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街角的便利商店。

「哈阿…，終於可以休息了…」阿義蹲坐在防火巷旁喘氣，因為遲到，自然沒少被店長使來喚去，又是搬箱，又是補貨，今天是即期品的促銷日，光是結帳就忙得人仰馬翻，店長早就特別交代今天不能排休及遲到，只能怪自己活該。

「你真夠廢的，今天還遲到。」

「你閉嘴。」

來者是高崇義的同事彭世偉，性格豪爽，個子高大，時常關照阿義，年近19的他是某間大學的大學生，同樣為了賺學費選擇晚上打工，此時他從制服的內袋掏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上點起，然後像是呼吸般舒暢的「呼」了口氣。

他斜眼看著蹲在地上的高崇義，阿義也瞪著他。

兩人忍不住笑了。

「你這小子越來越囂張了，要來一口嗎？」世偉把菸遞給阿義，阿義看了看，搖搖頭。

「我還未成年耶，賣鬧阿。」

「我又不是真的要給你，自作多情。」

「那你問個屁。」

兩人互相笑罵著，世偉蹲到阿義身旁，自顧自地抽著菸。

「欸，你媽還好嗎？」阿義問道。

「還好，醫生說比較穩定了，但還是要再觀察一下。」阿偉已聽不出情緒的語氣說道，他的母親身子微恙，目前正在醫院治療。

「那就好，下次有空再陪你去看你媽吧。」阿義平常雖然不太跟同學交好，但卻不排斥這位在工作上時常幫助他的前輩，有時也會陪著阿偉去看看他的母親。

「這倒是沒甚麼問題…話說你在學校如何？你現在也高二了吧，有打算考大學嗎？」

「不知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也是，反正你家還有店面，看是要怎樣，總會有辦法。」

「那你自己呢？沒有甚麼打算嗎？」

「等畢業之後，大概就去外地工作吧…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是嗎…」

氣氛變得有點低，阿義看看錶，已經過九點了。

「差不多了吧，該進去了。」阿偉說道，把菸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喔。」

「對了，我記得那堆即期品還有幾碗泡麵，等等過十二點之後，我們拿來當消夜吧。」

「店長有說可以嗎？」

「管他的，反正今天沒吃完明天還不是拿去丟掉。」

阿義對著彭世偉翻了翻白眼，倒也不反對。

阿偉對著阿義舉起大拇指，先一步從後門走進店內，阿義望著外頭好一會，搖了搖頭，手伸向後門的拉喇叭鎖就要轉開。

「奇怪？」

喇叭鎖卻像是生了根一般，轉都轉不動。

阿義覺得奇怪，剛剛彭世偉才走進去而已，怎麼立刻就壞了？

他用力轉，還是轉不動。

正當他感到不對勁時。

「好冷！」

四周溫度忽然急遽下降，阿義渾身打了一個寒顫，現在明明是秋天，但這像是寒流來襲的溫度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

誰？

一個人影忽地出現在阿義身後，嚇得他踉蹌幾步，跌坐在地。

來人一身古服裝扮，頭戴官帽，身穿清朝官服，頸戴朝珠，兩手平舉向前，臉上半無血色，嘴中的犬齒爆出，露於唇外。

殭屍。

阿義嚇得魂不附體，渾身不住發抖，兩腳一邊踢，一邊往後退去，只差沒叫出聲來。

殭屍感覺到阿義的存在，忽然睜大眼睛，張開血盆大口，那雙眼睛眼白佔據了大部分的面積，黑色瞳孔有如杏仁般大小，看來格外詭異，嘴巴之大，直裂開！到耳！下，上下兩排牙齒如銼刀般尖銳，舌頭在嘴中蠕動。

「嗚啊！」

阿義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慌張的往大馬路的方向爬去。

那殭屍也動了，他兩腿一曲一伸，身形向上一衝，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便停在阿義面前。

媽的，這東西竟然可以跳這麼遠？

阿義儘管害怕，但還是勉強站起身，思緒快速的轉動。

他抄起手邊的掃把，對準殭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殭屍終於按耐不住對血肉的渴望，一個尖嘯朝著阿義蹦來。

阿義慌亂的用掃把朝殭屍的頭頂打去，殭屍左手一抬抓住掃把，右手一劈把掃把劈了個粉碎。

阿義還來不及反應，殭屍的雙掌直往他的雙肩推來，力道之大，阿義的身軀直接飛了出去，碰的一聲撞在牆壁上，牆壁竟還出現微微的裂痕。

見鬼，根本像是被車撞到一樣…

阿義癱軟在地上，手腳無法動彈。

殭屍靠近阿義，雙手鉗住脖子，將他硬生生拉起，阿義此時早已沒力氣反抗，眼神渙散，就要失去意識。

殭屍張開血口，頭一歪，就要往阿義的脖子咬下。

突然，黑色的夜空忽現光華，伴隨異香芬芳。

殭屍還來不及反應，一道耀眼金光射下，罩住了它的周身，殭屍急急放下高崇義，轉身朝金光抓去，卻怪叫一聲。

殭屍的手已被金光齊齊砍下，兩掌落在地上，傷口兀自咕督咕督的冒出黑血。

阿義摔在地上，被殭屍勒的臉色發青，拚命咳嗽，眼睛含著淚還搞不清到底發生甚麼事。

「五 星 鎮 彩 ， 光 照 玄 冥 。 千 神 萬聖 ， 護 我 真 靈 。五 天 魔 鬼 ， 亡 身 滅 形 。 急 急 如律 令 ！」

言靈一出，萬鬼盡散，只見金光越收越小，把裡頭的殭屍逼得亂轉，但又不敢再碰那金光。

滅！

忽地，金光瞬間收起，殭屍一愣，身軀卻已被切成了無數小塊，落在地上的屍塊隨即化成黑色的塵埃，隨風散去。

阿義看著眼前的光景，呆愣半晌。

這時，一位身穿黑色對頸袍服，頭戴唐巾的俊俏少年，自巷中暗處走出，他身旁漂浮著一點黃光，仔細看是一道黃色的符咒，而他正不斷的對著那符紙說話，像是在回報甚麼。

「報，目標已排除，但有一般民眾目擊，請指示。」

阿義詫異的看著眼前的少年，單看長相也不過十一二歲，但身穿著一身古怪的服裝，手上還拿著一柄長劍，讓他大感困惑。

少年注意到阿義的目光，逕自背過身去。

袍服上一個大大的太極圖，印在阿義的瞳孔中。

道士。

傳說中降鬼伏魔，收妖抓怪的道士。

這麼說，剛剛那確實是殭屍嘍？

阿義吞了口口水，要不是剛剛這個道士救我，只怕自己早就變成鬼怪的食物了。

不過這道士大概只有國小吧？我還以為道士都是很老，跟阿公沒兩樣。

阿義望著那小道士的背影，似乎有點好奇，但小道士完全不理他，一直不斷的對著符咒講話，好像還有點生氣，似乎在爭執些甚麼。

忽然，符咒的光倏地亮了一下，小道士整個人僵住，然後雙肩垂了下來，像是妥協一般，接著，他轉身看向阿義，眼神中帶有點厭煩和不屑。

「喂，你，過來。」

這小子吃錯藥啊。

阿義聽了雖然有點不悅，但還是乖乖地照做。

「請問這位道士先生…」

「閉上嘴，跟好我，要是跟丟被宰掉不甘我的事。」

這死小鬼。

阿義大為光火，但是也如這小子所言，要是跟丟再遇上鬼怪，自己可真要沒命了，雖然不甘願也只能妥協。

阿義瞪了小道士一眼，小道士也不管阿義，迅速往反方向抽身離去。

這時已是向晚時分，阿義一邊跑著，慢慢地從喧囂的鬧區馬路上，逐漸接近人煙稀少的公寓住宅區，大部分家庭都已經熄燈休息，只有一兩家燈光自窗戶透出。

阿義一邊跑著，一邊不滿的望向天邊。

小道士正在建築物間上下跳躍著，如同忍者飛簷走壁一般，看得阿義既吃驚又有點不爽，有時小道士會停下腳步，看看地面的高崇義有沒有跟上，跟到了在繼續往前跑。

這居高臨下的態度，真讓人不爽。

阿義為了賭這口氣，也盡全力跟上小道士的步伐，沒理由要被這小鬼瞧不起。

跑了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總算停了下來。

阿義喘著大氣，一手扶在一到圍牆邊，肺部的空氣像是要被抽乾一樣，用力吸了幾口氣，這才總算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靠，這裡不是我們學校嗎？

「這邊。」

「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小道士不理睬阿義，自己往校內走去，高崇義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抓在小道士的肩膀。

小道士被阿義出乎意料的舉動嚇到，驚罵：「你幹嘛？放手！」

「死小鬼，架子擺夠了吧，我管你是道士還是碗糕，沒解釋清楚休想…好痛！」

小道士不等阿義說完，一個跨步，抽起腰間的長劍，連劍帶鞘直接打在阿義拉住他的右手背上。

阿義吃痛鬆手，不爽到了極點，只見小道士一手執劍，一手取出符紙，罵道：「死白目！你再碰我，我就把你捆起來帶去見師父！」

阿義只聽到腦袋裡的某根線斷裂的聲音，正要發作。

「都給我住手。」一個頗具威嚴的聲音自旁傳來，阿義扭頭往聲音的來處看去。

一位婦人，同樣身穿道袍，但卻是紅色的，身後跟著一群同樣身穿黑色與綠色道袍的道士，看來這個集團為首的便是這婦人了，她表情嚴肅，嘴角的皺紋微微下垂，看著對峙的兩人。

「拜見師父。」小道士看到婦人，立刻歛起脾氣，束身收劍，欠身施禮。

「翔兒，怎麼回事？」婦人已不怒自威的語氣問道。

「師父，他便是目擊妖物的民眾…」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再問你，你剛剛拿著道劍與令符對著常人，是想做甚麼？」

「師父，是他先…」

「道劍與令符只能施用於妖物，我不是早已再三提醒，你為何當耳邊風？如此不識大體，不守門規，你何時才能升任碧青眾？」

小道士被一陣搶白，臉上一青一白，咬著下唇聽訓。

高崇義看到小道士被斥責，心底多少好過一點，正當想開口，婦人又轉頭望向他。

「高崇義，你也別在那邊裝沒事，剛剛的情況我都看到了，是你先動手的。」

被這一記回馬槍直接命中，阿義也是啞口無言，支支嗚嗚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個身影自校內川堂跑出 ，婀娜娉婷的身姿，手提長劍，迅速朝眾人奔來。

高崇義定睛一看，當場愣住。

來人正是黃韻婷，此時的她依舊穿著學校的水手服，大概是用跑得過來，臉上透著微微紅暈，更顯艷麗。

「舅、舅媽…不對，周道長，崇義他…」黃韻婷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喘一邊問道。

被韻婷稱為「舅媽」的周道長臉色微微一變，似乎又想說些甚麼，但看到姪女這般模樣，神色便緩了下來，慢慢說道。

「他沒事，剛剛翔兒親自去找他，還好來得及，不然可要壞事了。」

「小翔嗎？」韻婷一聽，連忙在四周張望，看見還站在原地生悶氣的小道士，當即將他抱個滿懷，愉快的說了一聲「謝謝你！」接著朝臉上親了一個。

到底是小孩子，臉嫩的很，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再加上一個香吻，滿臉通紅的推開韻婷。

「婷姐，拜託別這樣好嗎？」

「欸~~~可是我真的很高興啊，小翔越來越可靠了，姊姊真為你感到驕傲。」黃韻婷開心的笑著，小道士紅著臉背過身去，指了指愣在一旁的高崇義。

「要不要先處理一下那個土豹子，他那張臉我有點看不下去了。」


教室裡，兩人坐在椅子上，氣氛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高崇義今天所遇到的事情早已超出他的認知，腦袋裡正在糾結著，黃韻婷則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兩手緊緊抓著裙襬，臉上仍帶著一絲紅暈，低著頭不知道在想甚麼。

她輕輕扭頭望向高崇義那副傻頭傻腦的模樣。

「那土豹子，我到時，他還拿著掃把要跟那殭屍拚命，雖然還是個沒路用的笨蛋，至少比軟腿的常人要好一點。」

想到小翔雖然不甘願，還是勉強認可阿義勇氣的表情，讓黃韻婷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阿義坐在一旁看見黃韻婷在笑，以為是在笑自己，只覺得自己雙頰滾燙，抱住自己的頭兀自煩惱著。

黃韻婷注意到阿義的表情，更忍俊不住，摀著嘴撇過頭笑的渾身發顫。

兩人就在這樣的氛圍下持續好了段時間。

好不容易黃韻婷總算注意到自己似乎有點失禮，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歉然的對阿義說道。

「崇義，抱歉，但我實在忍不住了。」

「不會…學姊，妳剛剛叫…叫我甚麼？」

「我叫你崇義啊…怎麼了嗎？」

「你再叫我一次可以嗎？」

「…崇義。」

「再叫一次。」

「崇義。」

「抱歉我沒聽清楚，可以再叫一次嗎？」

「…好了啦，你夠了喔，再來我可要叫你土豹子了。」黃韻婷發現阿義故意要他喊他的名字，不由臉頰微紅，微慍的看著阿義。

果然美人生氣起來也好可愛啊啊啊，阿義轉頭摀住自己的鼻子。

「真是的，我要生氣了喔。」

「抱歉抱歉，學姊太可愛了，所以忍不住稍微作弄了一下。」

「嗚嗯…」黃韻婷微微的嘟起嘴巴，但還是嘆了口氣，說道。

「崇義，你不想知道今天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嗎？還有我們」黃韻婷用手指了指自己，說：「是甚麼樣的人。」

阿義呆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他用手指搔了搔鬢角，緩緩的說：「我想知道，包含那隻怪物，那個小道士，還有學姊…我都想知道。」

「其實，就算今天不說，我也打算最近找一個時間跟你好好談談。」

這是甚麼意思？

高崇義微微一愣，他雖然成績普通，但是也聽得出這句話話中有話。

「崇義，你…想不想當一個道士？」

「呃，學姊，妳說得這麼直接，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啊。」

「啊，抱歉抱歉，老毛病又犯了。」

只要看到學姊害羞的樣子，要我原諒幾次都沒問題啊學姐！

黃韻婷注意到阿義又再看著她的臉竊笑，氣得打了他肩膀一下，但沒用多少力。

兩人又鬧了一陣，黃韻婷這才緩緩道出一切。

以及這個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