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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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0-29
  烏托邦的外頭,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漠。

  然而在這寸草不生之地,卻隱藏了一座小小的的村子。雖說是村子,這也不過是幾棟連在一起的房子。這裡,便是反抗組織的大本營。

  村子的補給全靠烏托邦中的內應供給,過去從烏托邦逃走的罪人及反抗軍大半幹部,全都住在由隱密異能保護的寧靜之地。

  主屋中,特爾斯坐在舒適老舊的沙發上,但臉上卻是緊繃凝重的神情。

  「一路上還好吧?看你這麼急著要畢業出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足以撼動大局的事?」建築的門被打開一條縫,銀灰色短髮的男子閃身入內,但還是帶入了不少風沙。

  「切,你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特爾斯搖動手上的高腳杯,透明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

  「你是指布蕾伊被揭穿了,是嗎?」切冷靜的拉下外套拉鍊,在他的鎖骨凹陷處,刻著清楚的花體字刺青:Freedom。在烏托邦中,他絕不會輕易的露出這行字,但進入反抗組織之後,他便能自由做自己。「根據海絲莉的消息,亞修最快今天就會出手。不過你應該要知道,布蕾伊已經捅出了太多簍子,對於反抗組織的隱藏十分不利。」

  「也許我們應該捨棄這個棋子。」特爾斯半閉著眼,視線不再放在切身上。「你是這個意思,對吧?」

  切低頭行禮。「是的,在自由的大業前,她已經造成太多阻礙。我建議乾脆像之前一樣放棄,就任由亞修殺死她。」

  「我同意妳的想法,但是她身上還有我必須確認的東西。」緩緩開口,特爾斯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的慵懶。「切,若她成功逃出來,幫助她來見我。」

  切皺起眉,十分不情願。「可是……」

  「我會把她囚禁起來,別擔心。」特爾斯嘴角勾起平時常駐的笑容。「這麼好的棋子,直接放棄還是太可惜了。」

  「如……如你所願。」切僵硬的回覆。「我先去準備了。」

  「切,你知道為什麼我離開烏托邦訓練所了嗎?」特爾斯在切背後叫住他。

  「為什麼?」

  「因為,你期待的戰爭終於開打了,從現在開始。」

  §

  荒唐的是,我竟無話可說。

  亞修的態度就像是已經抓過數遍反抗組織的人,完全駕輕就熟。就算他過去對我有什麼感情,也都已經將自己武裝起來,無法看出。「布蕾伊,我想妳應該不知道被分來這邊工作代表什麼吧?」

  此時的我光是維持不腿軟跪下便耗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接下來我會怎麼辦?被亞修處決嗎?

  「我除了表面上的工作之外,還有矯治具有反抗思想異能者的工作。而面對無法感化的異能者,則會予以處決。」亞修繞到我面前,微傾向前。「那麼,妳是屬於可以感化的,還是無法感化的呢?」

  我真蠢,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亞修是屬於烏托邦方的,而我已經錯過這麼多殺他的時機。「之前的那些人……都被你怎麼了?」

  方才烏雲密布的天空突然變得更加陰暗,我還隱約聽見了打雷聲。亞修俯身靠近我的耳畔。「被我親手殺死了,每一個都是。」

  轟!閃電的光芒照亮了天空,也讓亞修的臉更加慘白。

  切欺騙了我,讓我以為自己的任務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危險。如果我當時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輕易回到亞修身邊。

  「特爾斯視妳們為棋子,不停的送人到我手中想挖出我的底細,真是可笑。」亞修指著房間角落和其他定點。「這裡、那裡和那裡,都曾經有人被我凍成冰塊而死。她們求饒、反抗,我便讓凡妮莎帶他們離開,接受更恐怖的刑罰。」

  「為什麼?」我的聲音細如蚊吶,所有的勇氣都已離我而去,只餘對死亡的恐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本來就是屬於烏托邦的,只因妳們太過天真,認為我是受控於烏托邦。烏托邦是仁慈的,只要妳順應它,服從命令。但若妳執意反抗,烏托邦便是殘忍的,它會奪走妳的一切,讓妳跌入生不如死的深淵。」亞修終於露出了罕見的笑容,但顯得極為諷刺。遊樂園的關心及電影院的溫柔,在現在看來都只是讓我露出馬腳的技倆。「布蕾伊,在這個月的相處中,我看見了妳的動搖。我看見妳喜歡上的部分,看見妳發現了烏托邦的優點。告訴我,為什麼明明發現了烏托邦的好,依然還是懷有二心呢?」

  我瘋狂的搖頭,嘴唇顫抖。「不對的,因為這樣是不對的。」

  「妳有工作,衣食無缺,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甚至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遊樂園那天,我看見妳很開心。而在這裡,只要接受安排認真工作,就能順利退休,安享晚年。」閃電光芒下的亞修有種異樣的美,但卻令人顫慄。我完全被他的氣勢狠狠壓住,必須握緊拳頭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後退。他退開在窗前的身子,重現窗子上烏托邦完美的城市構圖。亞修靠近我的耳畔,給予最後一擊。「這樣的世界,不好嗎?」

  突然之間,我什麼都不明白了。

  亞修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而我原先幫助特爾斯的理由現在似乎也站不太住腳了。但在內心深處,我隱約察覺了不對。

  然後我想到了,特爾斯對我講述六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到底是什麼契機,讓亞修甘願剩下的人生都為烏托邦服務?

  究竟眼前這個冰冷的殺手和之前那個溫柔的亞修,那個才是真的?

  「你明明在六年前也是反抗烏托邦的一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明白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喊出。

  亞修的表情變了。「即將成為死人的妳不需要知道。」

  破綻出現了。

  我轉身衝向房門,很訝異的發現亞修竟然如此大意,連鎖都不鎖。

  他對於自己的異能太過於自信,以致於認為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一路狂奔下樓,發現切反常地在外頭等。「切,事跡敗漏了,快帶我去找席爾!」

  切朝我後頭瞥了一眼,轟得一聲關上門。「上車。」

  背後,亞修狂妄的笑聲直達我耳中。

  我連滾帶爬的上了車,直到車子駛出亞修家的車道才終於有時間思考剛剛是怎麼一回事。亞修並沒有來追我,反而讓我成功溜走。這讓方才才在生死關頭的我感到非常不安,覺得他可能還留有後手。

  答案是沒有。

  車子極為順利的駛到了酒吧前。

  我跌跌撞撞衝進酒吧,裡面幾位客人全都瞠目結舌的看著我。席爾緩緩轉過身,露出招牌式微笑。「這位客人,想要點些什麼嗎?」

  「玫瑰淚。」我壓抑住即將崩潰的自己,表面上裝得很冷靜。我必須離開烏托邦,現在,馬上。

  「原來是特調飲品呀,麻煩去後麵包廂待著,我等等就去。」席爾往後方的簾幕一指,轉頭又繼續擦拭著手上的玻璃杯。

  我握緊雙拳經過酒吧的其他客人,努力不要讓他們看出端倪。簾幕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直通盡頭的黑色大門。過了幾分鐘,席爾終於帶著一大串鑰匙走過來。「久等了。」

  席爾擠過我往前,用鑰匙解鎖塑膠門。門後,是深不見底的長長階梯。「順著這條路走,會到烏托邦外的反抗組織大本營,祝妳好運。」

  我匆匆謝過席爾,深吸一口氣踏入黑暗。

  門在我身後喀嚓關上,而兩旁的照明燈也在同一時刻亮起。一旁的架子上放著幾把手電筒,筒身則有「在盡頭歸還」的提醒貼紙。

  我必須前往反抗組織,問清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走道又崎嶇又長,萬幸沒有蜘蛛網,大概是常常有人使用。走了約莫半個小時,我終於看見走道漸漸往上。就快到了,特爾斯口中的大本營。也許在這裡,我就能獲得一切解答也說不定。

  樓梯的盡頭是一塊木板製成的活板門,同樣也是保養良好。我爬出密道,發現安卡正低頭看著我。「……安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特爾斯說要見妳。」安卡避開我的提問,轉頭便走。

  害怕會被遺留在這裡,我趕緊快步跟上。

  雖然我不曉得特爾斯是怎麼離開烏托邦訓練所的,不過我相信他會有自己的法子。

  安卡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晃過了好幾條走廊。整個建築物結構明明不大,我卻已經暈頭轉向。最終,安卡終於帶我進入一個看起來像是大廳的地方。「特爾斯,布蕾伊來了。」

  「你退下吧,接下來的事你不要看比較好。」熟悉的身影從沙發起身,特爾斯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附帶一提,我看見他頸間的枷鎖已經消失無蹤。

  「抱歉,我被拆穿了,雖然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被發現。」安卡已經不知道跑哪去,整個大廳只剩下我跟特爾斯。「不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布蕾伊,有人通報我說妳是叛徒。」特爾斯一字一句放慢,為得就是讓我聽清楚他的話。

  「什麼?不可能!」原本以為逃到這裡就安全的我再度恐懼了起來。「是誰指控我的?」

  「你不需要知道。」不知何時,身旁的反抗組織成員一一出現。海絲莉抱胸靠著牆,思萊沉著臉不發一語,甚至連艾妮絲都在場。她心虛的瞥了我一眼,隨即轉過頭。

  下一秒,我撲倒在地,動彈不得。是特爾斯對我發動了麻痺的異能。「為……什麼?」

  好不容易從烏托邦中逃出來,為什麼會在反抗組織遭逢一樣的結局?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委屈的淚水滑落眼眶,而我甚至無法伸手去擦。

  會不會是我一開始就錯了,其實反抗組織也不是好人?

  同時被兩方背叛的感覺讓我感覺自己彷彿被割得四分五裂。

  「從亞修放妳離開來看,也是妳的計畫吧?如此一來,妳便能帶著他找到反抗組織的根據地。」思萊開口道,語氣斬釘截鐵。

  「我沒有!我怎麼可能這麼做!」這是莫須有的指控!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與A隊對戰時似乎有槓上思萊的歷史。該不會就是她……

  「夠了。」特爾斯沉聲開口,身為領導人的氣勢將其他人的聲音壓了下去。他的眼睛呈現液態的黃金色,是持續發動異能的證明。「總之,現在先讓妳睡一下,然後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

  針頭被插入我的手臂,我驚恐的看著不明的液體順著針尖消失在我的體內。「特爾斯,求求你,不要這麼做。」

  特爾斯拔起針頭,絲毫沒有同情我的意思。「布蕾伊,妳知道『玫瑰淚』代表的意思嗎?」

  我保持緘默。

  「玫瑰是烏托邦的國花,而要革命必定會流下許多的鮮血及眼淚。為了推翻烏托邦,有時候割捨是需要的。也因此,不管事情會讓多少人流下眼淚,只要對推翻大業有幫助,我就必須去做。」特爾斯原本還打算再講下去,但命運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大門被轟然踢開。

  當我看見來者的樣貌,原先止住的淚水便再度潰堤。

  是亞修。

  他就像救世主般,毫不退縮的站在門口,甚至在下一秒好整以暇走入。但在經過那場處決的談話之後,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來救我抑或是加入處決我的行列。

  周遭的反抗組織成員全都緊繃身體,準備發動異能。而特爾斯也緊盯著亞修,慎防任何突如其來的攻擊。

  亞修抬起右手,慢調斯理的開口。「我想我要先提醒你,就算你把我麻痺起來,我一樣可以把這裡全部凍住。」

  「亞修,外頭的守衛和防護措施都被你怎麼了?」特爾斯咬牙切齒的盯著不速之客。

  「放心,沒殺,凍起來而已。」亞修看起來很無聊,似乎還有刻意要激怒特爾斯的意思。

  「那麼,你特別闖來敵人的陣營有何貴幹?」聽見自己的成員沒事,特爾斯似乎沒那麼緊張了。

  「我來要人。」簡潔有力,亞修朝地上的我點了下頭。

  「你們果然聯手了,是嗎!」特爾斯大聲質問,原先的冷靜變得有些不穩。

  相較於特爾斯,亞修的表情風平浪靜,就像是已經歷練過太多年的老手。「她是我的員工,身為老闆的我來帶她走。另外,如果你想要和我鬥,我會直接讓枷鎖發出訊號。」

  我都忘記了,亞修身上還帶著一個隨身發訊器。

  僵持了數秒之後,特爾斯果斷的撇過頭。「就給你吧,反正布蕾伊對反抗組織也沒多少貢獻。」

  ……這樣也太傷人了吧?

  雖然我想再吐槽更多,但剛才打進身體的藥終於起了作用。我的意識變得昏沉沉的,只剩下視覺還勉強運作。亞修滿意的放下手。「挺識相的。」

  亞修來到我身邊,一手撐在背部,另一手則撐在大腿。下一秒,我被用公主抱的姿勢抱起。踏著堅定的步伐,亞修一步一步將我帶離地獄。

  建築物外,紅沙滾滾。熟悉的車輛停在建築外,裡頭並沒有切熟悉的身影。我被輕柔放到後方座位,而亞修則直接坐上駕駛座。「我沒有上報妳逃走的事,因此烏托邦會以為妳今天還在我家乖乖工作。」

  忍著非自願的睏意,我沙啞開口。「我們要去哪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亞修應該是要處決我吧?

  亞修發動車子,回頭看了我一眼。

  朦朧的視線中,那雙藍眸與記憶中的藍眸終於完全重合。那是溫柔至極,蘊含著關心的凝望。甚至,裡面還帶著一絲超越上司與下屬的感情。

  「我們回家,回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