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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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睡了，我的公主——
是時候進入遙遠、甜美的夢鄉。

雪之國的夢之花，將帶妳跨越夢的海洋，
它能帶妳乘風逐浪，帶妳回到安眠的故鄉。

……回到所愛之人的懷裡，點點星光將永伴妳的床側。

該睡了，我的公主——
是時候閉上妳的雙眼，夜鶯將開始輕聲鳴唱，

進入妳我相遇的夢裡……

——雪之國的，夢之花。』

＊＊

「聽說了嗎？許願寶箱的傳說？」

「聽說了聽說了，只要聽到歌聲再準備好一枚金幣，就可以找到實現願望的寶箱。」

「我要等許願好還是直接告白好呢，妳覺得怎麼辦才好…」

「什麼！？妳打算跟誰告白!? 是誰是誰──」


人聲鼎沸的喀爾巴札湖區糖果店，今天也擠滿各種討論傳言和採買點心的學院學生。在糖果店打工的莉莉潔兒，常有機會聽到稀奇古怪的傳言。以往，她偶爾會邊結帳邊聽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流言，但今天她左耳進右耳出，一有空檔就埋首在安娜麗從日間部圖書館借來的《魔晶能源百科》中拚命翻找。

直到照明用的魔晶石在店內開始亮起橘色螢光，莉莉潔兒才放下圖鑑望向窗外的美麗夕陽，嘆了口氣。

「莉莉。」一雙白皙的手在眼前一揮，「怎麼了？為什麼抱著書在發呆？」

安娜麗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前，應該是換班時間到了。

「找不到呢，非凡的生命……」莉莉潔兒再嘆了口氣。

「找不到？」安娜麗聽不太清楚的問：「有東西掉了嗎？我一起幫忙找找？」

「不，沒什麼啦。」莉莉潔兒心虛的笑了笑。

她不想被安娜麗發現……

自己，果然有點在意那個人。

「我聽說昨晚的事了。」安娜麗繫上圍裙綁好馬尾道：「克勞馥娣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但背後的好友一直沒有反應。安娜麗回過頭，只見莉莉潔兒心不在焉的拿起書本又放下的嘆氣，令她不禁偷笑了起來。

「聽說，昨天是蒂爾法醫生幫了忙。是因為這樣，莉莉才把整櫃的糖果補貨進餅乾櫃子裡嗎？」

莉莉潔兒猛然一驚，發現自己負責的餅乾櫃果真塞滿了盒裝的涼涼糖。

「那、那個…今晚沒有課！我就先回舊校館了。改天再請安娜麗幫我還書喔！」

沒等安娜麗回答，莉莉潔兒抱著書落荒而逃衝出了櫃檯。

碰的一聲。

木門在她逃走後，隨著安娜麗的笑聲發出叮叮噹噹，悅耳的木鈴聲響。


◇◇


其實，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當晚躺在舊校館床鋪上，莉莉潔兒怎樣都無法入睡。
雖然聽說千年前三大魔法師的力量有很高機會出現在人類身上，但很可惜，莉莉潔兒並沒有那樣的能力。充其量只比常人擁有更強的第六感應，偶爾能透過觸碰他人，在夢中呈現出那個人回憶的景像。

但這種能力對學院來說沒有實質戰助益。真要像蒂爾法那種能操縱自然力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就算有，或許只會寥寥出現在日間部。其他像莉莉潔兒和安娜麗這樣的學生，就只能將熱情運用在鑽研大魔法師古文字的破解或魔晶能源運用上，提供像蒂爾法這樣的能力者危急時的輔助罷了。

──莉莉……在北方那顆星星下頭，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想起久未聽見的話語，莉莉潔兒裹著毛毯匍匐下床，移動到看得見星星的窗邊。

寒冷的氣溫使夜空看來更為澄澈純淨。令她想起小時候總和姐姐一起坐在家鄉入夜的小山坡上──那是最接近天空的高度──兩人一同遙望著都心區所在的東方，閒聊彼此的夢想，與未來要成為的人。

姐姐從小就憧憬傳說中的吉爾利斯。比起生活在第七王國的最隱秘的，姐姐憧憬著千年前大魔法師自我毀滅後就不復存在的吉爾利斯──那是傳說中運用大魔法師力量而存在於雲端的浮遊島。

而吉爾利斯傳聞會出現的地點，就是都心區。

如果能考上日間部，就有機會成為都心區神秘學院夏堤的交換學生…

只要能到達都心區……就可以找到「那封信」後從此失去音訊的姐姐了吧？


「非凡的生命…」

想起那語帶悲傷的口音，莉莉潔兒往背後木頭地板一倒，躺臥在地上發呆想著那個音頻。

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都心區口音聽安娜麗說了一年，不過換了個人而已，為什麼就讓自己變得心慌意亂的？

不，不對……

莉莉潔兒翻身抱緊被子。是因為自己在那漂亮外表下看見某種傷痕。令莉莉潔兒有種衝動想伸出手──

只要碰觸到，自己或許有機會能啟動自己的力量，或許可以在夢裡看見一秒令那個人受傷的原因。

想到這裡她嘆了口氣。

不是已經答應自己再也不使用那個能力了？

窗外突然掃進的冷風讓莉莉潔兒一縮身子。想起安娜麗所說，冬天就是要有人把自己緊緊抱住……

裹著毛毯的腦袋突然出現害羞的想像。

「啊啊啊啊……」

她將臉埋進毯內，縮成蝦子的姿勢在木頭地板上大力滾動起來。

怎麼會，自己怎麼可以有這種想像──

就在她懊惱自己胡思亂想之際，門外這時輕閃過細微的……一閃而過的腳步聲。


*****


『該睡了，我的公主——

　是時候進入遙遠、甜美的夢鄉。

　是時候閉上妳的雙眼，夜鶯將開始輕聲鳴唱，
　進入妳我相遇的夢裡……

　——雪之國的，夢之花。』


黑暗的盡頭傳來女人悠悠的歌聲。

克勞馥娣手扯著不敢前進的小明，跟著木頭地板引領前行的兩隻蜘蛛急急的邁步往前。

「等等看到鏡子替我許願！解除我的停學處份…不，不對，讓我直升到日間部，對了。直接成為第一名更好。順便讓不幸降臨在莉莉潔兒身上！」

小明掙扎著猛力搖頭不想前進。克勞馥娣大力踢了她一腳，讓她頓時跌坐在地。

「不要？好。我就叫媽媽再把妳那僕人媽媽丟進枯井裡去。告訴妳，這次她別想吃也別想喝水！死在井底變成白骨最好。想哭嗎？這就是窮人的命運！錢是這世界上最萬能的東西。就算妳再怎麼努力想成為精釀蒸餾師，也改變不了妳媽媽只是隻臭蟲的事實！」

兩隻黃黑色小蜘蛛絲毫沒有因為小明的痛哭減緩行動速度。它們拉著腹部尾端吐出白色絲線，拖著克勞馥娣丟下的金幣，繼續朝舊校館的旋轉鐵梯爬行上昇。


女人的聲音再度出現──


『聽聞歌聲的幸運兒啊，將金幣丟入寶箱，面對旁邊的鏡子，看著鏡子裡自己的樣子。

　妳能得到至高的名譽，獨佔眾人的目光。

　夢想的世界如果可以實現，誰還會甘願活在現實？』


「說得對極了。快走！」克勞馥娣拖著小明往蜘蛛轉進的五樓最末端房間走去。

自己想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呢？

跟著克勞馥娣搖搖晃晃前進的小明邊走邊想。

她最希望的，就是讓僕人的母親離開克勞馥娣家重獲自由。

母親為了讓女兒進入喀爾巴札就讀，總是悄悄隱藏自己受的苦和傷痕。

每當見到小明她永遠面帶笑容，交給小明滿滿一袋金幣作為唸書的學費，從不提自己在克勞馥娣家受的苦。但是接過金幣的小明清楚，克勞馥娣的母親常以好玩名義，將母親當馬一樣用馬鞭毒打她後再將她丟進馬廄，任由被血味吸引來的老鼠啃咬她的傷痕。但是…最讓小明快無法再唸書下去的原因，是一次她的成績超越了克勞馥娣。


「給妳聽個有趣的東西。」

當晚，克勞馥娣開啟自己的魔晶傳聲器。


──求求妳……!!大人……，不要啊!!


那是母親在嘶聲哭喊的聲音。

因為她的關係，母親被丟進黑暗的枯井，在大聲哭求克勞馥娣母親原諒自己的聲音。

「妳知道嗎？這就是有錢人的娛樂。我媽媽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喔。妳覺得如何，再丟些蟲子嚇唬嚇唬她吧，哈哈哈哈──」

克勞馥娣像是在聽笑話一樣的笑痛了肚子，小明只能跪在她面前麻木地看著地板上的裂痕。

多麼殘酷的上與下。

眼前的克勞馥娣和自己只是短短的距離，卻讓跪在地上的她感覺永遠沒辦法超越。


──莉莉……對不起。我果然還是……

懷抱扭曲的意志，小明邊走著，幾乎哭著和自己的朋友道歉。

那晚，她抱著書在香草溫室待了整夜，始終找不到自己的試香瓶最重要的香草。

「是這個嗎？」旁邊伸來一隻友善的手，正拿著她遍尋不著的銀色阿格拉斯花。

「是、是的……！」小明緊張的抬頭一個溫和的可愛少女正在月光下對自己笑著。那對小明來說，就猶如花的精靈一般。

「這種花很有小心機，會擬態在最普通的叢生花群中。但只要努力在月光下尋找，就會現形囉。」

「謝謝…謝謝妳！」

可是……小明末尾的話語停頓住。

這個少女和自己一樣是考生。然而入選名額只有那唯一的五名。既然如此少女應該是要……

「來。」少女溫和的將花放入自己平舖開的手心。小明注意到她手上還有刨土留下的刮傷。

「可，可是.......」

「妳也是夜間部的考生吧？有了這個就沒問題了，我們一起努力考上日間部吧。」

是的……少女的笑並不是要擠掉她。而是要一起──

「嗯，只要努力一定就可以……！」小明因為少女燃起了希望。只要她實現夢想，母親受的苦就會有所回報了。

只要像這個少女的笑容一樣，正直的朝自己的夢想努力前進就好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可是……明明是那樣期許……

為什麼努力了上天依然這樣對她？

努力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如果不是，為什麼人還要努力？

錢……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必須去擁有的東西。不是嗎？



蜘蛛走進五樓深處無人使用的房間。

舊校館只開放給沒有居所的夜間部學生使用，因此空房眾多。在這些房間中，蜘蛛選了從未住過人的一間。

房裡的傢具相當簡陋，僅有一張桌椅倚著一個開啟的古木箱。而箱內空無一物，旁邊座立著一面高及全身的古鏡。

蜘蛛將金幣拖到寶箱前後便靜止不動，像是暗示這是歌聲的終點。


『――聽聞歌謠的幸運兒啊。

將金幣投入寶箱，和我虔誠的許願。

以堅定的意念和我交換心願。』


歌謠聲再度響起，室內卻突然起了比外頭更為冰冷的寒氣。兩人慌亂的四處張望，克勞馥娣這時朝小明背後猛力一推。「快點去！」

克勞馥娣並不笨，知道或許可能有不祥的事會降臨在許願者身上。所以，她才抓了小明當替死鬼。

不管如何，只要小明母親在自己手上，就是最有力的威脅。

小明搖搖晃晃走向寶箱前的金幣，將它們撿起後發抖丟入寶箱，再緩緩走到鏡子的前方──

髒污的鏡面映照出自己清秀但灰暗的眼神。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母親的哭聲和莉莉潔兒微笑遞給她花朵的畫面，盈滿在她浮上眼淚的眼底。


我很努力了。

所以，讓我擁有一次夢想好嗎？

這世界上只要擁有財富，一定可以過得比別人幸福。


「喂。妳拖拖拉拉做什麼？快點啊！」

克勞馥娣的恐嚇聲自後方傳來。小明看著鏡中的自己，將十指交握後，閉上雙眼。

請給我──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財富。

我要和媽媽過得很幸福！擁有比任何人都過得幸福的財富！


喃喃許下的是自己的願望，並不是克勞馥娣的。


啪答。

半夢半醒之間，有個微小的聲音像是回應一樣的傳來。

……啪答。

耳畔傳來一陣水滴滴落的聲音。

小明猛然睜眼回過頭，走廊玻璃窗外的月光隱隱照著克勞馥娣的身影。

但……那身影似乎不太對勁。

啪答、啪答。

冰冷的液體落在小明的臉頰上，緩緩下滑。

她轉回鏡面。這時，鏡子另一端有張青白面具正睜大眼珠，如同冤死的屍體直盯著自己。

「───！」小明倒抽口氣倒退幾步。眼睛突出的面具開始對她綻開微笑。

可是雖然在笑，彎月的眼角卻像是在哭。

──啪答！
一滴滴水珠從空中落下。

啪答！

……紅色的眼淚。從空中像雨珠般快速滴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


「不要！」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鏡子中的臉裂開似的佈滿了紅色的水流。越流越快。

「不要……不要！！！」小明惶恐尖叫著退後，哭了出來。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瘋狂滴落在她身上的血雨和眼淚融在一起，弄髒了原本沾滿灰塵的白色洋裝。

啪答、啪答、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好冷……好冷……

心裡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質問她：

──為什麼……

妳用不屬於自己的金錢許了自己的願？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冰冷的大河激烈地沖刷她動不了的身體。

「我不是故意的！」她哭著反擊那個聲音：「因為媽媽，因為我們需要錢才能──！」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紅色的液體越滴越快。冰凍屍體用的寒氣瞬間佈滿她的全身。像是一片紅霧般填滿了她眼前的視界。


──為什麼……

妳要順著那個人……說了背叛朋友的謊？


包裹住小明全身的冰冷令她意識開始模糊……在快要失去的意識裡，她在彷彿能凍結靈魂的冰霜裡無力地大喊：「克勞馥娣……救我！」

後頭這時傳來「碰咚」一聲。

名叫克勞馥娣的少女倒臥在地板上。背上站著二隻黃黑相間的蜘蛛，正暴跳著對小明發出嘰嘰嘰勝利一樣的刺耳尖叫。

『…受慾望驅使的人類。我能幫助你們……完成美好的心願……』

只要進到我的世界來────


那唱著歌謠的女人笑聲，伴隨一股黑色的淡煙自克勞馥娣動也不動的背後飄起。

小明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畫面，發出絕望的叫喚。

「……克勞馥娣？」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