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媒體急先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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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1-04


我們魚貫步出會議室,其他人都分別朝自己的小組與部門快步而去。徐絲蕊因為要先去播報棚見習,就先和陳一方往電梯的方向離開了。我則追上李大哥,神祕地將他拉到一旁開口詢問:

「話說,李大哥,那個是誰?」
「哪個?」
「就那個啊,那邊戴眼鏡看起來鬼鬼祟祟的傢伙。」我撇了撇頭

「蛤……哦,那個人啊。」
從我們的視線看過去,可以看到人來人往之中有一個掛著「參訪」識別證的矮個子少年,站在會客室旁的柱子角落東張西望。

「他是那個什麼……中雄的雜誌記者,說是被公司派來增廣見聞。」
「欸?中雄媒體?這種時候?」我不加掩飾地露出稍微厭惡的表情。

「別在意他的存在,已經有叫他乖乖待在那邊別動了。」

我再度看著那個舉止怪異的少年,只見他一邊閃過搬運著文件的工作人員並連忙「抱歉抱歉」的慌忙後退。接著,抬起頭的他和我對上了視線,偌大鏡框下的眼睛馬上轉頭迴避我的目光。

「真是奇怪的人啊……」正當我打算不管他去準備換裝時,換李大哥稍微拉住了我的肩膀。

「對了,頌真。今天之後,香港反送中事件的後續以及情報蒐集,就交給你們特專組全權負責了,沒有問題吧?」
「可以。我也想好好挖出這件事的始末。不用顧慮任何其他的吧?」

我歪嘴一笑,換李大哥也哈哈大笑了起來並拍了拍我的背。

「放手去做吧!只要是真實無疑的就沒有問題。那怕是要害人家討厭我們也沒差!」接著又開始豪邁的大笑。

通常都嚴肅而富有領袖氣質的李大哥,只要一想幹壞事都會變得豪氣起來啊……
我按耐住內心的無言無奈,切換回應對現狀的從容。

「那,我就先去換裝啦。」
「哦,去吧。」

李大哥也有對外的公關任務在身,就先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而雖然說是換裝,不過今天白天依然是工作日,所以我只要套上西裝外套就可以準備上主播台了。

沒過多久,我已經著裝完成繫好領帶,快步折回大廳。新聞台內依舊人聲嘈雜,混著電視音響中民眾的呼喊與硬物毆打的聲音,使呼進的空氣更加令人煩躁。我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這無法舒心的空間,推開播報棚厚重的隔音門。

「聲音測試,1、2……」
「港中大教授的採訪報告遞給我……」
「二號機中線偏了,去微調……」

交頭接耳的人聲依舊,但有如換了個芳香劑,刻意壓低音量的悄悄耳語反成了舒適而習慣的白噪音。我和正在調整麥克風的陳一方打過招呼,逕自坐上了主播台的高腳椅。

從事這一行,也不過短短三年。

原本只是純粹自身的興趣,還在讀大眾傳播的大學時期,就從零開始做起了YouTube頻道。為了更新已經學到乏味的知識,同時也是因為對社會議題的關心,所以想要有一個發聲的出口、更希望人們能多一個接觸新聞與社會的媒介。

可惜好景不常。YouTube直播泡沫化、內容農場的氾濫,已經使人待不下去。
那不是提供資訊與觀點的所在,而是充斥假消息的網紅帝國。

在畢業前,我就被獨鋒新聞錄用。當時根本沒人知道這家新興媒體,我也是懷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正式進入了新聞業。唯一讓我確信的,就是獨鋒實事求是的態度,還有旗下先鋒報不顧一切的作風。

而事實證明,追求真相的媒體,絕對不會吃虧。

聚光燈的強白鋒芒灑下,於主播台的玻璃桌面反射出了光暈。我將雙肘靠在桌上沉思。閉起眼,再睜開眼。一排排面向我的補光燈與背對這個獨立空間的電視螢幕形成對比。幕前幕後,彷彿兩個不同的世界,卻又如此之近。

不過一會兒徐絲蕊小步朝我走來,手上抱著平板與一疊資料。我稍稍挺直,暫時切斷過往的思路。

「前輩,這是待會要用的資料速報,總共四件,重點為遊行示威時間點、警民衝突、香港政府回應以及專員採訪。」

我從她手中接過資料,迅速瞟了一眼,隨即發現了語意用詞上的謬誤。
「絲蕊,過來一下。」我叫住正要回控制棚的後輩,正握住門把的她就像被電到般輕輕抖了下肩膀。

「啊!是……是、前輩,怎麼了嗎?」
「這篇資料整理是妳寫的嗎?」
「欸……不是,我只是稍作校對就送過來了。」

我指著其中一張紙稿上的行句,「這裡,『黑警』這個用法,不太妥吧?還有『政府完全罔顧民意』,雖然基礎上來說沒有錯,不過話不要說的那麼死比較好。」

徐絲蕊靠向我並看著同一份資料,接著在一聲長長的「啊……」之後,又瞬間第二次觸電般地僵直了身子。

「對、對不起!沒有完整的確認內容,真的很抱歉!」在小小的主播台前,徐絲蕊頻頻低頭謝罪,緊張的模樣不禁令人心軟。

「不是妳的錯,畢竟不是妳寫的,時間也很緊迫。只是以後要多加檢查幾遍比較好。」
「是,下次會注意的嗚嗚……」
「而且反正我等一下播報會自己修正用語,再麻煩幫我跟那群人講一下就好了。」我緩和了面容,輕拍徐絲蕊的肩膀表達安慰。

「好的!以後絕對不會在出錯了,絕對!」

徐絲蕊此時在平坦的胸口抱緊雙拳,一副超勵志的樣子堅定著自我的信心。

(這……這轉變還真是快呢。)

正當我想著這名後輩堅強得令人欣慰的同時,才剛推門而去的徐絲蕊又慌慌忙忙的折了回來,小跑步的同時還差點跌倒。
「咿啊!抱歉差點忘了……前、前輩的麥克風……」

她顫抖的小手朝我遞來一套無線收音器具,我有些傻眼但感恩地收下並看著她一頭表達出「沮喪」情緒的藍髮背影再度離去。

(收回前言……)

我嘆了一聲並別上無線耳麥,在我繼續瀏覽手上的資料概要的同時,陳一方的聲音自開機的耳機傳來。

「頌真,還有兩分鐘,你OK了嗎?」
「差不多了。你們那邊主播稿要記得修一下。」
「剛剛絲蕊有來傳達了,不用擔心馬上就會出來。」
「那就好。」

我平靜地放下手中已經讀過的文件,沉住氣慢慢等待。感覺陳一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沒過多久又透過耳機向我搭話。

「該不會……開始想念王雨羽的聲音了?」
「並沒有。」我抑制住那顆差點衝出腦門的生氣符號,「又不是沒跟你交手過。」

雖然平常都是聽王雨羽下指令也聽得習慣,不過陳一方身為長和我配合的記者,在轉播切換時自然也是聽到膩的了。

「哎呀呀真殘忍,那請問邱主播還是老樣子嗎?」
「嘛,應該是吧。」
「那就差不多要開始啦。Michael,攝影機都定位了嗎?」

Michael是我們主控室的專業老手,從加拿大移居過來的他除了對各種機器的操作十分熟練,本身也是個優秀的新聞寫手。

隔著一段距離,只見「宋」麥可按了幾個按鈕切換屏幕,接著不多言語的他大大豎起了代表「沒問題」的大拇指。
陳一方也點了點頭,「那麼,交給你了。」

同樣的一句話,我默默微笑,以最端正而不失從容的姿態輕靠主播台。

「報時!現在時間八點四十四分,事出緊急,我們用的是原本晚間新聞時段,九點要交還正常放送,不容出錯。這是即時播報,還請在主控室與副控室內的各位多加註意!」陳一方將嘴邊的耳麥拉遠,對著棚內的人們喊話。

我將稍早所得知的一切資訊在腦海融合,理論觀念與許許多多的畫面、播報內容順利成形。主播稿靜悄悄地顯示於正前方的提詞機,一字不漏的文稿右上顯示著三十秒的倒數。

「一號機,拉in。二號機stand by。」宋麥可獨特的流程提示口吻冷靜地傳出,所有人都停下雜事並專注於螢幕,整個棚內宛如滴水可耳聞般的靜寂。

真相。
客觀。
事實。

暴雨前必有寧靜。

睜開眼,白光注焦於我。攝影機深黑的瞳孔也盯視著我。這個空間,容不下一絲的錯誤、亦容不下分毫的謊言。

時間放慢了流動,方才構築的播報印象再度湧入。吶喊、衝突、情感……制些成分化為字句,轉為現實。在將有百萬人注視的這個棚內空間,時間速率回歸正常。現在,我雙眼直視著正中的主攝影機。

「準備。五、四、三、二,」


「Cue in。」


五秒的片頭閃過,提詞機上的白色字句也馬上開始滾動。我淡然的開口,陳述接下來十五分鐘的播報內容:

「各位好,這裡是獨鋒新聞台,歡迎收看今天的晚間即時要聞,我是主播邱頌真。首先為您帶來香港最新事態。自數個月前,香港政府宣布欲修訂《逃犯及刑事事宜相互法律協助條例》以來,已經遭到不少香港民間法律界與民主人士的激烈反對。而在六月初,香港政府正式宣佈將推動此『送中條例』修正草案入立法會二讀。

此舉迅速引來許多香港人民的不滿,於昨日六月九號聚集了粗估七十二萬人的群眾上街示威遊行,旨在令政府回心轉意、撤回條例。然而截至今天傍晚,香港政府與特首依然沒有對此事件做出正面的回應,因為這樣的膠著事態,反而加劇了警民的衝突。不到一天的時間,香港警方即開始以催淚彈與防暴水車驅散示威民眾,甚至有持著記者證的部分外國記者遭受了波及。請看以下畫面。」

從我口中吐出的字句停了下來,我多留了五秒的空檔,才將視線移開鏡頭,並抓起一旁矮桌的礦泉水瓶直接飲入。抬頭左上角的監視螢幕,正播放著預製好的香港實拍片段。

「挺熟練的嘛。」陳一方邊看著螢幕吹了一聲口哨。
「廢話。」
「等一下是衝突的原因與政府回應,剛剛才更新過來的消息,香港政府依然堅定自己的立場,條例移交立法會的決定目前不會改變。」
「瞭解了。講『無視民意』沒問題吧?」我淺笑。
「隨你便囉,向來如此。」

陳一方聳聳肩表示無妨,我則轉回監視螢幕看著晃動的畫面與轉播切換倒數。有點模糊的畫面中可見立著盾牌的警方與身著黑衣的示威群眾形成兩道明顯的分際。中間的灰白道路上,煙硝四起,雨傘、瓶罐、紙張垃圾碎散一地。

畫面輾轉來到了另一個城市角落,夜晚。示威者拿著硬物衝撞立法會的柵欄,同時警察不斷地推開甚至撲倒想闖入的示威者。不遠處有火焰熊熊燃燒的曳光,猜測應該是汽油彈或示威方人為的縱火吧。

不對,不能「猜測」。

沒有真相的事實,不是能被播報出來的東西。

我整理思緒,準備轉播影像後下一段的內容。鏡頭倒數來到了十秒,我一樣維持著習以為常的坐姿,再度繼續主播工作:

「於剛才的即時消息得知,正如以上影像所顯示,因為香港政府在民眾一天的遊行後,依然無視廣大民意並堅決將條例送入二讀,因此從原本的和平示威遊行,演變為了出現暴力舉動的抗爭與衝突。這樣的事態突發速度也令許多市民及專家擔憂,是否事件還會愈 演 愈 烈?依據日前香港政府所給出的回應,特首表示強力譴責『暴民』對法治秩序造成的威脅以及再次重申市民安全保障的重要性。並且,堅定強調目前沒有撤回《逃犯條例》修訂案的考量。同一時間,參與示威的人群也以「政府已讀不回」作為緣由,號召還在遊行途中的群眾與他們口中所稱的『黑警』對抗到底。

然而,示威人群『罷工罷市罷課』的立場與他們對警方反派般的稱呼,以及警察自稱『合情合理合法』的過度武力使用,造成目前香港局勢的原因,錯,出在何方?」

「開始了開始了……」陳一方無奈地聽著我持續主持新聞,一旁的徐絲蕊也只擺出了「啊哈哈哈……」的尷尬笑容。

「香港人民會選擇以大規模遊行來表示立場,緣自於今年年初開始,政府就力欲推動人們口中的《送中條例》。而長期的協談、提議、行動號召,都沒能讓實際上已經失去部分掌控權的『香港』政府回心轉意,從而演變成了一觸即發的衝突。以往我們所曾見到的、在民主制度施行地區的集會遊行,從來沒有一個如同昨日六月九日開始的遊行示威升溫那麼迅速。談話條件不對等、權力不均衡、警方對情勢判斷的用武過度,也包括了民主派忍受已久的積弊突顯。有很多的因素,導致了香港今日的局面。」

我小幅度地吸了一口氣。從剛剛開始我始終都保持冷靜,從口中吐出的道義論述,皆是基於「事實」之上的「證詞」。

這裡,是媒體新聞台,不是辯論節目,我再次提醒自己。所以我不會脫口大罵、製造綜藝效果。

但不表示,我沒有陳述「客觀」的「主見」的權利。

人們常常說,媒體,身為第四權,應當保持完全的中立客觀,不參雜任何的主觀意識。然而,世上沒有不會獨立思考的人類。身而為人,我們有思考的權利與義務。

而這即是我一直不捨棄的責任:傳達絕.對.的.正.確。

攝影機鏡頭持續望著我,在這短短的一瞬,我感受到了流經手指的血液、主控室內眾人的屏氣凝神,還有,遙遠彼方的十萬百萬雙眼睛。
我將上半身微微前傾,頭略低於前、手臂擦過桌面約兩公分的距離。只是如此細微的動作,就能改變談話的本質與環境。

至於雙眼,則更銳利地盯向主攝影機深處。

「而回到前頭,輿論會說警方執法過當、強行推動惡法而導致人民普遍不滿,甚至直接朝著應保護的市民噴灑水柱、近距離鳴槍。當然,香港政府為了面對這樣的社會壓力,也會以警察的生命安全為動武緣由、同時譴責示威群眾對市區或地鐵站的佔領甚至破壞行動。在這樣的狀況下,實際上,兩邊都有對錯,這不容否認。以長遠來看,如果真的演變成了長期的『消耗』戰,那消耗的既不是催淚彈的數量、亦不會是示威者領袖的熱情。而是,一般市民對混亂的忍受度。所以如果政府依然不出面回應、或是沒有人願意退一步而後談,那香港,很難變得更好。」

眼角餘光掃到了陳一方對我做出「五分鐘」的提示,我面不改色,持續今晚最後的報導:

「但是,這場遊行抗爭、這場『戰役』,其初衷為的是一個自由的權利、一個不必被烏雲籠罩的未來。而很明顯,針對人民純粹尋求『自由民主』的行動,香港政府無法給出回應,沒有能力給出回應。那麼既然如此,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高層派出特戰小組、動用高威壓性驅散器具來驅離乃至威嚇人群。基本上,綜合了絕大多數公正外媒的報導與照片顯示,香港政府目前唯一想得到的方案,就是以傳達恐懼、以堅定不移的政治立場,扮演一個默不作聲而位高權重的角色。他們希望示威群眾會見狀就收、希望不要再有更多的麻煩。然而經驗所可以證明的是,這樣的『鎮壓』往往只會有反效果。

也因此,這些追求自由的年輕人與有志之士並不會退讓,反而只會更加強烈地伸張他們的訴求、並讓更多人看到他們此時此刻的行動。香港事件的後續發展,本台將持續關注,並整理出公開客觀且詳盡的報導,以期反「送中條例」事件最終能有一個大家都看得見的落幕。這裡是獨鋒新聞台,感謝您的收看……」


「香港加油。」




我不作聲響地從口袋掏出鑰匙,插入鎖孔並輕聲打開熟悉的家門。步入的玄關一片漆黑,只有窗簾外透進的泛白燈光提供了最低限度的視野。這時候應該已經睡了吧,我想。

關上門,套上門鍊,我提著背包小心翼翼穿越鋪著軟木的走廊。某處稍微翹起的木板在被踩下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趕緊慢下腳步以免造成更可怕的後果。在黑夜中顯得格外響亮的噪音隨即停止,我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要說為什麼我會如此謹慎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怕……

「半.夜.一.點.半。」
「嗚呃!……」
「深夜晚歸,可不是個好榜樣哦。」

一道柔嫩而沉穩的女聲傳來,同時客廳的夜燈「啪」的亮起,照亮了不遠處沙發上盯著我的人影。

「……白石,妳還沒睡啊?」我有氣無力地問。

「與其說還沒睡,不如說,躺了又醒了吧。另外說過了,不要總是用『白石』這個姓稱呼,要叫『櫻』才對,吧?」
「好,好。抱歉。但是才交往半年而已,直呼本名的話有點……那啥……」

坐在沙發上的白石櫻撥了撥紅櫻色的頭髮挑釁道:「啊啦,害羞了?」接著將手撐在穿短褲的細長雙腿上,興味盎然地望向我。

(這個女人……不,這個可惡的女孩……)

眼前穿著輕便家居服、留著一頭及肩秀髮卻總是展現超齡的成熟的少女,是在我畢業前夕大學的一場座談分享會上,巧逢的「美妙」邂逅。雖然是僅僅17歲的高中生年紀,但來自日本的她,在當時便展現了超乎常人的睿智、拋出了同年紀甚至如我的眾多大學生,都不可能想出的犀利問題。我甚至也差點就無法應付她所提出的、一針見血的質問。

簡單來說,一年前的我離被她玩弄於手掌心大概只有一步之遙。

而此時此刻的狀況也差不多是如此。

「這麼沒大沒小,我看乾脆我自投羅網讓自己成為未成年誘拐犯,然後把妳丟出家門算了?」
「唔……」難得被如此殘忍的反擊,白石櫻總算露出了不甘的表情。

鬥智結束。我也一屁股跟著坐上同一張沙發,繼續剛剛的問話。「所以,怎麼還沒睡呢,明天還要上課吧?」

坐在我身旁的少女並沒有回答問題,反而又問了我一句:「又加班?」

「嘛也不算,就是今天事情有點多又比較突然,所以整理到很晚。」
「是嗎……」白石櫻縮了縮小腿,「話說,剛剛在電視上看到了,還蠻帥氣的哦。」
「……多、多謝稱讚啊。」
「我說的是電影預告裡出現的那隻獅子。」
「……」

這傢伙果然還是一年前在咖啡廳暢談的時候比較可愛啊!

轉頭馬上就可以看見白石櫻雖然小巧美麗但一臉壞樣的鵝蛋臉,還有強忍住笑意的清澈黃瞳。
而也許是調戲的盡興,又或許是累了。她默默將沒有綁上髮型的頭靠上我的肩膀,閉起了眼。

「我想說你還沒回家,有些擔心,就沒睡了。」
「抱歉,下次會先跟妳說的。」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雙眼依然閉合。「所以,今天報的,遊行發展到很危險的程度了?」

沒有絲毫躊躇,白石櫻如此直球地問著話。

「危險嗎……是呢,對一般市民或難得出遊的背包客來說,確實危險。不過我自己覺得之後會往更多衝突的方向發展。」
「而我們也幫不了,太多?」
「沒錯。聲援、傳達理念,這大家都在做。」

我抬起右手蓋上她溫暖的手背,「不過再更多的協助,哪怕只會成為另一種潛在的阻力。」
「阻力……如果聲浪過大,變成單方認為的,內政干涉,反而會加深中國對於情報、與討論的,封鎖限制。這樣的意思?」

她揚起頭看著我,略顯睡意卻依然明亮的眼神尋求著答案。

「雖然這麼說很籠統,但差不多就是這樣。」我給予肯定。

以新聞媒體的立場,我們只能據實以報,並盡可能地不偏頗任何一方。無論是政黨對峙、黑白兩道、訴訟糾紛、或是單純的國際事件報導。我當主播以來,通常都只會給予「方向」及「資訊」,而不會提供「批判」與「資源」。

除非,天秤很明顯地倒向另一邊。

我們就這樣靜靜坐了一會兒,眼看她感覺想乾脆地癱在我身上睡覺,我抓緊時間做睡前最後的叮嚀:
「話說,日本的父母那邊,妳有聯絡過了嗎?」

白石櫻微微張開惺忪的睡眼,「嗯,每周都會通視訊的。說起來,他們都已經放心的,把我的人生交給你處置了……」

「啊哈哈,也是……」

剛剛她說出口的東西,怎麼好像和我聽過的不太一樣?

我無奈地甩開那微妙感,撐起肩膀並把她搖醒。果然還是小孩子啊,根本已經變成一坨軟綿綿的「人」泥了。

「不管怎樣,明天要上課的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不好好睡覺是不行的哦。」
「嗯……好……」

大概是剛剛靠得太舒服了,白石櫻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一邊茫然地找著回房間的路。我陪她走過了一段,到了房門口,才放開方才一直輕輕握住的手。

「對了,」走了兩步,她回過頭將耳際的髮絲往後一撥,

「お帰り,頌真。」

面露倦意卻依然真誠的笑容,送出了再簡短不過、但是也最為溫暖的話語。我笑了笑,像是要回應咒語般同樣簡短的回應:

「我回來了。」

不平和的一夜。然而,依然有個平和而暖心的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