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Distressed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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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0-04
  不明人士襲擊祐之後過了一週,祐終於出院。

  雖說是出院,其實只是因為再繼續住院會讓亞澄起疑心,所以才勉強出院。出院後,祐還是一直躺在自己的房間裡休養。

  受傷後第十天,在新年過到一半的時候,祐已經能自由走動,只是還不能跑跳。

  身體無法自由活動,讓祐很是煩悶。不過多虧這次受傷,他才能這麼悠哉地享受新年。自從進入月影後,他每年不是輪值就是出任務,別人有一個星期甚至更久的新年可過,他卻只有兩天。如此一想,也能算是因禍得福吧。

  「呼⋯⋯」

  這天午後他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嘴裡一邊吃著零食。

  電視上播著一群藝人分成好幾組玩橋牌的新年特別節目,聽說往年都有這個企畫,這倒是祐第一次看到。

  燿嗣抱著足球造型的抱枕坐在另外一邊的沙發上,認真看著電視裡的人玩橋牌。

  平常沒這麼多天假期可放,祐原本覺得享受一下也不錯。可是這麼多天下來,他終於開始閒得發慌。

  在月影的生活已然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現在突然抽離,難免覺得適應不良。

  正當祐了無生趣地看著電視時,一隻大掌突然從後面按住他的額頭,把他整個人往後壓。因為這股突如其來的外力,祐就這麼靠上柔軟的沙發椅背,心跳也瞬間漏了一拍。

  祐扭頭一看,發現峰樹站在他的身後。

  「呃⋯⋯爸?」

  「嗯⋯⋯沒有發燒。」

  「怎麼了嗎?」

  峰樹放手之後,祐一臉莫名地跟著伸手觸摸自己的額頭,並不忘開口詢問。

  「千世等等要過來幫你換藥,順便幫你評估下個星期能不能去上學。她正在準備藥品,想知道你的狀況怎麼樣。」

  「等一下,我不能去上學嗎?」

  祐聽見關鍵字,不由得緊張起來。

  峰樹看了,忍不住伸出手刀往祐的頭頂劈下去。

  「好痛!」

  「一個肋骨斷了兩根,還引發內臟破裂大出血的人,怎麼可能過了十幾天就能去上學啊?你不要以為人家是心甘情願同意你出院的,我都想把你打包送回去了。給我差不多一點。」

  「嗚⋯⋯」

  燿嗣在一旁看著,冷冷地說了一句:「活該。」

  「反正你這次不能任性,千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絕對不會幫你說話。」

  說完,峰樹直接走出客廳,準備打電話聯絡千世。

  見峰樹如此無情,祐雖然股著腮幫子表示不滿,卻也自知理虧,沒有多說一句話。

  這時真雪正好端著切好的水果,從廚房走來,開口安慰祐。

  「媽媽知道你不想請假,不過這次還是順著爸爸的意吧。」

  「媽⋯⋯」

  真雪把水果盤放在客廳桌上,然後坐在祐的旁邊,順手用牙籤插起一塊木瓜遞給祐。

  祐頂著五味雜陳的心接過牙籤,似有不滿地抱怨:

  「我沒有要反抗的意思,我只是以為去上學不會有問題而已。爸未免也太神經質了吧⋯⋯」

  「這代表他這次真的被你嚇壞了,你就體諒他一下吧。」

  「可是⋯⋯」

  「祐,你現在學會審視自己的行動,叮嚀自己不亂來了,所以媽媽再教你一件你還不知道的事吧。」

  「我不知道的事?」

  聽見背後兩個人似乎就要開始說些嚴肅的話題,燿嗣也默默回過頭看他們。

  「等待是很痛苦的喔。」

  「等待⋯⋯?」

  「等待你完成任務報平安、等待你從手術室出來、等待千世跟我們說不要緊、等待你睜開眼睛、等待你完全恢復。這些等待都是不安和焦慮的催化劑。在等待的期間,那兩種感情就像刀子一樣,總是無情又無形地剜著我們的心。可是除了等待之外,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祐靜靜地聽著真雪說的話,雖然明白話中的意思,卻不甚了解。

  他本想以過往的經驗試著貼近真雪想表達的感覺。可是想來想去,就是找不到類似的經驗。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等待」過。他一直是讓別人等待的人,他的心根本不懂那些煎熬。

  「爸爸他呀,大概是等了七年,已經到極限了。所以你別怨他,偶爾一次就好,順著他的意吧。」

  說到這裡,祐的心中不禁升起一道疑問。

  「媽媽,你們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阻止我進月影?為什麼要主動對我提起月影的事?」

  早知道生活會變得如此不安,為何當初不反對到底?

  應該說,當時為什麼要把這個選項放在他的眼前?

  此時祐心中盡是不解。

  「嗯⋯⋯那個時候有那個時候的考量,重要的是,因為這是你的人生啊。」

  真雪笑著拿起牙籤,同樣插起一塊木瓜吃,然後才繼續往下說。

  「爸爸他的確堅決反對過。我這麼說可能不太好,不過神野先生那時候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在你受重傷昏迷不醒的時候,突然跑過來跟我們說要招你進月影,任誰都會反彈。」

  真雪苦笑說道。

  不過聽到這件意外的情報,祐就像得知了狩刀的另一面,倒是覺得頗為有趣。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們對神野先生的第一印象這麼差。」

  「他那時候畢竟還年輕,做事難免橫衝直撞吧?」

  「可是照妳這麼說,不是應該反對到底嗎?後來怎麼會讓我自己決定?」

  祐現在也很清楚記得,當他們舉家搬到楓央市之後不久,峰樹在客廳一臉認真地向他解釋月影這個組織,並要他自己思考要不要加入月影。

  依照真雪的說法,當時峰樹應該很排斥月影。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將握在自己手中的否決權交出去呢?

  「因為千封說了,就算再小的孩子,也會有自己的意見,可以自己決定想待的地方。他把爸爸還有神野先生都臭罵了一頓,叫他們不要擅自決定你的將來。」

  真雪笑嘻嘻地吞下一塊木瓜。這讓祐又是一陣訝異。

  「千封偶爾還是會說好話嘛⋯⋯」

  為了避免牽動剛開始癒合的肋骨,祐緩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咬著木瓜說道。

  「所以我們才會讓你自己思考,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想待的地方。不過呢⋯⋯」真雪話鋒一轉,一瞬間露出落寞的表情。「其實說真心話,你那個時候還那麼小,我們以為你一定會因為害怕就拒絕。」

  畢竟所謂的加入月影,就是上戰場。

  一個小孩子,而且才剛歷經「鷹森大屠殺」那種慘劇,想也知道一定是一聽到「拉比尼斯」、「殺戮」、「血腥」、「戰場」就會嚇得崩潰。

  峰樹和真雪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想誘導祐拒絕狩刀。這麼一來,狩刀就沒有理由繼續糾纏他們了。

  事實上,峰樹當時也說得非常露骨。

  ——他們要你用那個能力去消滅拉比尼斯。

  「我們只是想利用你的意見,獲得一個合理的拒絕理由。很卑鄙吧?」

  真雪苦笑一聲後,繼續說:

  「可是你聽完爸爸說的話之後卻是那麼冷靜。你沒有當場拒絕,你說你會思考,後來還用堅定的眼神跟我們說,你要加入月影。當我聽到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們的自私換來了報應,我真的覺得自己對你做了一件不應該的事⋯⋯」

  雖說是正當的私心,但他們終究想過利用一個瀕臨崩潰的孩子,製造正當的藉口拒絕軍事組織的邀約。倘若他們真的想保護祐,就不該利用他的心理狀態。不管狩刀和千封說的話再怎麼有道理,他們也不必照著對方的道理走。不願意就說不願意,他們有權如此霸道。即使這種做法會拉長和狩刀周旋的時間,他們也應該這麼做。

  換言之,他們只是想儘早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不想繼續處在與人周旋的煩心狀態,所以才想利用祐拒絕對方。當時真雪覺得,一定是他們那種齷齪的私心招來了報應。

  不過祐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沒有這回事啦,媽媽。」

  他露出一抹爽朗的微笑,諒解似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我很感謝你們那個時候讓我自己做決定,這是真的。」

  「祐⋯⋯」

  「我知道妳跟爸爸都不希望我待在月影,就算你們很清楚那個地方會好好對待我,這和上戰場還是兩碼子事。可是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月影,我會是什麼樣子。所以我覺得你們的選擇沒有做錯。謝謝你們由著我任性。」

  當祐說出這番話,這些年始終壓在真雪心頭上那股卑劣、骯髒的疙瘩,就像被抹平了一樣,在她的心中逐漸消融。

  她看著說出這番話的祐,不禁露出不捨又滿足的笑容。

  他們的孩子很溫柔。也很純潔。

  不僅不會著眼於家人加諸在他身上的骯髒企圖,甚至出言肯定那份自私。

  真雪覺得他的孩子很可貴。無論自己長到什麼歲數,還是有許多事是孩子教會她的。

  這時候燿嗣冷不防湊過來,徒手抓了一塊木瓜丟進嘴裡,接著一邊舔手指,一邊沒好氣地說:

  「哼,我那時候要是知道你們在幹嘛,一定反對到底。」

  「你在說什麼啊?多虧有他們,祐才會振作起來耶。」

  「沒有他們,就靠我啊。我才不相信他們辦得到的事,我卻辦不到。」

  「那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喔⋯⋯」

  七年前燿嗣才三歲,別說幫助祐振作了,根本只能在祐身邊跟前跟後。

  真雪在苦笑之中吞下嘴裡的木瓜。她很疑惑她的小兒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當時根本連一句話都說不好?

  這時峰樹正好講完電話走進來。

  「幹嘛?在聊什麼?」

  他直接走到祐坐著的沙發後,伸長了手越過祐的身體抓取盤中的木瓜。

  真雪看他這一連串的動作,不悅地嘟起嘴巴。

  「都是你啦,害得燿嗣學你沒規矩。」

  「嗯?」

  峰樹舔著手指,發出疑惑的聲音。

  他看了看正伸手又要拿起第二塊木瓜,卻因為真雪這句話而停止一切動作看雙方臉色的燿嗣,然後不以為意地說:

  「粗魯一點才會受女生歡迎啊。」

  聽見這句話,燿嗣喜形於色,繼續沒規矩地抓取木瓜來吃。

  峰樹接著搭上祐的肩膀。

  「祐,爸爸勸你對亞澄也不要太紳士。」

  「咦?」

  「偶爾要強勢一點,亞澄才會對你怦然心——」

  話還沒說完,真雪就拿著手邊的靠枕砸向峰樹。

  「不要教這些有的沒的。」

  語畢,真雪宛如要保護祐不被害蟲入侵一般,順手摟過他的身體,將人抱在懷裡。

  「哇⋯⋯!」

  「我好不容易把祐教得這麼乖,可不能被你汙染了。而且我告訴你,我們女生喜歡的是紳士,才不是你們這種髒鬼。」

  「媽媽,這是真的嗎?」

  這句話由身為女性的真雪嘴裡說出,似乎意外有說服力。在真雪懷裡的祐立刻抬起頭來,急切地問著。

  「那當然。我敢肯定,世上沒有女生討厭紳士。」

  「可是老婆,妳選了一個髒鬼結婚耶。換句話說,你甩了紳士,選擇了髒鬼。所以最後還是髒鬼贏了嘛~」

  峰樹一邊把正方形的靠枕放在指尖旋轉著,一邊說出幼稚的話語。他那副欠揍的模樣,惹得真雪不悅地嘟起嘴巴。

  「還不都是因為你當初在大街上跪下來求我跟你結婚,搞得我騎虎難下。」

  這話說完,峰樹手上旋轉的靠枕突然飛了出去,直衝燿嗣的顏面,讓他發出一聲悶哼。

  但峰樹沒有理會燿嗣,而是對著真雪抱怨:

  「慢著,我們說好不提這件——」

  見峰樹沒有第一時間道歉,燿嗣氣得又把靠枕丟回峰樹臉上,讓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真雪看了心情大好。

  「燿嗣,做得好。媽媽准你現在暫時用手抓食物。」

  說完這句話,她又轉頭面對祐,繼續灌輸她的紳士論。

  「祐,做為一個紳士,你可不能這麼為難女生喔。還有,紳士不會磕頭求女生,那太窩囊了。」

  「真雪!」

  「當然了,送戒指的時候,也要事先調查好對方的戒圍。不然不只糗大了,還白白浪費一筆錢。」

  真雪無視峰樹的抗議,只顧著報復性地公開他的糗事。峰樹只能在一旁無奈地鬼吼鬼叫。

  祐一邊苦笑,一邊默默看著父母親這樣的互動。

  他覺得非常羨慕。

  因為即使抱怨了這麼多峰樹窩囊的歷史,真雪依舊選擇他陪伴終身。

  他們彼此相愛,然後從出身、生長環境、習慣都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變成融洽的家人。

  或許峰樹並沒有說錯。比起紳士,最後是他這個髒鬼贏了。

  這是現在的祐無法想像的事。

  「好了,你們別吵⋯⋯」

  正當他開口想勸架時,他忽然感覺到一股異樣感。

  「拉比尼斯⋯⋯」

  「嗯?」

  爭吵的兩個人見祐突兀地呢喃一句「拉比尼斯」,雙雙狐疑地看著他。

  緊接著下一秒,祐迅速轉過頭大吼:

  「你們快準備避難!拉比尼斯要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