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歐羅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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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19
據記載,歐羅巴斯擁有極好的紳士品格。
因其沉著優雅的個性,以及聰穎威嚴的象徵,使他成為一名富有教養的貴族。他的仁慈與善意,更足以消泯世間一切仇恨......
先聲明,我並不打算反對這類說法,因為所有形容詞都有個比較級,或許我只是想像力匱乏,無法想像那些長年不見光的地底居民,究竟多麼邪惡罷了。
並且,再順道一提,就當「仁慈的」歐羅巴斯批評我唐突的下一秒,那張昂貴的動物毛地毯便這麼無端燃燒。看見這不科學的景象,我的腦神經有零點零一秒時間的斷裂,直待反應過來,才驚呼著連忙拍熄火苗。
看著白色絨毯焦黑的一角,我可以預視自己未來何等悲慘:也許,我會被珍妮佛踢出這個家;或者被斬斷四肢後,再踢出這個家。哦,瞧瞧這名為泰勒休斯的愚蠢傢伙啊,他竟然選擇跟魔鬼打交道,顯然是世上最作死的行徑了!
然而,不幸中的大幸。發過火後的魔鬼先生終於平下心來,並在經過十分鐘協調之後,他總算願意拿些衣物,勉強遮掩他雕塑般的精實身材。
之於他將近兩米的高大身板,我的衣服可笑的像是童裝。所以尊貴如他,起初當然百萬個不樂意,甚至一度嫌惡地捏著布角,將它們逐一扔進垃圾桶裡。
但礙於召喚者被賦予的言語制約,他必須盡可能服從我的要求,在我的軟磨硬泡的攻勢下,最後還是不甘願地從衣櫥裡,挑了另一套相對寬大的黑色衣褲穿上。並在穿衣中途,持續抱怨沒有衣領的上衣,只是片窮酸的破布。
除此之外,依魔神先生的說法,我的驚慌失措實在少見多怪。赤裸在地獄裡從來不是項罪則,慾望甚至是被吹捧的群眾運動。唯有絕對權力與絕對力量,才是祂們必須服從的指標。
所以,你或許能在廣場裡看到大惡魔的交媾盛宴,卻無法看見大惡魔與牛人哥倆好的景象......當然,惡魔女人可不在此例,她們是最最衷於慾望本能的生物。今晚想和誰共睡一床,其餘人可管控不著。
聽著他科普魔界與人界的歷史大觀,時針悄悄爬到午夜十二點四十分。「魔界風俗課」已經持續三個小時,主題從意識價值崇高的裸體藝術,延伸到魔界貴族對生活品質信仰般的堅持,並在各項話題的中途,不時穿插對我的藝術天分,所致上的至高憐憫。
由於這些內容實在太過繁複,即使對方是極好的說書人,我也沒那麼多腦容量接收新知。於是我只是呆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撐著沉重眼皮,佯裝理智尚未下線。
至於讓我被迫熬夜的始作俑者,目前還死命佔據我的床不放——歐羅巴斯正坐在我相對柔軟的枕頭上,一面悠哉地喝著橙汁,一面喋喋不休地,重申我所能給的召喚條件有多吝嗇:
「事實上,我並不常被召喚,要應付那些無禮要求委實煩不勝煩......所以,我真是不敢置信,現代人居然連捆牧草都買不起了,甚至最基本的金戒指都不到一兩重?」
捏著那枚小巧的女戒,歐羅巴斯不情願地將它套在尾指上——正是老媽留給我的未來媳婦那枚。不可否認,即便是如此「簡樸輕巧」的款式,戴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竟也被襯得高貴許多。
將一加侖的橙汁喝完後,歐羅巴斯便百般聊賴地轉著尾指上的金戒指玩,嘴上依然不停歇地對我科普知識。我強烈懷疑在魔界裡沒人同他說話,他才時刻表現得像是要悶壞的話嘮。
「距離上一次降臨人間,已經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個降著迷濛細雨的夜晚,一名傷心欲絕的女士趴在窗臺邊構築法陣,期盼我能召回她戰場上的丈夫。為此,她願意獻祭最好的酒水與金銀財寶,邀請我住在她的巴黎皇宮裡......雖然那地方仍比不上我的宮殿寬敞,也著實比你這茅房似的鬼地方好多了——無意冒犯,你這地方真是人睡的?」
歐羅巴斯張望四周,眼神沒半點不耐。就像一個普通的迷途孩子,試探性地拉扯旅人衣角,好詢問他所失尋的路。
此外,我發現他說話時總習慣帶著一抹儒雅的笑。要是沒細聽內容,你恐怕將以為他正在宣揚聖經教義,而不是來自魔族名門的一千萬條不合理要求。
至於他的魔族身分......我依然抱有一定疑慮。
畢竟從乍見的第一面至今,他都表現得不像個傳統意義的惡魔。精實挺拔的身材,比起那些頂著紅色惡魔角的小屁頭,更像是那些出現雜誌的模特。黑色短髮看上去有些淩亂,連結方才剛現身的不著片縷......抱歉,我無意窺探他人的私生活。黑色瞳孔倒是符合魔界的特徵了,但它們並不特別深沉、光線照射下也能正常反光......
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他都像個普通不過的人類——當然,是淩駕於長相平均線以上的那種。所以,我暫且有些猶疑不定。或許,我只是家裡遭小偷了,而蠢笨如我還傻傻邀請他喝果汁、聽他呼麻過後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
畢竟魔法與魔神一類事物,還是太過超脫現實了些。
「是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絕大部分的人類都住在這樣的狹小空間......」我猶豫地說。可事實上,我還算住得好了。珍妮佛將她的房子照顧得很不錯,牆面壁紙至今也沒有褪色剝落的跡象。光是這點,就遠比我那南方老家強得多。我們放置農器具的倉庫,甚至沒鋪泊油呢。
但避免遭受更多冷嘲熱諷,我還是別解釋太多才是。
歐羅巴斯倒是不在意地聳肩。「算了,我的錯,是我不該對一個小鬼頭如此苛刻。」至今為止,惡魔先生似乎很容易妥協。所以這時,我還以為他很好相處。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傢伙只是嫌麻煩,想盡早收工罷了。
「所以你想請求什麼呢?——幸運的魔術師先生啊,您可以提出一個要求,本王將竭力達成。」他說,像是唱詩似的詠嘆語調。但很顯然,心不在焉的他,老早將注意力轉移到床頭的筆記型電腦去了。他將它顛來倒去,試圖研究它的啟用辦法。
我替他開啟主機鍵。 「一個要求?那......能讓死人復活嗎?」我問道,心底有抑不住的興奮。
起初,我只是無聊,想尋個消遣時光的辦法罷了。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竟讓我平白賺到一個願望!若能因此讓父母和潔西重返人世,那絕對是再好不過的喜訊了,我將為回歸過往生活感到由衷期待!
然而,天下沒白吃的午餐,白得的願望也不總能稱心如意。對於我的要求,魔神先生回應道:「哦——非常遺憾,管轄亡魂的惡魔一向與我不對頭。他頂多看在我的份上,用更熾熱的地獄炎焰炙燒那些可憐傢伙罷了。」
歐羅巴斯挑起右眉,毫不猶豫地說:「所以扣掉這個吧,你再想一會兒。其實我通常是給兩個願望,但你給的居住環境實在太差了,這算是予你一個小小的懲罰。」他接續道,攬著電腦回頭看我。
我發現,似乎我的臉上堆積愈多不滿,他就笑得愈優雅好看。
但看著那張不掩得意的臉,我竟也奇蹟地不感到失望或悲傷了,腦中只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實在該讓維克托那小子仔細看看這張臉。好讓那自戀傢伙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貴族」與「自慚形穢」!
............
......
我是個節省的人。所以僅存的這個願望,我想節省著使用。
週日清早,不必睡眠的歐羅巴斯不斷對我耳提面命,要我趕緊許願。他說他在地獄裡有一堆要緊事得做,叫我千萬別耽誤一個大惡魔的重要行程。但又依據昨晚,他一派正經地吹噓他的平日消遣,我猜他所謂的要緊事,八成也不特別緊要。
當然,我也不否認,我只是不滿昨天被莫名刪減願望罷了。
我不許願,歐羅巴斯也拿我沒轍,只好不滿地跟在我後頭,沒多久便隨遇而安地研究這世紀的各項偉大發明去了——他說約定解除前,魔神無法擅自離開召喚者超過十公尺,所以他只能自個兒找事做。幸好除了我似乎誰也看不見他。
於是整個早晨,扣除掉誤觸電視開關嚇了瑪莉蓮一跳的小小插曲,其他倒是不構成困擾。但避免這不受控制的傢伙再釀造更多意外,週日一整天,我自覺地乖乖待在房裡,教這傢伙如何操控電腦、更新現代科技的最新進展,以及一些二十一世紀的基本生活常識等等。
惡魔先生的心理倒也調適得挺快,有了電腦這新歡,便不再急於要我提出願望。勘勘印證我稍早的猜測:他本來就沒什麼要忙的。並在接觸筆電後,他似乎又多了3C成癮症的新屬性。
「我想到我的願望了,歐羅巴斯!」
下午四點,我用力闔上物理課本,跳下椅子,對盤坐床上的傢伙說:「讓我變強吧!歐羅巴斯,我今後不想再被欺負了!」我握著拳頭,語氣堅定地說。
這是我琢磨一整天想出來的最好願望了,從根本解決我現在的問題!
根據我的觀察,正因為我的嬌小、懦弱、沒有父母,才讓我容易淪為食物鏈底層者。耶和華在上,我實在受夠這個位階了,只期望今後能安穩上課、正常交友!所以在擁有更好的生活之前,解決根本因素,便成為了當務之急。
真希望他別認為這點要求,也過於艱鉅。
但在這緊張且倍受矚目的時刻,床上的傢伙只毫不在意地應了一聲。他似乎沒仔細聽我說話。
「我發現一個有趣的傢伙,他也叫歐羅巴斯......真有意思。現在我該怎麼跟他交談呢?一靠近他就攻擊我。」歐羅巴斯皺著眉頭,敲了敲鼠鍵。「啊,我居然死了。」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平靜,眉間皺紋卻更深了。
所以確實,也只限於「聽上去」很平靜。或許是貴為大惡魔卻被低階小怪凌虐致死,心理傷害過大,歐羅巴斯略一施力,滑鼠竟在他手裡炸了......
下一刻,我收拾地上的滑鼠殘片,內心思紂人類頭顱,能比塑膠殼堅硬多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還是先別想那些了。我最好現在就跑趟圖書館,找出把這傢伙弄回魔界的辦法——畢竟現實裡的惡魔先生,怎麼也比遊戲那位棘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