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1
　　七日後，一道曙光自你那處破開我。七日內的擔憂都給吹散。

　　本以為不與你相會我就不會隱隱顫抖，可在用著工作拚命填滿七個日夜後的這天──二〇一八年的一月二十五日；這天仍使我如盲目的工蟻、歌贊神創世成功之時──

　 「所以我說，那是敲在水面的石頭。」身旁的將一手掛上我的肩問：「自何處來的石頭？」
　　我聳肩：「他那處吧？」

　　其實是在與我相對的至高處拋落的巨石，我是受了衝擊也甘願於疼痛後吞吃你的深潭……我並未向你或他們描述這點。我也是累了。

　　在那許許多多的七日或十四日，難以計數就連自己的本貌都要忘記，靈魂卻好像只會追逐你那般貪婪，那般執著，那樣單純而帶有汙穢的「欲」、褻瀆……你的光，究竟是那源於天上的，還是墜地的路西法呢？

　　一旁的換了個坐姿，丹堤的沙發一個起伏牽連起我；他卻無法像攀緣植物讀懂我的一個眼神，一個伸出食指敲打座椅的行為。他唯一會做的，僅是以極快的速度露出眼白，一面嚼著提拉米蘇翻看詩集說──「妳確定要出這本？」骨節突出的手正指在已敞開的一面、最露骨的字句上。

　　然而叫他失望了。對於這些我從未在意。可當我抬起頭，他滿是不贊同的神色卻害我收起所有欲出的嘲諷，改口：「嗯……如果無法做到直接把情書寄到他家，那最好的方式就是出版了。」

　　身體又是一個浮動，他彷彿受了驚嚇：「如果我被妳喜歡，我一定羞憤想死。」那語氣雖然平靜，卻透著愕然；這使我有一種：我的純粹與道德上的誠實都成了沉重的罪。罪惡使我無法像常人一樣啜取分毫情感：屬於「常人」可以獲得的情感。不違心也不佔有，真正擁有寬厚胸襟的情感。好像這樣的情緒都是我無法理解也不配擁有的。

2
　　沒來由的火讓我有些氣餒，最終只讓自己的後背稍加遠離座椅說：「得了吧！你投胎到地球毀滅的那天我都不會喜歡你！」

　 「靠！」聽了這話他迅速做出切腹之舉，而我微微起身、朝他的後頸就是一個揮刀──笑得開心的人突然阻斷我們跨世紀的演出：「哈！你們是不是讀錯系？喔天！別看我也別理我，我肚子痛！」

　　我想不只我眉角抽搐好幾下，在場的大都堅決不揭穿他才是最會演的事實，讓舞台的聚光燈獨留……可一旁的卻不肯退場：「你不會想知道我原本真打算報考臺藝戲劇的，只是天人感應──後，決定去資工發光發熱，你懂他們缺了我就無法做出最新型的……」下面細說他最近手頭上的案子一些零碎的想法，當然是避開保密條款的。

　　我看著正佯裝自己曾經志向在此卻活得人模狗樣的王八，只托著腮幫隨口回應：「鬼才信你想考。」──考了也不會上；他對面的女性友人同我一樣無聊，我對面的友人卻說：「天！你們默契也太好！我說你們每次都夫唱婦隨的，何不乾脆點互補在一起算了？」他身旁的女孩直把嘴裡那口紅茶噴了出！

　 「你在說二〇一八年會上映的恐怖片嗎？」、「誰要跟隻肥豬在一起！又不是辦廟會！」於同側並肩而坐、幾乎同時發聲的我倆神情很是複雜地對視──就在快吐出來的時候撇開視線，卻又覺得身旁的人在學自己……只因我倆都以一種頹廢縮進沙發開始厭世……

　　斜對面點了紅茶的友人仍在憋笑收拾狼藉的桌面，她身旁的卻已笑得亂顫，音量更是大得使人注目。

　 「去你的……你剛是挖坑讓我們跳嗎？」我大概笑得恐怖；身體自己動了起、一個傾身便抓住他的前領逼他直視我。一臉茫然的他終能停下魔性的笑；不知用眼神交流了多久，我感覺舞台的聚光燈始終打在我倆身上，灼燒著我的背脊與頭頂，可兩隻眼卻希望能看出對方的真心：是刻意的戲弄？或是打心底的祝福？連帶的，他的神色也趨於平靜變得嚴肅……

　　直待身旁的男人又搭上我的肩，我才感到一絲不願覺察的惱怒、跌回軟墊上。與此同時不願多看對面的人一眼；這時，身旁特有的低沉響起：「說真的。才七天不回訊息妳就覺得他掛了，不會太誇張嗎？」他對面的女孩覆議：「浮誇。」

　　大概是這句話觸了我的底線，我甩開他的手吼道：「不知道啦！」可能一週是一個上限也說不定，但……「每個人都有其戀愛方式吧！要你管！」說完便背過身去。

　 「我覺得可以啊？如果我男友一週回一次訊息──」坐我對面的友人用軟嫩的男聲說、一口氣就吊在這；受不了的我轉了回來，視線就對上斜對角的女孩。她跟我同用白眼進行了六度空間的交流；友人這才說完：「我會覺得他跟別人幹過了。」

　　聽了這話，我對於曾隱隱期待的自己只得扶額發出──「句點。」

　 「覆議。」、「句點。」一男一女的聲音從長桌側傳來，他不甘心直說：「你們句點屁喔！一個異性戀，一個泛性戀，一個BI！我就不信這世間除了順性別公主，沒人戀愛時跟我一樣！」

　　他那彷彿被全世界背叛的眼神讓我直想笑，純0的Gay大概是這世間除了順性別女以外最顯公主的了……「傻孩子，這世界有喝茶的選項阿。」我笑了。

　　Gay蜜皺眉：「阿燁！收起妳的蓮花指！噁心！」

　 「妳同意伴侶喝茶？」身旁和斜前方的發出驚呼；我聳肩：「可阿？為何不？」心卻像說了謊一樣、亂成一團再也解不開的線球，伸手就攪起吸管，冰塊撞擊著杯壁發出嘈雜之聲。四周的談話與餐具碰撞聲也讓人心煩……

　 「天！所有泛性戀都跟妳一樣大肚嗎？妳肚裡懷了幾個阿！我都可以當爸了！」

　 「靠！你當爸的那天，世界應該毀滅了！我可從沒見過你能接受女體裸露阿？」一面慶幸剛沒喝上一口咖啡，一面朝他伸手、狠狠捏上兩頰的柔軟；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我，臉上好似還浮出一點紅暈──我竟覺這樣的他好像還滿可口的；如果我是純gay，我們大概已經戰上三百回了吧？

　　突然，我的手被迫離開軟嫩的臉頰、一個力道將我曳往身側火熱的軀體；靠上厚實的胸膛時，我感覺自己的腦子好像越來越混沌了。

　　明明是來聚會的。聊些彼此的感情幹話，例如斜前方的女性友人─何雯婷，她會說說自己喜歡陳叡的事。倒也不是希望我們如何幫她，只是想找個人當告密樹洞而已。又好比我身旁的津翰宇，一個BI偏Gay，卻每次都在有我的場合舉止不檢點；他從不愛說自己的事，多數時候只喜歡分析情勢，以及從我身上卡點油……

3
　　當小腦終能發揮作用，我只想趕緊離開使人精神低迷的體溫，卻又有些耽溺於高於自己的熱度……連自己都沒能意識到的時候，已將一手摸向胸前口袋掏出煙盒……

　　這時，一隻寬厚的手包覆住我的、將煙盒給偷走了：「少抽點。妳體質不適合抽……」聽了這話，一叢難明的火開始烘烤我──我掙紮起、想著離開，他的手卻捆在腰上！

　 「你是看見我抽了嗎！」瞪著他，語氣不善：「放手！」

　 「──好吧。」他眼底閃過一抹我不願細讀的情緒；收手的瞬間我直接移動到離他最遠的位置坐定；在離開人肉枕頭的時候，對面的Gay──顏柒，也只是托著頭顱靜靜地看，語氣再平淡不過：「你們真沒在一起嗎？」像是反覆確認第三次世界大戰不會開打一樣。

　 「阿燁不跟他在一起嗎？我還沒見過阿翰對誰這樣──」雯婷學著顏柒的動作托著自己的腮幫。

　 「嘖！上過一次床也要在一起嗎？人生又不是必須──」媽的！

　 「靠！你們做過了阿？」

　 「喔天。我就說這種互動不尋常……」

　　撥亂頭頂的髮絲，我想將一切的不尋常推給七日後才收到的回覆，想將一夜情的成因推給缺少固定性伴侶才發生，想將交友不慎推給自己做人失敗，想將自己的出生推給無法選擇的必然──如果可以，我想將我愛上你，推給天時地利人和。

　　人生如果可以逃，我一定會是瘋狂逃避，掩飾、偽裝的那一個了。

　 「你們……別為難她了。」身旁的還繼續這種「這是我家的」宣示主權的話。

　　察覺變調的氣氛我取了包與大衣直接起身，離開前我回頭對他說：「阿翰，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就是私自將我當成你的所有物！我不是誰的『東西』，我只是我自己的！我現在他媽的就是喜歡那傢伙，你不用白費心力了。」那眼底的受傷我想我會記上一輩子，但是那又如何呢？

　　自動門的出風口發出「咻──呼──」的聲音。於騎樓快步行走，冷風才稍微吹散我的憤怒，厚重絨布料的冬季長裙撞上膝蓋的內搭褲襪，身後傳來：「等、等等！」的細碎聲音。

　　原先我以為那是喚別人的，可直到一個熱度貼上我的背脊，好聞的CK牌柑桔味香水讓我不用回頭都能知道那是誰……「怎麼是你？」

　 「阿燁……我好像……有點喜歡上妳了。」

　 「你在開玩笑嗎？」我輕輕拍撫著腰間的大掌，他天生體寒還追出來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唉！我也不知道啦！」

　 「那等你想清楚再說吧？」我解著他的手，他卻來到我面前捧著頭顱就……就……

　 「顏柒你瘋了吧！」

　 「我沒瘋！阿燁！你不要喜歡那傢伙了好不好！」

　　──他也是Gay，我也是，所以喜歡離妳更近的我不就好了嗎？

　　一時間我像是能讀懂他的心一樣，使人憐愛的男孩眼裡攢著淚，略帶哭腔更是讓人無法狠心……「我不知道……給我點時間好嗎？」

　　他抱緊我，可惡的柑桔味沾滿我的身，更可惡的是下午我約了你看電影。

　　如果有解釋的餘地，就會說這種男香是我的愛好，所以我每日出門都使用──
　　你會信嗎？

　　我感覺自己的手正打著顫，想要回擁卻僵住……如果抱緊了，就真的回不去了，如果答應了……

　　──就要放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