩稍微努力就能擊敗了。我以為在野外被攻擊是常態?」莎羅法瞥一眼提在手上的山雞屍體,突然覺得這坨肉塊很可怕,像一個不定時炸彈般隨時可能引爆。
梅耶拿過讓眾人如履薄冰的死雞,俐落掏出剩下的內臟丟到地上。屍體破這麼大一個洞,把臟器全部拋棄比裝起帶走省事。
「現在你們瞭解原因了吧?一半都是自找的。血跡已經延伸到了這裡,我們馬上收拾換地方過夜。大火把許多動物趕來這邊森林,打獵變容易的同時,食肉猛獸大概也增多了。」
*
梅耶是被一陣暴力攻擊給弄醒的。
尖銳又持續性的刺痛把梅耶逼出夢鄉,他驚慌地坐起身來,周圍卻漆黑得快要伸手不見五指,根本看不到襲擊他的人是誰。梅耶記得入睡前營火分明還旺盛地燃燒著,現下卻失去了火光,該不會是驚醒他的傢伙刻意弄熄的吧?
那股痛不可能是錯覺,梅耶繃緊神經戒備周遭,猶豫著是否要爬到旁邊叫醒丹佐等人?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敵人彷彿可以感應到他的心思,又再度朝他腦袋招呼。
「唔……」在清醒狀態下痛感自然比昏睡時還明晰,同時,梅耶也發覺這種被錐子猛戳的痛竟然蠻熟悉的,就好像──
一個軟中帶硬的物體突然撞上他胸膛。
眼睛漸漸可以在昏暗中辨別東西,現實應證了梅耶的猜測。
渡鴉寇拉正停在梅耶懷中,揚起腦袋看著他。
「寇──」梅耶反射性想驚呼,黑鳥眼明手快賞他下巴一記頭槌,惡狠狠截斷了梅耶的話。隨後,寇拉飛到旁邊撕扯梅耶袖子,似乎在催促他快起來、跟牠走。
「你要我離開?現在?」
不然呢?寇拉加大力道,用更激烈的肢體動作表達這句話。梅耶毫無窒礙地瞬間領悟牠的意思。
寇拉會半夜來找他,十之八九跟薩喀爾有關,依梅耶見解可能就是薩喀爾下令的,他對於薩喀爾會來找失散的自己感到有點高興。
梅耶轉頭張望其他三人,都還睡得很熟,他的脫隊行動可謂天時地利人和。雖然這樣很對不起熱心幫助他的三人,而且在那塔城碰面的話絕對會非常尷尬,但梅耶認為他更不能辜負薩喀爾。
梅耶輕手輕腳從借來的被枕中起身、背上行李。
這一不告而別,路途上應該不會再和他們匯合了吧。
謝謝、抱歉、再見。
在心中向三人道別,梅耶逼自己別去想像他們明早發現他不見後的反應,頭也不回地跟著寇拉離開。不曉得寇拉方才是怎麼在茫茫樹海中找到自己的,牠帶著梅耶在森林拐來彎去,梅耶能認得大略方位,知曉對面就是那片火災之林。心情隨著接近森林邊緣而越來越激動,他比自己想的還迫切希望親眼確認薩喀爾的情況。
十幾分鐘過去,梅耶終於看見了薩喀爾站在河邊的身影,連忙加快腳步。
「薩!」沒了樹叢遮蔽,月光肆意灑在所有可視之處,當眾物籠罩上一層銀白光暈的同時,梅耶也清楚目睹薩喀爾身著衣物不僅骯髒,還破爛不堪。
一雙赤瞳安靜地凝視著他。
在梅耶印象中,薩喀爾從未有過狼狽的樣子,但現在薩喀爾親手將這形象給狠狠擊碎。他不自禁摸上薩喀爾肩頭,那裡布料開裂又浸染了濁黑汙穢,觸覺忠實地向他大腦傳遞溼熱之感。
鼻子嗅到熟悉卻不該出現在薩喀爾身上的,鐵鏽腥味。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