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國的夢之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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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07
該睡了,我的公主——
是時候進入遙遠、甜美的夢鄉。

雪之國的夢之花,將帶妳跨越夢的海洋,
它能帶妳乘風逐浪,帶妳回到安眠的故鄉。

……回到所愛之人的懷裡,點點星光將永伴妳的床側。

該睡了,我的公主——
是時候閉上妳的雙眼,夜鶯將開始輕聲鳴唱,

進入妳我相遇的夢裡……

——雪之國的,夢之花。



1/.

滴答、滴答……

一陣隱隱約約的水滴聲喚醒了我的淺眠。

我睜開眼,渾身像是從游泳池剛上岸的冰冷以及疲憊。我趴在一灘滿是雪水的水窪裡完全起不了身,頭頂上正飄落寂靜無聲的雪花。

我很想在這坨雪地裡繼續睡去,手腳重得像灌進了鉛,但漸漸入侵身體的冰冷令我警覺得把自己喚醒過來。我看見眼前是一片雪霧迷濛的城市,一排排殘垣斷瓦傾倒得宛如廢墟,籠罩在彷彿永不會散去的灰色濃霧之中。

好冷……

荒涼街景上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沒有。

雖然從都心區轉移過來前,早知道這裡已在一個月前變成大雪永不停息的雪國。然而,真的被打得渾身濕透的冰冷感,還是讓我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起來。

吉爾利斯轉移狩魔者的方式,是全身泡進一缸裝滿冰塊的冰水中。從失去意識到甦醒的過程就像坐上滑翔軌車,醒來的瞬間人已處在任務的地點位置。

我一直很想知道這是依什麼原理運作的?據說吉爾利斯內部,有一群研究大魔法師神秘學與魔晶科學如何交互運作的研究員。

我從未見過他們。

不過,那不是眼前的重點。


我提起自己落在一旁的黑色武器袋,將手探進皮衣外套口袋,確認一眼寫有行進路線的潮濕紙條。

「獸火雀,這次的──」

「任務細節是吧,我等這一刻很久了!」轟地出現在我肩上的小火鳥,一反我的無力興奮說道:「這次的任務,是一位不具名人士指名留給人類狩魔者的一封信。」

他扔出一張紙條給我。

「對方留了一句話給妳。」

我接過那飄落在我手心的細長紙張,上頭有一串優雅的花式字體


──妳……一定找得到我。


字美得像是藤蔓花一樣。

「隨信附上一枚金幣。」喀噹一聲,金幣也跟著落進到我手心。

金幣啊……我想著想不禁嘆了口氣。

在我輪迴的幾世,曾看過人類有種叫作許願池的東西。他們把池水當作和上天溝通的管道,而交換心願的籌碼,就是靠手裡的這種金幣……

我定睛一看手上的金幣,圖像是紫羅蘭加上左右護衛狼牙,不禁一愣。

「這不是千年前大魔法師時代的維多里安金幣嗎?」

「正解!」牠說完又歪著頭:「可是為什麼妳會知道?不管了,」他開始自顧自的滔滔地說:「正因為大魔法師時代的秘密,都隨著他們自我毀滅消失了。上頭今天同意出這個任務,應該是希望搶先在其他兩大協會前,找到遺忘之城『維多里安』的入口吧?畢竟那是千年前魔晶神秘學最鼎盛之處,這穿越時間洪流來的珍品搞不好……」

獸火雀接下來的滔滔不絕我已經沒有在聽。

穿越時間洪流來到我手上的金幣……

獸火雀無心的話,的確引起我心底一股波瀾。


……我確實認得這樣東西。

就算我的記憶日記沒有它的記錄,我也感覺過它曾待在我手心裡這股沉甸甸的重量。那記憶肯定深藏在我真知一族靈魂的某一世。

但,那記憶被某種力量的黑霧給壓制住了。

我閉上眼,想去更深入探索腦海中已快要成型的影像。


——那是一個陰暗的地窖。

我正從一個滿是這種金幣的箱子裡用極為不解的心情,拿起其中一枚。

但,當我發現這是什麼金幣時,驚嚇、不解、害怕……各種黑色情緒淹沒了當時的我。

我立即將這枚不該拿的金幣慌亂丟回原本的箱子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妳在做什麼!」

我轉身,一個背光的身影對我大吼,後面還跟著很多人的黑影──

一把鎗的鎗口正瞄準我的眉心。

接下來──碰的一聲。



「嘎!妳沒事吧!」

我嚇得從過去的影像驚醒回來,肩上的獸火雀正好奇看著我。

「妳又在做空間感知了?」

「不…不是。」我吞咽一口因急喘變得乾澀的喉嚨。

記憶的畫面縱使只看一半,卻讓我心底浮起相當深沉的恐懼。

靈魂是一種永恆不死,承載了過去記憶的能量。所以我隱約知道,能在我靈魂中留下這麼深刻的畫面,肯定在那一世──我遇見了什麼重要的事或人…才能不靠記憶日記也可以讓畫面清晰到……連色彩都幾乎可見。

而結果我也幾乎肯定,我在那一世遭到了殺害,所以…

方才是我那一世最後看到的畫面。

但……為什麼我的記憶日記裡沒有這段記錄?


每每看見不堪的前世總令我情緒陷入谷底。所以我盡量不去回顧過往,將金幣深深塞進皮衣的口袋深處。

「接下來呢?」

獸火雀似乎察覺到我不對勁,但很識相的沒問出口。「就吉爾利斯現行掌握的情報分析,喀爾巴札的詛咒事件和金幣寄出者沒有直接關連。」

我看了一眼陷入沉睡的冷清城市。

「意思是要我無視被詛咒的現況,找出金幣寄出者就好了嗎?」

「是這樣沒錯。」

獸火雀說完,突然認真看了不說話的我幾秒。

「怎麼了。」我回視他。

「不…沒什麼。」他縮了縮脖子蹲回我肩上。「……有點好奇妳怎麼想這件事而已。」

我再次看了眼前荒涼的街景。

聽說這遠在尤利安世界西北方的自治區第七王國,曾有個很美的名字──叫作「精靈的國度」。

從吉爾利斯天空城向下望去,這座精靈孤島能看見無盡崎嶇的山脈和峽灣綿延。

極北之地的風吹來,海上浮冰在夕陽下閃閃發光,與遙遠的大陸彼端隔出一片神話般的壯闊景色。

但反觀此時,眼前這衰敗破舊的畫面,就好像它曾有的美景傳說全是假的一樣……

不過,身為協會異端份子不與人來往的我,或許確實不該讓自己牽扯進過多的事件裡。

我點點頭道:「既然協會下了命令,我會遵守。」

「嗯。」獸火雀發出一陣奇怪的遲疑,但很快的,他接道:「那麼金幣寄出地點,神秘學院喀爾巴札舊校館──展開。」

光影地圖在他翅膀的揮動下在我們面前逐漸放大——上頭以許多紅色魔晶能源線條,交錯出我們的所在地及建築物。

西南處有個明顯強烈的魔力反應亮點,正忽明忽暗的閃爍著。


這時,一陣不屬於靈體,從遠處傳來踩踏在雪地中的沙沙奔跑聲,打斷了我和獸火雀的對談。

像是要趕往哪裡的步伐,我目光穿透過光影地圖盯住前方路口的聲音來源——在沒什麼人走動的荒廢街道上,一個服裝相當顯眼的少女正從我前方幾尺外的街口跑過。

淡藍色短裙,黑色透明絲襪及同色系的綁帶短靴……

荷葉領的白衣胸口,打著一條很顯眼的藍色緞帶蝴蝶結。

──那是喀爾巴札學院制服。

沙沙沙沙!

原本消失在路口的身影像發現什麼似的,瞬間倒退回我面前的十字路口,盯著我們的方向。

我的眼前是個綁著馬尾的嬌小少女。看我毫無反應的站在路中央回盯著她,她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的,快速朝我奔來,獸火雀立即化為一道紅絲隱藏進我的馬尾裡。

「妳是外地來的嗎?歡迎妳,提供我們情報喔。」她在我手裡塞入一張她懷中抱著的一疊刊物。

……這是什麼鬼東西?

等我反應過來時手裡多了一份紙張,少女已經甩著馬尾消失在我身後了。


原來喀爾巴札還有沒陷入沉睡的學生嗎?

我翻開手上像是報紙一樣的黃色月刊。

「幫忙協尋」四個隨意手寫的塗鴉字,由右上到左下,劃過整個刊物的對角線。

右頭擺了幾個特色美少女的手繪畫像:


「性情害羞的美少女」小明
黑色飄逸長髮搭上挺可愛的白皙皮膚。有點不敢看畫面的害羞樣,淡藍色的校服裙感覺也挺適合她的。

再來,連絡人「馬尾美少女」
很顯然,是剛才邀請我加入協尋,消失在我背後的那位。
她似乎忘了打上自己的名字。

最後一位神秘人物。
有一個大大的「?」秀在畫面上。

說實在,我不懂這刊物到底是做什麼的?

「破案。」馬尾美少女的臉突然從我左肩的後方竄出。「我的目標是朝傳說中的吉爾利斯狩魔者看齊。」

她以一種相當嚴肅的聲音說完。

「吉爾利斯?」我冷眼看著從後頭跑到我面前的她。

「妳沒聽過傳說中的吉爾利斯嗎?」她露出驚訝眼神看著我,「這次的案子是喀爾巴札的學生失蹤事件,妳看這個。」她指指自己的制服胸口。

「要是妳加入,我會做一朵一模一樣的給妳唷。」

我目光落向她指著的胸口,那裡別著一朵小百合花胸針。

……真意外。

我抬眼直視她,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趣。

「妳怎麼知道狩魔者在取得資格時,領的是百合徽章?」

像是沒料到自己會成為反問對象,她頓時用不知所措的眼神回視我。


――那是沒有進過吉爾利斯的人不可能知道的事。

在成為狩魔者的就學期間,我們都必須通過某些測試,才能領得身為狩魔者的資格徽章。

我將手緩緩插進皮衣口袋,觸摸深處那枚和金幣躺在一起,跟少女佩帶的東西截然不同的百合徽章——在樣貌上。


吉爾利斯徽章被打造成三矛百合形狀。

是用雪地採下的一百朵星塵百合研磨的粉末,混合極地白銀礦石,才能打造出這獨一無二的存在。

星塵百合在毫無光線的夜裡,會反射出星光般美麗的藍。

除了表明正式身份的任務外,我一向把該別在領口的徽章塞進口袋,這是我低調過活的原則。

因為……

「星塵百合在這世界所象徵的,是『非凡的生命』。」

非凡且異於常人,就是吉爾利斯狩魔者代表的意義。

這時,理應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的少女,卻在聽見那五個字時,緩緩睜大了雙眼。

「妳找別人吧。」我隨即把月刊摺成很小的四方形,塞進皮衣口袋後,便重新背好武器袋準備要走。

「等等!」少女突然一把衝到我面前,大張雙手,擋住我的去路。

我無語的盯著她看。她看了我一會兒後,目光移向我的武器袋。突然,她一歪頭。

「妳好酷喔。」她一臉興味盎然的說:「我們沒有黑頭髮的成員,妳真的不考慮加入嗎?我覺得妳很有狩魔者的味道呢。」

「那可真謝謝妳的肯定。」我背著武器袋直接繞過她身旁。半晌,我聽到後頭傳來低低的聲音。


——妳……果真跟醫生一樣……


「醫生?」

我好奇的回頭,但才剛回過頭,少女已經抱著她的會刊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逃得真快。

我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一瞬間——有種感覺。


……好像某人啊……


在逆風的大雪裡,她的長髮卻像在抗拒命運一樣。

她的奔跑揚起一道風的軌跡。

那種拼了命想追上風的速度,就算再高也不知什麼叫畏懼。

——像鷹一樣堅定的存在。

「追風的希維亞……」

我想起那曾在吉爾利斯裡聽過一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