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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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是幸還是不幸。趁沒有課的假日前往黑森林區的秘密練習地，不但有人捷足先登，還佔了莉莉潔兒一直在使用，隱藏在深處的草人練習區。

「蒂…蒂爾法醫生!?」

眼見身穿白色輕裝襯衫和黑色褲裝的蒂爾法，正在樹影下打量她綁起來的幾支練習用的草人──

啪。

蒂爾法聽到身後傳來什麼東西掉落到樹葉裡的聲音。

回頭一看，幾天前課堂上仗義執言的少女正目瞪口呆望著自己，手中還維持原本拿著什麼東西的姿勢。

她目光落向少女腳邊的落葉堆，再回到愣愣看著自己的少女臉上，說：「妳的魔導試香瓶跟書，全掉了喔？」

「我…我知道！」

少女慌張撿起沾滿枯葉的物品，好像本來打算在這裡做些什麼，卻因自己的存在而相當不自在的走來走去，讓她不禁感到好笑。

「這些是妳實戰練習的對手嗎？」她比了比身後的一排草人。雖然看來沒有精緻作工，但彷彿在刻意模仿某些人的特徵，讓她略感好奇。沒想到這樣一問，少女卻像被發現什麼糟糕事一樣慌張別開雙眼，沒有回答。

蒂爾法沉思數秒。

記得……那唯一一根粉紅試香瓶上的名字是──

「莉莉潔兒？」

「是！」

沒料到蒂爾法記得自己的名字，莉莉潔兒慌忙一鞠躬的哭求：「那個草人絕不是學院長！就算跟學院長很像，也並不是學院長！」

雖然並沒有說是學院長…

蒂爾法回頭看了看草人幾秒──誇耀似的桃紅披風，加上以蠟筆畫出，咧嘴大笑的得意表情加上舖在頭頂微鬈的一頭亂髮...

「嗯……」

看來是姬禾沒錯。

「請不要跟學院長說……」莉莉潔兒哭喪著聲音低頭請求：「我只是覺得，跟真實存在的角色更有練習的感覺而已......」

「可是森林實際會出現的，是魔物喔。」

「……所以說才扮成學院長。」

「………」蒂爾法突然有種失去已久，被逗笑的感覺。

眼前的少女不同於第一次見面，今天的她將蜜色長髮綁成辮子柔軟地垂落在單肩。輕便的白色褲裝訓練服顯然是便於待會兒的練習，但蒂爾法注意到莉莉潔兒確實相當恐懼自己會遭受資格取消的處分，一直低著頭微微發著抖。於是她點點頭說：

「妳放心，我不會說的。」

其實自己本就和專注於學院鬥爭的姬禾無話可說，更甚者，若不是待在喀爾巴札有自己的理由，她並不想跟姬禾這樣只追求名利的人有共事的一天。

莉莉潔兒聽完開心的抬起頭鬆了一口氣。隨即，她像想起什麼，小心翼翼的問：「醫生…..請問，克勞馥娣最後怎麼了？」

蒂爾法沉默了數秒：「昨晚已經發出停學通知，請她收拾物品離開了。」

莉莉潔兒心裡浮起一種複雜的感受。她雖然不認同克勞馥娣在學院仗勢欺人的行為，但是她卻知道，克勞馥娣在追求大魔法師的成就上比任何人執著和想要成功。而那樣的個性，總是令她想起姐姐…

「沒有辦法挽回了嗎？」她輕聲的問：「或許她已經在反省了。」

蒂爾法聞言轉向她。

「是什麼理由讓妳想考上日間部，還做了這些練習用的草人？」

「咦？」莉莉潔兒一愣。

「我認為所謂的資格，是給努力成就夢想的人才值得擁有的證明。」蒂爾法凝神看著莉莉潔兒：「如果妳因為同情就認同舞弊的行為，等於抹滅妳和其他學員的努力，也不符合坎特姆伊魔法系統所追尋的理想。」

「……是。」莉莉潔兒愧疚的低下頭。

「不過我不是在責怪妳，這代表妳是個溫柔的女孩。」蒂爾法這時朝她拋來一樣東西。

「接著。」

在空中劃出漂亮拋物線落入莉莉潔兒手中的，是一把精緻到足以媲美對方容貌的小型匕首。

紋理滑順的白楊木鑲嵌著藍寶石的劍柄，像是貴族才能擁有的武器。

「送妳一次特別訓練。等等妳攻、我擋。再怎麼說我也是師資，比起草人多少可以做為妳練習的對手。」

「等一下，醫生──」莉莉潔兒奉著匕首慌張抬頭：「您是醫務室的醫生，用真正的武器不是太危險了嗎？」

原本正在捲袖子的蒂爾法愣了一下，「妳覺得我的專精在醫治？」她笑了出聲，繼續捲著袖子說：「不拿真正的武器怎麼能叫作實戰呢？那是我用來防身的武器。我還沒有弱到會被自己的武器傷到，妳就放心攻過來吧。」

然而莉莉潔兒的神情卻讓蒂爾法發現，她是真的擔心會讓自己受傷。原本打算從腰帶拔出一把空鞘用來抵禦的她，不免微笑地說：

「既然妳這麼擔心，那從初學者的速度測試看看好了。來──」

她把原本打算抵禦的木鞘往莉莉潔兒頭頂大力一拋。「妳擋住看看？」


木鞘在正午的陽光下激烈打轉，刺眼到幾乎無法直視。

莉莉潔兒抬眼盯住木鞘，以旋轉速度加上預測，她還是有辦法將目標擊落到自己想擊落的位置。

其實她不喜歡鬥爭，是為了尋找姐姐的下落才努力進入喀爾巴札。

但此時此刻，她也不希望自己在這個憧憬的人面前，被當成什麼努力都沒做過的學生。

她在心中估好秒數，正準備起跳之際──

「一次。」腰際被什麼東西給小小刺了一下。

莉莉潔兒驚訝低下頭，見蒂爾法不知何時已低蹲在她身下，右手一根樹枝開玩笑的刺在她的腰際。

漂亮的臉朝驚愕的她露出一抹淺笑。

「要妳擋的……是我喔。」

怎麼會……莉莉潔兒想也沒想的，反射性就朝對手補上一個猛烈側踢。

這攻勢似乎讓蒂爾法略感意外，她左臂猛擋住踢擊，金色短髮揚起瞬間，她立刻朝空抓住正好落下的木鞘，蹲低半身就朝莉莉潔兒的胸口突刺而去──最後卻撲了個空。

幾秒前莉莉潔兒已預測到她的動作後拉翻身，在彼此間躍開一段距離。


蒂爾法放下木鞘觀察著遠處大口喘息但警戒著的莉莉潔兒，說：

「我有些訝異，這種招式是誰教妳的？不太像是輔助型的精釀蒸餾師該會的招式。」

莉莉潔兒沒有回答的一個箭步再次拉近兩人的距離──因為她發現，蒂爾法的速度遠遠超越以往她陪姐姐練習的節奏。

蒂爾法不是姐姐，也不只是醫務室的醫生，是個相當習慣於實戰的對手。她知道自己若不趕快打斷對方的節奏，肯定會在數分鐘後因體力不支敗退下來。然而雖然這樣思索，她卻發現無論自己將刀刃刺往哪裡，通通被蒂爾法預測到了攻擊軌跡。

一次、二次、三次、四次………銀光閃耀的每一次蒂爾法都閃避得游軔有餘，不僅有餘，甚至在每一次的閃躲瞬間她都在觀察莉莉潔兒的攻擊模式。彷彿只是天空的老鷹在觀察蝴蝶飛舞的路線一樣。

這樣……不行。

看起來蒂爾法並不想提前擊敗她，可是已經讓莉莉潔兒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可是……可是……

「如果我在這裡就無法前進……」她幾乎是悲傷的喊：

「我要怎麼到達吉爾利斯！我要怎麼找到姐姐的夢想！」

那一瞬間蒂爾法像聽見什麼而愣住似的，原本俐落的閃躲突然停頓下來。

……醫生？

突來的停頓讓莉莉潔兒來不及停下攻勢。

蒂爾法眼中浮現她從未見過的訝異、疑惑……

接著，是毫不在意被她刺中的悲傷笑容。

不，不行！

她大喊出聲，這時突然「鏗」的一聲──

匕首被一股透明的強大力量硬生生的擋下。

唰──

刺痛的銳利感劃開她的臉頰，手中匕首被遠遠彈飛到幾尺之外。

莉莉潔兒被那強大的反作用力逼得跌跌撞撞倒退好幾步，蒂爾法瞬間衝上前將她穩穩地扶住。

剛才……是怎麼回事？

被抱在懷裡的她訝異回想剛才的畫面──銀光一現中……擋住她的東西……像是，一把彎刀的形狀？

可是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


蒂爾法這時一語不發放開她，讓她在堆滿枯葉的地面坐下，自己則蹲在她面前，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好一會兒莉莉潔兒才聽見蒂爾法輕聲的問：「妳怎麼知道吉爾利斯？」

怎麼知道的……
那彷彿是好久好久以前就有的記憶。

◇

莉莉潔兒……
我呀，有一天一定要去吉爾利斯──


潔白的房舍，清新的露水氣味。在距離喀爾巴札一座山頭之外的冰川秘境，沒有魔晶能源的科技和城市，只有入夏時無盡的草地和綿延至地平線的群山。

莉莉潔兒的故鄉處處散落著以紅色砂岩建造成，曾幾何時是大魔法師時代古代遺跡的殘骸。

那些遺趾現在三三兩兩的頹倒在水源區，莉莉潔兒最喜歡和姐姐在那裡玩捉迷藏。

姐姐有一頭美麗即腰的黑色長髮，細雪般的白皙肌膚。但個性好強不服輸，和溫和的莉莉潔兒不同，姐姐擁有的能力是物質生命化。

兩個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把遺跡裡的小石頭化為活蹦亂跳的兔子，一起追著兔子玩得不亦樂乎。

姐姐憧憬著都心區，憧憬著傳說中的吉爾利斯。而莉莉潔兒雖然能透過夢境看見常人看不見的事物，但這能力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麼想追求充份發揮的實感。


『吉爾利斯到底有什麼呢？為什麼姐姐那麼想去？』

兩人在星空下眺望著都心區方向，姐姐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莉莉潔兒，吉爾利斯一定存在。因為……』姐姐神秘地說：『我看過狩魔者喔。』

狩魔者……

莉莉潔兒知道姐姐說的，是從冬天開始秘密出現在她們房舍邊界，像在尋找某樣事物的各式人種。

他們多是莉莉潔兒沒見過的其他種族。

『大家都有特殊的能力。有雪一樣的狼、會走路的獅子，還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種族。』

莉莉潔兒聽姐姐說自己躲在雪地，偷偷聽那些人討論著所謂的吉爾利斯。


『那個存在於天空的世界一定很美。他們說雲海間漂浮著一座島嶼，而島的正中央有一棟白色的建築──』


「『浮遊島』、『天空城』……」蒂爾法這時以一種毫不感興趣的語氣，道出莉莉潔兒從沒聽過的兩個名詞。「漂浮在粉橘相間的雲海之上，透過旭日才映照得出身形──大魔法師時代才存在的魔法島中央，有一棟由大至小，像是白色圓盤一樣建構而上，直入天際的建築……」蒂爾法漸弱了聲音別開眼：

「吉爾利斯只是傳說，妳找不到的。」

雖然話語不帶任何情感，蒂爾法口中的吉爾利斯卻比姐姐說過的任何一次都更為真實。

「我不相信。」她發抖的說：「如果吉爾利斯不存在，為什麼您說得出那麼清楚的景象？您見過吉爾利斯，對嗎？」

蒂爾法聽完，苦笑一下的捏住莉莉潔兒的下巴，將她的臉左右翻轉觀察了一下。

莉莉潔兒這才想起自己臉上幾乎已忘記的刀傷。

「是我的錯……」蒂爾法深深嘆了口氣：「我果然還是不該讓妳用真正的武器。」

林間這時吹過沙沙的風聲，落葉的香氣飄來──

莉莉潔兒感覺到蒂爾法觸碰她傷口的地方浮起一股溫柔的暖意。

蒂爾法在她眼前像是輕捏住了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從她手中漸漸現形成精靈翅膀灑下般的金黃色光點。

「……是，魔晶能源……？」

人眼無法看見的大地能量蒂爾法只是輕輕一抓就直接現形。蒂爾法對驚愕的她溫和的一笑：「要替我保密喔。」

金黃色的光芒帶著近乎讓她睡去的暖意，平復了刺痛也滑順了傷口。


………莉莉潔兒。

姐姐的聲音和光暈中為自己療傷的漂亮面容輕輕地交疊。

──吉爾利斯的人，都有一種共同的特徵。
帶著暖意的魔晶能源像撫摸又像月光，令她昏昏欲睡的閉上眼。

──都是很帥氣喔。

凝視她的綠色眼眸彷彿映照出姐姐凝望夜空的憧憬神情。

『他們的存在就像神祇一樣稀有又獨特。

所以，姐姐我也想像他們一樣……』

　 燦爛的笑容轉向自己。


『──成為那種非凡，而且帥氣的存在喔。』


「非凡的，生命……」

噙著淚吐露出這句話語，莉莉潔兒在黃色光芒漸弱的蒂爾法手中靜靜的流下眼淚。

如果可以解釋誤會該有多好.....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全部重來該有多好……

看莉莉潔兒淚流不已，蒂爾法伸手，將她臉上的淚痕輕輕的抹去。

「蒂爾法醫生……您有點不太像醫生呢。」

莉莉潔兒摸著臉尷尬說完，蒂爾法苦笑著道：

「是啊，我一點都不像個醫生......所以才會這麼輕易要妳選擇放棄，而不是再堅持尋找下去。」

莉莉潔兒摸了摸傷痕的地方，那裡的痛已經完完全全的消失。「其實我不喜歡戰鬥......只是喀爾巴札最優秀的學生，就有機會前往都心區的夏堤學院。只要到了都心區就有機會打聽到吉爾利斯。我……有必須找到吉爾利斯的理由。」

蒂爾法只是靜靜看著她，什麼話都沒說。

莉莉潔兒注意到蒂爾法的匕首落在自己腳邊，她將匕首撿起細心擦拭，平捧著遞向蒂爾法。但是蒂爾法沒有看向自己的物品。

「很久以前……這把匕首屬於一個和妳說過一模一樣話語的孩子。」蒂爾法凝視著她說：「只是，她是為了守護什麼而尋找，為了什麼信念而尋找。現在的她，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見莉莉潔兒愣了一秒，蒂爾法別開眼：

「吉爾利斯的話題就到此打住吧。待會兒，我要妳轉身起妳就別再回來這座森林。也別問我為什麼，能答應我嗎？」

為什麼的聲音到了口邊，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莉莉潔兒感覺到蒂爾法打算做什麼危險的事，可是，自己又沒有詢問師資的權利。

她只好抱著蒂爾法的匕首轉回身，眼前面對的是通往喀爾巴札學院的落葉小徑。她心底疑惑著──到底剛才擋下她攻擊的銀光是什麼？蒂爾法等等又想做什麼？

邊想著，她開始頭也不回的奔跑起來，消失在蒂爾法的眼前。


直到目送莉莉潔兒完全離開視線，蒂爾法才轉身走回方才自己站著的草人位置──那裡有個突起的小土堆，是風告訴她莉莉潔兒靠近之前，她正在快速消滅掉，掩埋進土裡的東西。

她輕踢開掩蓋在土堆上的黃土，表情嚴竣地注視洞穴裡──

兩隻被匕首穿插過腹部，串在一起的黃黑蜘蛛屍體。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