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學徒

「嗚……」

我沿著先前經過的路，努力擺動自己的雙腿。雖然途中有幾個人驚訝地叫住我……但是不管他們，我只是低著頭一味地跑走。

就像艾爾瓦流先生說的，我繼續和他待在一起的話，會有被別人發現的危險。雖然不太明白……可是這樣應該是最好的吧？

即使他說出了可怕的話，最後還是讓我離開了。我沒有受傷，情況一點都不糟。原本應該是這樣，但是——

被別人討厭，原來是那麼難過的嗎？

因為我什麼都不懂，一下子又跟我說那麼多奇怪的事。結果我一不小心就纏著艾爾瓦流先生，拚命把自己的問題丟給他。

「不好的人，搞不好是我……」

我的腳步慢了下來。不知不覺間，我又回到那個眼熟的木門前面。

我肯定會被罵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覺得那樣也沒關係。我伸手把那扇門打了開來。

「咦？」

大廳裡面的人變少了。不如說，只剩下那個黑衣服的哥哥，正在和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叔叔說話。

「您總算回來了！」

他一看到我，就大聲喊道。我稍微縮起了身子，可是他好像沒有要罵我的意思。

「那麼傑斯大人，交給您了。」

「好。辛苦你了。」

「哎？」

沒想到他向穿著白袍的叔叔鞠了躬之後，就準備往外走。

「那、那個你要走嗎？」

我連忙跑過去。沒想到他轉過頭後，卻是一臉疑惑的樣子。

「是啊，既然傑斯大人已經來了，我當然應該退下……等等，您在發抖嗎？您不需要害怕啊？」

黑衣服哥哥好像以為，我是因為那個陌生的叔叔才感到不安。但是，不是這樣的。因為我偷溜，可能害他被其他人罵過……

我只是擔心，這個人會不會也討厭我了。

這種時候，我才突然覺得自己還只是一個小孩。想到身邊的大人可能會離開，我居然那麼害怕。

看到我緊閉著嘴的模樣，白袍叔叔也走了過來。他配合我的身高蹲下身體。

「妳叫菲艾諾對吧？請不要擔心，我可以向上帝發誓，絕對不會傷害妳的。」

「那個哥哥不能留下來嗎？」我問。

可是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看到他們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提出的是任性的要求。

「抱歉，我得和妳一個人說些話。」

那個叔叔的聲音中充滿歉意。我低下頭，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但是很快就又抬起視線。

「嗯……我沒關係了。」

聽到我這麼說，那個叔叔似乎鬆了一口氣。他朝著黑衣服哥哥點了點頭，接著哥哥就離開了大廳。

我不能一直給別人添麻煩。這樣想之後，我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

「叔叔，你是什麼人？」

「我是教皇陛下的助手，叫我傑斯先生就可以囉。」

傑斯先生站了起來，要我坐到椅子上。仔細一看，我才發現他的身材很瘦，加上臉上帶著一副眼鏡，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怕。

剛才的我會不會很丟人啊……回想起來，我的臉就有點發燙。話說教皇的助手，應該是很厲害的人吧？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向他確認。

「傑斯先生，這是你的名字嗎？我不用叫你的姓嗎？」

「不用不用，菲艾諾還真是有禮貌呢。」

傑斯先生和藹地說。看來他和艾爾瓦流先生不一樣，不會因為別人叫他的名字而生氣。

「不過，菲艾諾看起來那麼乖巧，為什麼剛才會偷跑呢？」

「咦！那、那是因為……」

「我沒有要罵妳，只是我得確認妳剛才跑到哪裡去囉。」

傑斯先生坐下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正努力不讓我感到緊張。既然這樣……我想老實說出來比較好。

「我剛才跑到大廳的另一邊了。就是從那邊那個門出去，沿著走廊走……」

我配合著手勢說明。光是這樣，傑斯先生好像就得到了一些結論。

「艾爾瓦流氏剛才應該也在學舍……該不會，真的就像教皇陛下說的那樣！」

傑斯先生的眼神看起來非常動搖，而且他還提到了艾爾瓦流先生。他緊張地看著我說：

「菲艾諾，不久前天空中出現了城市的倒影。那和妳有關係嗎？」

「咦！你怎麼知……」

我說到一半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巴。艾爾瓦流先生好像不希望別人發現那件事跟我們有關係，那我是不是不能隨便和別人說？

「哈……看來真的是那樣啊。」傑斯先生嘆了口氣。

糟糕！我剛才的反應被看穿了。我握緊放在大腿上的雙手，不過傑斯先生就像是要我放鬆一樣，接著說下去：

「其實教皇陛下就是預想到了那份力量的真面目，才傳召妳過來的。只不過會變成這樣，真的是意料之外。」

「哎？那就是說……教皇一開始就知道了？」

傑斯先生說過他是教皇的助手，所以他也明白很多事囉？如果是這樣……他是不是就能回答我的問題了？

「教皇陛下和我多少都對妳的情況有些線索，所以，妳能告訴我，妳在學舍發生了什麼嗎？越詳細越好。」

「好、好的。」

我點頭如搗蒜，接著就開始說出從我混進憑依者的隊伍裡，到我和艾爾瓦流先生讓水晶球發出白光，出現了鐘聲和天空城市的事。

雖然我盡量說出了全部，不過我決定省略艾爾瓦流先生討厭我，還有說要殺了我或他其中一個人這件事。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居然兩個人，就讓整個天使族聚齊了……」

「對、對不起。」

雖然我不太明白，但是還是先道歉了。看到傑斯先生面無血色，我忍不住問：

「只有兩個人，很奇怪嗎？」

「不，其實也不能這樣說。原本這幾百年來……根本就沒有聚齊過任何一個種族的靈種。」

「從來沒有嗎！？」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樣的話，這不就是一件超級大事了嗎！而且從艾爾瓦流先生和傑斯先生的表現來看，他們好像都不認為這是好事。

「那傳說是怎麼說的？聚齊一個……靈種？需要更多人嗎，像是十個人之類的。」

雖然我不太確定，但是他們好像都把天使叫做靈種，我就跟著叫了。總之先問問看再說……這麼想之後，我看見傑斯先生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雖然不同靈種的情況不太一樣……但是根據傳說，少說也要五十個人以上吧。」

「咦咦咦！」要、要那麼多嗎？那我們不就變得比傳說還要荒唐了？

「畢竟基本上，不會有人身上同時存在多個靈種啊。就連那個特例的大英雄，馬爾傑士，身上也只有三個靈種哦！」

我覺得我的腦袋有點暈暈的了。大英雄？雖然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沒想到我會和故事書裡的主角扯上關係。

另一邊，和呆住的我不同，傑斯先生似乎還在整理情況。

「我記得那個臭小鬼是四級的憑依者，他的身上應該只有一隻靈種，也就是說……妳、妳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隻天使？」

聽到傑斯先生的問題，我也沒有多想，直接說出了艾爾瓦流先生告訴我的答案：

「接近一百個。」

話說傑斯先生怎麼用「隻」來形容天使？這樣好嗎？在我思考這種小事的時候，傑斯先生好像凍結在椅子上了。

「菲艾諾，妳真的是人類嗎？」

他僵硬地轉過頭問，結果我也愣住了。真是的……我當然是人吧？雖然從以前開始，大家好像就都不把我當成人看了。

「啊……」

好像是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什麼。傑斯先生臉色大變，他迅速地低下頭向我道歉。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啦，我也已經習慣了。」

「剛才那真的只是我的失言，妳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好、好……」

雖然有點錯愕，但我還是點了點頭。事實上傑斯先生剛才的話，也讓我在意起了艾爾瓦流先生說過的那件事。

「傑斯先生，我想問一下……天使，就是在我身上的那些，會來搶走我的身體嗎？」

這件事是讓我最不明白，也是最害怕的。原本就算被別人說身體裡有天使，我大概也不會……不對，還是會很吃驚啦。

可是因為從我有記憶起，身上就有奇妙的力量，我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算不算是驚慌。

印象中，天使是很崇高的存在。要是祂們來搶我的身體……我該怎麼辦？

「嗯？那個臭小……艾爾瓦流先生，沒有告訴你嗎？」傑斯先生問。

他好像中途換了稱呼，可是我假裝沒有注意到。我搖了搖頭當作回答。

「這樣啊……妳不用那麼擔心。其實在被真的搶走之前，事情沒有妳想的可怕。」

傑斯先生摸了摸我的頭，繼續說下去：

「在妳使用憑依前，那些天使是絕對搶不走妳的身體的。」

「憑依？」

「菲艾諾，妳知道憑依者是什麼嗎？」

「不知道，可是……」

我看著傑斯先生，說出我努力想出來的答案：

「像刺蝟頭叔叔可以噴火一樣，憑依者好像都有些特別的力量。這是不是跟你們說的靈種有什麼關係？」

「對。憑依者指的就是能夠使用靈種力量的人哦。」

傑斯先生肯定了我的想法，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

「不過嚴格來說，妳見到的人裡只有艾爾瓦流氏，和妳一樣是真正的憑依者。」

「為什麼？」

「因為只有他的等級在四以上。」

我驚訝地問，沒想到答案十分簡單。傑斯先生看起來有點無奈，但是又不得不承認艾爾瓦流先生的實力。

「其他人只是可以使用一部分靈種的力量，應該說是有潛力成為憑依者的人。他們的體內並沒有靈種存在。」

我記得那時候……接受測試的人裡面，確實沒有第四級的。然後那個噴火的刺蝟頭叔叔，是最高的第三級吧？

看到我把頭低下來思考，傑斯先生也沒有一股腦地說下去，而是等我慢慢消化完，才又開始解釋。

「雖然我們習慣通稱憑依者……但是只有四級以上的人，才可以使用憑依。等級低的人，妳就想成是憑依者的實習生就可以囉。」

「我明白了。那……憑依是什麼？要怎麼用它？」

我覺得我應該要知道使用方法。否則要是不小心用了憑依，結果害自己的身體被搶走，不就太虧了嗎？

「嗯，這就回到原本的問題了。為什麼只有用了憑依，身體才會被搶走呢？」

傑斯先生像是在說謎語一樣，推進話題。但是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我來說，這倒比較像是鬼故事……我緊張地等著他說下去。

「所謂的憑依，就是讓靈種控制自己的身體。因為那狀態實在太過異常，也有人說，那是靈種的完全現世。」

那樣身體已經可以算是被搶走了吧！我在心裡大喊，知道這種事之後，還有誰會去用憑依啊？

不對，傑斯先生知道這些，是不是就代表有人用過？我努力運轉大腦，接著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性。

「那、那個，憑依難道說……有可能會被強迫使用嗎？」

「不，不會哦。」

傑斯先生的表情就像是在要我別害怕，他繼續說。

「雖然我不知道憑依實際上是怎麼發動……但是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憑依一定是憑依者自願使用的。」

「自願？是指要我答應，那些天使才能憑依到我身上嗎？」

「沒錯，只要菲艾諾不點頭說好的話，就不會有危險囉。」

呼……我鬆了好大一口氣。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體那麼珍貴。

這樣重新一想，是不是只要小心一點，我就可以變得跟那些厲害的人一樣了？這樣好像也不錯，雖然我對用嘴巴噴火沒什麼興趣。

傑斯先生看到我安心下來，他也露出笑容。但是瞥了眼時鐘後，他就把我從恍神中拉了回來。

「時間也不早了。菲艾諾，我現在得問問妳的想法。」

「我的想法？」

「沒錯，妳想不想熟悉妳的力量？」他盯著我的雙眼說。

我注意到傑斯先生的眼神，愣了一下，接著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村子裡的人、露伊絲姊姊、黑衣服的哥哥，還有艾爾瓦流先生，他們過去看著我的眼神出現在腦海中。

「這不是要強迫妳的意思哦。畢竟獲得力量，就一定得面對戰鬥……」

見到我一句話也沒說，傑斯先生好像想試著安慰我。可是，我打斷了傑斯先生的話。

「傑斯先生，我，想要知道這份力量！」

我直接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但是傑斯先生看起來反而有點失望。

「是因為菲艾諾想變強嗎？如果是妳的話，確實能變得比誰都……」

「嗯？不是哦？」

雖然有些沒禮貌，但我又中斷了傑斯先生。

「我只是覺得……明明我什麼都不懂，卻一直被大家當成神的奇蹟或聖女，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不管別人叫我奇蹟也好，聖女也好，我想要有一天……能夠自己說出我是什麼。

聽到我的話後，傑斯先生睜大了眼睛。雖然他戴著眼鏡，我還是可以感覺到他十分驚訝。

「這樣啊，我知道了。」

他站了起來，然後笑著對我說——

「那麼，妳要不要成為教會的，特殊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