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

「早、早上囉……」

從窗戶外面透進來的陽光，驅散了熟睡的氣氛。我光著腳注意不把地板踩出聲音，往隔壁的床靠近。

「莉希姊姊，今天要上學啦。」

用氣音小聲地說完後，那團鼓起來的被窩還是一動都不動。

沒辦法，為了不讓莉希姊姊第一天就遲到，我必須叫醒她才行。如果掀開被子後，不小心看到莉希姊姊的真面目，也是不得已的。嗯。

我一個人點了點頭，然後把手伸向被子——

「嘿！」

轉眼間，棉被就被我掀了開來。

「妳在做什麼？菲艾諾。」

「嗚哇呀呀啊！」

莉希姊姊的聲音傳來，可是不是從床上，而是從我的背後！這怎麼可能？她剛才明明就還窩在床裡！現在被子底下卻只有枕頭……

「我們說好的約定呢？」

「不、不是那樣的。我只是要叫莉希姊姊起床而已啦。」

「一般來說，叫人起床會那麼小聲嗎？」

「啊～哈哈，我還以為莉希姊姊在睡覺，既然這樣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吧。」

「可以啊。在那之前……菲艾諾，別想轉移話題哦？」

嗚！糟糕，被發現了！

莉希姊姊斗篷下的視線盯過來，我就像是掉進冬天的水池裡一樣全身發抖。

「對、對不起……咿呀！」

「對不聽話的小孩要懲罰呢。」

莉希姊姊的手掌壓到了我的頭上。之所以會說壓，是因為她的力道實在不像是用摸的。

「莉、莉希姊姊，這樣弄我的頭髮會很難整理呀！」

「還是妳想要玩躲苦無遊戲？」

「不要！」

想起昨天那個叫做苦無的可怕兇器，我驚慌地搖頭。而我頭上的那隻手，就更加粗魯地揉亂我的頭髮。

「嗚……嗚……」

——最後，我只能自己努力把變得和鳥巢一樣的頭髮恢復原狀。

「簡直太慘了。」

好不容易離開宿舍，我拍了拍臉頰，強迫自己忘掉起床時的悲劇，和莉希姊姊來到學舍中間的遼闊空地。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成為特殊學徒，在這裡學習了！

這樣的生活，一定和村裡的完全不一樣吧？就像是準備進入新城市的旅人一樣，我激動地踏出腳步。但是……

「這是什麼情況？」

「砰——！」

「咚嗙！」

練習場上有人在互毆！

不光是這樣，那兩個人的拳頭撞在一起發出來的聲音，震撼著我的耳膜。那是房子崩塌的聲音嗎？還是哪邊發生爆炸了！？

「唔噢噢噢！好厲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我的心臟跳得和那兩個人的拳頭一樣激烈，但是四周的人卻只是激動地旁觀而已。

仔細一看，他們還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難道說，這不是打架嗎？

就在我瞪大眼睛看著那場對打的時候，莉希姊姊突然碰了一下我的肩膀。

「菲艾諾，有人過來囉。」

我轉過頭，真的有一個姊姊朝我們這邊走來。

她的服裝跟黑衣服的哥哥很像，她應該也是教會的人員吧？

「請問，妳們是特殊學徒嗎？」

莉希姊姊點了點頭，因為斗篷的關係對方可能連她的表情也看不到。

黑衣服姊姊雖然困惑地看了看我們兩個（主要是我），但是幸好她只是猶豫了一下，並沒有質疑我們。

在特殊學徒裡面，大部份的人好像都比我和莉希姊姊大。再加上……因為也有像刺蝟頭叔叔那樣的大人在，我這種小孩應該會變得更顯眼吧？

不過現在比起那些事，還有更嚴重的問題。

「那、那個……他們那樣沒關係嗎？」

我指著前面正在打鬥的人。

我覺得應該要有人去阻止他們耶？可是黑衣服姊姊看我這樣，卻用手遮住了嘴，笑了一聲。

「呵呵，不要緊哦。那是老師們在示範憑依者的力量，很驚人是不是？」

就算她這樣說，我也只想像得到那些人，可以輕易把我打成肉餅的可怕事實啊。而且她說了什麼？老師！？

「那、那那兩個人，是我的老師嗎！」

「這不一定耶……能告訴我妳們的憑依者等級和種類嗎？」

「獸的第三級。」

「天使種，第、第一級！」

莉希姊姊平常地回答，相較之下，我的聲音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疑。說謊就是會心虛呀！這不是沒辦法的嗎？

話說，莉希姊姊的等級好高哦。獸又是怎麼樣的靈種呢？我偷偷瞥向斗篷下那雙水藍色的眼眸，發現她好像很在意對打的那兩個人。

那位小姐告訴我們，獸的老師就是正在示範力量的其中一位。是個灰髮爺爺，名字叫做魯托。

「那麼，菲艾諾我先過去啦。」

「咦？好，好的。」

莉希姊姊聽到那麼可怕的人是她的老師，怎麼好像很高興？她的斗篷輕快地擺盪，一下子就跑到了練習場另一端。

「至於天使種的老師好像還沒來耶。不過，小妹妹妳真的是憑依者嗎？」

黑衣服的姊姊接近過來，她微微彎下身子問我。

這種年紀成為憑依者，好像是挺稀有的事。為了不要說錯話，我還是按照傑斯先生教的來回答。

「嗯，可是我也只有一級啦。」

「這樣啊，不過居然這麼小就要學習戰鬥方法……啊！」

黑衣服姊姊說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我正想要問清楚的時候……她突然站直，然後朝我身後揮了揮手。

「艾爾瓦流先生，你來了啊！小妹妹，這位就是天使種的老師哦。」

「哎？」

我怎麼好像聽到了耳熟的名字，這怎麼可能……

我在心裡一邊想著「不會吧？」一邊轉過身，結果讓人印象深刻的黑色短髮和黑色眼睛，就出現在面前。

「咦咦咦！艾、艾爾……瓦流先生！」

我的嘴巴像是凍傷一樣，連話都說不好。結果看到我似乎認識對方，黑衣服的姊姊居然往前把我推了出去！

雖然她好像是出於好意，默默離開了……可是，這完全是多管閒事啊！

艾爾瓦流先生怎麼在這裡！？

他不是很討厭我嗎？那應該不是我的誤會。因為他現在看著我的眼神還是一樣刺人呀。

「妳為什麼會變成學徒？」

艾爾瓦流先生一開口就是質問。我該怎麼回答啊？

我想要暸解自己身上的力量，有機會的話，也想學著使用它。不過，他最厭惡的……不就是我身體裡的天使嗎？

「艾爾瓦流先生才是，為什麼會當我的老師……」

「哈？妳以為我想啊？」

我試著轉移話題，沒想到還真的成功了。

「我現在不能無視那個老頭的話啊，而且他還拿『天使種的憑依者世界上只剩下兩個人』這句話來當藉口。雖然麻煩，我也只好來一趟。」

艾爾瓦流先生朝我抱怨一通，但是其中卻穿插了我怎麼樣都無法忽視的一段話。

剛才黑衣服的姊姊說了吧，艾爾瓦流先生是天使種的老師。然後，艾爾瓦流先生剛才又說了什麼？

天使種的憑依者，只剩下兩個人了？

一個是他，另一個是我，這樣的話——

「我不就……沒有同學了嗎？」

「廢話。」

我自言自語了一句，結果艾爾瓦流先生直截了當地回答。

沒有同學，也就是說沒辦法交到新朋友。沒有人能一起聊天，和我分享有趣的事情……而且老師還是討厭我的艾爾瓦流先生……

比從地底冒出來的湧泉還要火燙的淚水，好像在我的眼睛中打轉了。我努力握緊雙手，但卻還是忍不住抿起了嘴。

就算這樣看起來就像是快要哭出來的小孩，我也不管了啦。

「嗚、嗚嗚……我還以為上學會很開心的……」

「喂，妳幹嘛？」

艾爾瓦流先生警戒似地後退，他好像沒料到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不耐煩地說：

「說到底，沒有其他天使種的憑依者，不幾乎都是妳造成的嗎？」

「咦？」

我不管在眼角快要滾出來的淚水，睜大了眼睛。這句話來得太突然，讓我無法理解。

這是……我造成的？

「看妳那呆住的表情，到底明白了沒啊？天使現在全部都在我們兩個身上了，就連一絲力量的殘渣都沒有流出去！又怎麼會有其他的天使憑依者？」

艾爾瓦流先生說話時，雖然將音量降到最低，但是他的話還是清楚地傳進我的耳朵。

因為天使都在我和艾爾瓦流先生的體內，所以其他人就不能用天使的力量了？

「唉，反正我原本就沒打算教妳……妳對上學失望也好，就這樣結束吧。」

「咦？不行！」

艾爾瓦流先生嘆了口氣。看見他打算直接離開，我連忙開口阻止了他。

雖然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小孩子鬧脾氣一般，漸漸失去耐心。但是為了不像上次那樣，這一次我不打算依靠任性的話。

「艾爾瓦流先生不是老師嗎？不可以不負責任吧？」

「啥？反正妳剛才也很失望吧？那就別互相找麻煩了。」

「雖然開心的上學很重要，可是……我還是想要弄清楚我的力量。」

就算艾爾瓦流先生討厭我，我的決定也不會變。為了不讓他把我當成小孩，我揉了揉眼睛認真地說下去：

「我已經打算努力學習了，所以請你教我！」

「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憑依者可是被當作戰力使用的棋子。像妳這種天真的傢伙，有準備踏進會天天見血的世界嗎？」

艾爾瓦流先生冷眼看著我，可是這一次我不要再逃走了。

就像他說的一樣，我什麼都不清楚。

看到剛才那些老師用來示範的互毆，我現在也明白憑依者是要學習戰鬥的。我當然會不安。可是，我已經決定了，我說要弄清楚就是要弄清楚……

「其實我還蠻不怕血的哦。」

我向艾爾瓦流先生送出了幾乎是挑釁的話。意料之外地，他沒有對我生氣。只不過，他的態度變得不太一樣……就像是認真起來的感覺。

「也就是說，要妳戰鬥也行嗎？」

「嗯。」我點了點頭。

艾爾瓦流先生說是別人要他來當老師的。那隻要我表現出想學的態度，他就一定要教我……對吧？

這個想法，應該沒有問題。可是——

「既然如此，為了證明妳能夠戰鬥，我們來打個賭吧。」

「咦？」

打賭？我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但是接下來的話，讓我的思考馬上轉了回來。

「只要妳能讓我受任何傷，我就教妳任何妳想學的事。但是如果不行……」

艾爾瓦流先生的表情中，沒有一絲玩笑的成份。他接著說：

「妳每嘗試一次，我都會反擊。」

「也就是說……我會被艾爾瓦流先生攻擊？」

我緊張地向上看。但是，艾爾瓦流先生不只沒有回答，還把話題轉向了別處。

「妳昨天反抗我的時候，沒有受到應該受的傷。來試試看極限怎麼樣？」

這是在說，艾爾瓦流先生抓我去摸那顆水晶球時的事？原來他察覺到我不會受傷了嗎？他說完之後，舉起了右手——

「嗚！」

突然間，就像是有電流突然爬過全身一般，我的身體輕微痙攣起來。

這種感覺，是昨天那股白色的力量。

所以，這是天使的力量嗎……

我一步都沒辦法移動，也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睜大眼睛看著艾爾瓦流先生的手靠近我的頭。他比出了彈額頭的姿勢，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好像還有一絲電弧從他的指尖竄了出來。

「怎麼樣？妳接受這個賭約嗎？」

艾爾瓦流先生這樣說……是希望我放棄吧？就像那時候逼我逃走一樣，到頭來，這還是拒絕我的意思。

這個人的眼神很清楚地告訴我，他真的會下手。

「不、不要……」

我努力控制不斷打顫的嘴巴，直視艾爾瓦流先生的眼睛說：

「我不要放棄！」

下一秒，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還要強烈的濃霧捲上了我的腦袋。

在變得幾乎什麼都感覺不到的瞬間，我好像撞過了什麼東西……接著又好像被誰接住了……

這是……莉希姊姊？可是她不是在練習場的另外一邊嗎？

「轟！」

就像遲到一樣，晚來的轟鳴聲傳了過來——

而我的意識也跟著消失在濃霧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