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A 我的精靈老婆天真無邪故此毫不避違(上)

　　公務員宿舍裡即使最小的房子亦是以三人家庭為預設對象，對獨居的我而言確實是有點過大。

　　多出來的房間用來擺放雜物，雙人床可以自由翻身打滾，懶得收起來的二號枕頭偶然拿來當抱枕、靠枕。在這些年來我一直揮霍著這間過大的房子，從來沒有嫌棄過，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一切會突然派上用場。

　　我坐在床邊，她亦跟著坐在旁邊。我們並肩坐在床邊，我能感受到她的動靜，嗅到她身上的香氣，但我們的身體卻完全沒有半點接觸。這個巧妙的距離就像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明明已經結為夫妻，卻又只是陌生人。縱然起步非常倉猝，但我們今後仍須以夫妻的身份攜手在人生路上前進。

　　雖然在沙發上我失敗了一次，但這次我絕對不會重轁覆轍。雖然才剛見面不久，但今晚仍然是別具意義的新婚初夜，老婆已經給予足夠的暗示了，作為一個男人，在這個時候就是要衝……

　　在心理準備即將完成之際，一股震動沿著床墊傳來，我趕緊轉頭一望，看見老婆突然躺了下來，聲線輕柔地向我問：「關燈？」

　　對耶。在正式開始前應該要先關燈，畢竟女孩子會害羞啊。

　　我匆忙動身走往開關，又在最後關頭停頓下來，回頭一望，希望在燈光熄滅前把老婆精緻的臉容與身姿清晰地刻入腦海。

　　她正猶如小貓般在床上爬行，略大的上衣彷彿是過激的短裙，我開始為借出長褲而感到後悔。那具纖細的肢體靠著枕頭側躺下來，披面的散亂金髮仍殘留著濕潤的光輝，為看似稚嫩的她添上了一份魔性的嬌艷。

　　此時，老婆留意到了我的目光。嫵媚的碧眼半張半閉，隱含野性的視線穿透了亂髮，那勾魂的定睛凝望似是在催促我，似是在邀請我進入她的黑夜。我的手指輕輕往上一推，僅餘的理智隨著燈光……還好好地亮著。

　　再推一次，燈光仍然沒有熄滅，而且手感好像不太對勁。我回頭正眼望向開關，又反覆嘗試了幾次，確認它是完全卡住了。恐怕是剛才開燈時使力過猛不小心壓壞了吧，畢竟當時老婆就走在身後，難免有點緊張。想要馬上修好開關有點不太現實，但硬要關燈還是有辦法的，直接把燈管扭開就可以了。

　　我轉身過去想要站到床上去拆燈管，卻率先看見了一臉認真的老婆正以全身的重量去按壓枕頭，動作看起來像是在為枕頭進行心外壓急救，但按常理來說應該是在測試它的柔軟度和彈性吧？

　　經過一連串的務實思考，世界彷彿改變了。我再也無法從老婆身上感受到剛才那種誘惑的氣息。不，應該問為何剛才會看成那樣？為何剛才我會把清新脫俗的老婆看成迷惑人心的小惡魔？

　　生命總會找到出路，因為找不到的早死光了。存活至今的生物都遵從一個規律，壽命越短、生存競爭越激烈，繁殖意欲和能力就越強盛，反過來說，以長壽見稱的精靈自古以來就是個清心寡欲的種族。

　　那我老婆剛才的表現是怎麼回事？即使她也許已非純潔無暇，但現在是要跟我這個近乎完全陌生的男人上床啊？她的表現未免太熟練、太遊刃有餘了吧？簡直不當是一回事，就像喝水吃飯睡覺一樣自然平常。

　　……假如把一切反過來，精靈自治區根本沒有好好推行性教育，我老婆完全甚麼都不懂，只知道夫妻就是睡在同一個房間，是不是更合理一些？我自認為接收了暗示，但她只有問過在哪裡睡覺而已，也只是以視線邀請我一起進來房間而已。

　　「有小一點的枕頭嗎？」老婆在不知不覺間又爬回到床邊，雙手抱著枕頭、聲線輕柔地向我問道。

　　「……沒有。」

　　在聽見回答後，仰望的碧藍眼珠迅速下墜，她失落地看著懷裡的枕頭，臉上充斥著困擾和憂慮。為甚麼她在這種時候還對枕頭的大小如此執著啊？真的是甚麼都不懂嗎？

　　「先放下枕頭，我接下來的說話有點重要。」雖然這是非常尷尬的話題，但必須在盡快搞清楚才行。

　　在我作出宣言之後，老婆隨即把枕頭放到旁邊，一臉認真地正襟危坐，讓氣氛頓時變得嚴肅起來。我深深地吞下一口氣，決定快刀斬亂麻。

　　「其實我並沒有女性經驗，甚至沒交過女朋友……」在提問之前，我先行說出了自己可悲的性經驗，好讓她不會為自己的回答感到尷尬。

　　我稍微觀察了一下老婆的反應，發現她的臉部表情幾乎完全沒有變化，繼續認真地聽著，彷彿我沒有性經驗和沒交過女朋友是件理所當然、顯然易見的事。雖然她的情感表現向來都非常含蓄，必須定睛細看才能察覺，但我還是希望這種時候她能夠表現得稍微驚訝一些，就算是演出來的也好啊。

　　「聽起來可能有點難以置信吧？我快三十歲了，還是這個樣子。」於是我情不自禁地補上了一句。老婆聽過之後，似乎是察覺到自己需要做點反應，於是把緊閉的嘴巴微微張開，眼睛也稍微睜大了一點點。

　　總覺得這樣好像反而更加可悲。

　　算了，現在不是心靈受創的時候，我必須在勇氣用盡之前趕快問出她的答案：「我明白這方面的問題非常失禮。但是……能請你……把你的也告訴我嗎？」

　　「我八十三。」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

　　「……甚麼八十三？」

　　「八十三歲。」

　　不對啊！你答我八十三歲幹嘛啊！重點怎麼看都不在年齡這邊吧！

　　「我是不是年紀很大？」聽見了這句話的瞬間，還以為老婆是在害怕我會嫌棄她年紀大。但仔細一看，老婆臉上的凝重不知從何時開始一掃而空，有種得意洋洋的感覺。

　　「八十三這個數字確實很大。但對精靈族而言，應該還算年輕吧……你們是幾歲成年啊？」

　　「十八。」

　　「十八是人類的成年，我在問精靈族的成年。」

　　「國家說十八歲成年，就是十八歲成年。」老婆的語調前所未有地強勢，甚至把國家也搬了出來。雖然她不願意講，但八十三歲對精靈族而言是多大，只要用計算機稍微換算一下就知道了吧。

　　「八十三歲就是年老熟成，歲月的痕跡不會說謊。計算只是自欺欺人。」老婆再次強調自己的年齡，並發出露骨的暗示阻止我進行換算，真沒想到我才剛拿起手機就被她識破了。

　　假如我不顧反對硬把數字計算出來是不是會惹她生氣呢？好想試試看、好想看看老婆生氣的表情……但為免節外生枝，我忍耐下來了，只是默默地在心中進行粗略的換算。

　　八十除以五，十六而已。

　　這個數字怎麼看都是非常年輕。成年女性往往千方百計地裝嫩，小女生則是搞盡腦汁地裝成熟。看來我老婆仍然是站在小女生的那邊，大概是剛成年不久，正身處於尷尬的分界線上。

　　說不定還會有一些血統更純正、壽命更長久的長輩還在使用過去的分界線，擅自把八十三歲的她當成小孩子來呵護照顧。實在難怪她會如此強調自己的年齡，也難怪她在面對壽命較短的人類時會趁機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