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朝陽

（薩寧里特‧埃葵斯的視角）

當睜開眼睛時，曙光已經開始從鑲嵌走廊側的玻璃窗中照射進來。我揉了揉手腕活動一下筋骨，發現背部和後頸都很僵硬、大概是因為以這種睡姿度過了一整晚的緣故。除此以外身體並沒有大礙，甚至可說相當精神。這一點實在得感謝奧路夫前輩。

保健室的大門保持著和昨晚相同的模樣緊閉起來。我站起身走到門前，盡可能輕力地敲敲門。

「進來吧。」

我照著房間裏的人所吩咐，推開門走進去保健室。第一次見到亞奈特老師的容貌，果然跟她的女兒非常相像、尤其是那漂亮的杏仁形狀瞳孔簡直如出一轍。

「打擾了，我是來探望剎斐茲同學。請問她現在有空嗎？」

「剎斐茲同學剛進完早餐，正在床上休息。至於她想不想跟你見面，自己問去。」

亞奈特老師指著房間裏圍起了掛簾的那張病床，然後就轉身坐到她的辦工桌開始寫報告。我躡手躡腳走到簾幕前，清清喉嚨。

「剎斐茲同學，我是跟妳同班的薩寧里特‧埃葵斯。請問現在方便我看望一下嗎？」

我有點緊張地提出詢問，同時暗暗祈禱奧路夫前輩所說為真、剎斐茲同學在昨晚跟他開誠佈公地對話後已經平復好自己心情。

「是，請進來吧。」

聽到這普通的回答，我稍微放心下來揭開純白色簾幕、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坎蒂絲‧剎斐茲坐在床上以枕頭充當墊背，平常紮成雙馬尾的紅棕色頭髮隨意地放了下來、還有幾根似乎是睡翹了的髮根豎起。她的氣色看上去比昨天被逼到絕境磕頭求饒時好多了，我對此相當欣慰。

才剛這麼想，坎蒂絲似乎察覺到自己現在的狀態、羞紅了臉並趕忙按住了自己的頭髮。

「這、這不成體統的樣子！抱歉，讓你見笑了……」

「我不會介意的哦，本來要求病患注重儀表這也太苛刻了。如果妳依然覺得不太自在的話，我就看著其他東西並且把剛剛映入眼簾的一切都忘光好了。還是說，我乾脆退到簾幕外面會比較好？」

雖說就我個人而言坎蒂絲這副模樣完全沒有問題，不過這是她自己矜持的問題。我把視線別到床尾的被窩，聽著坎蒂絲以慌亂的嗓音喊著「豈敢！這、這麼好意思啊！就這、這樣可以了……」。不妙，才說了幾句已經讓她緊張至此，亞奈特老師說不定已經準備把我轟出去。

我就這樣固定視線死盯著被窩，聽到坎蒂絲深呼吸好幾次後總算讓心情平復下來。

「咳咳，總覺得由開首部份已經全部弄錯了……容我重新再來一次。埃葵斯同學，感謝你昨天出手相助。還有在那之後我情緒失控做出的種種無禮舉動，還請你見諒。」

無禮舉動……難道是指在趕走那群欺凌者之後把自己關在雜物櫃裏不肯出來、以及尖叫著躲到牆角去的事情嗎？我眉頭一皺，徐徐地開口。

「那是不可抗力的吧？因為去年的衝突事件，剎斐茲同學對冰之薔薇和有關的人物產生了極大的恐懼。我可不會因為傷口癒合的速度慢而去指責別人。」

坎蒂絲回到了靜默無語的狀態，不知道她心裡在想甚麼。我衡量一會，決定還是再問多一點、希望不會給這位少女造成太大壓力吧……

「剎斐茲同學，我不會再讓昨天那群欺凌者接近妳。娜德雷公主殿下也斬釘截鐵地保證，下次會在他們還未動手前就率先制止。如果妳還有甚麼困難請儘管說出來，我會盡力提供協助的。」

坐在病床上的這位少女臉部線條繃緊、瞳孔猛地收縮，像極了昨天恐懼症發作時的模樣。搞砸了，我剛這麼懊惱地想著該如何補救時、坎蒂絲深吸一口氣後以顫抖的聲音再度開口。

「惡夢……自從那次事件之後一直都會作惡夢。被關在光之壁所形成的牢獄裏，無論如何掙紮也無法逃脫。」

察覺到她所描述的景象正正是艾可學姐對付坎蒂絲所使用的招式後，我屏住了呼吸、集中精神地聆聽她的話、希望能從中找到幫助她的方法。

「我拚命拍打著牆壁想要求救，但是話語剛到了嘴唇邊卻悄然溜掉了。家人因為我無端得罪了塔洛辛家而處處冷落、原本的朋友都把我當成笑柄一味嘲諷疏遠。在成為全年級唯一一個留級生後，我就身處於誰也不認識的世界裏、沒有任何人會聆聽我的話語。」

少女以悽愴的聲音所表達的、是我在以前連想都沒有想過的慘烈境況。艾可學姐她，應該也沒有料想到被自己擊敗的對手落得如斯田地——不對，是就算有想過也完全不在乎、說不定還感到挺高興的。

「希望有人能拯救我、但我身邊連一個人也沒有；不斷地哭喊著、牢獄卻沒有融化一分一毫。到了最後淚水乾涸、喉嚨也嘶啞發不出聲音，在絕望中牢壁往內壓縮、把我全身粉碎，然後就這樣驚醒了。重複做著這個惡夢，後來連在現實中也無法忍受狹窄的空間。」

坎蒂絲在這一年不到的時間裡所感受到的無助和傷痛鮮明地滲進我的四肢裏。本來還想著自己多少能派上用場，到頭來卻發現不管是改善家族對她的看法、修補破碎的人際關系還是克服她那心理創傷，我全都無能為力。理解到這一點時，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抱歉，剛才說了自大的話語、這會卻完全幫不上忙。」

「沒有這回事。光是能這樣認真地聆聽我的傾訴，我感覺壓在心頭上的重量就已經減輕了些許。」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回答，我驚訝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第一次看到、坎蒂絲微笑的樣子。

「如果不給你添麻煩，以後能再找埃葵斯同學你說話嗎？」

「當然沒問題，隨時歡迎妳。」

反射性的回答了。但是在看到坎蒂絲雙眼閃閃發亮的樣子後，也立刻確信了這個決定絕對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