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這個」與,「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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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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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為了某個人……

一段旅程才會踏上開始之路。



在那我所生存過的白色城市,有無數條藍色、猶如虹橋般的空中車軌,交錯遍佈在一棟棟的白色建築之間——和遠方藍天的盡頭。

那是一個魔晶科技相當發達的時代。

有一天,我在上學途中,看見學校附近的運河河堤旁,有許多工人正從河堤裡挖出一個個大得不可思議的黑色圓型石柱,上頭佈滿被大火灼燒過的焦黑痕跡。

但那古物只吸引了我幾秒鐘的目光,隨後,我繼續前往我的目的地——那是一間座落在郊區的服裝店,在那裡,有個我很在意,但只交談過一次話的女孩……「Sona」。


「蘇娜」——是她第一次見到我,也是最後一次對我開口說的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出現在那裡成為店員。

一頭柔順及腰的淡金色長髮,和她總是帶著悲傷的藍色眸子相互輝映,令我感覺她像一顆孤單的星星。

之後,我開始會到店裡想找她攀談。可是我卻發現她在告訴我名字後,開始會刻意想迴避我。

每當看到我進店,她總立即放下手邊工作離開店內,或找其他的店員來打發我。

那種刻意的冷漠令我難受。

若真的討厭…為何還要告訴我名字?

自此,我只會在遠方靜靜看著。就算發現她的餘光注意到我,我也只會站在櫃台旁不為所動,沒有再動過靠近她的念頭。


——而那天,就如同我們每次的道別一樣。


每次我離開店內,幾位和我熟稔的店員總會到門口送我。那天正當我踏出大門,準備回頭向門口的大家說再見時——

「西絲。」輕柔的嗓音突然喊了我的小名。

我正跟大家道別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蘇娜此時的身影正背對著夕陽,而那頭總讓我覺得相當美麗的淡金色長髮,這時有如被風吹起的大浪,在火紅的夕陽裡狂亂而美麗的飛舞著,像在宣告有什麼事即將來臨。


「我……一定會救妳的。」


說出一句彷彿是開玩笑的話語。

蘇娜在逆光的夕陽裡對我露出一抹寧靜,卻像是在跟我永別的微笑。

「……什麼意思?」

逆光使我看不清楚她此時臉上的表情。

可是,我卻感覺到那星星般憂鬱的眸子,

流下了一道……我不知為何而流的眼淚。


幾天後,

那場致我於死地的火燄惡夢——來了。



***



『第一百場。芭克蘿變種靈體——擊破。』

隨著火星逐漸散去,那個我曾聽過數百回的電子模擬音,這時在黑暗的空間四面八方的響起——

『空間感知測驗結束。』

「真搞不懂!」「那人類又滿分!?」

我的耳邊這時響起七零八落的掌聲和討論聲。

我仰躺在地上,半空中的水晶圓頂正緩緩朝左右兩側降去。我有點搞不清自己是怎麼脫離失敗的模擬測試,回到現實的?

「人類是背的!她作弊!」

這時,我感覺到身下的地板不知為何,突然開始微微的震動起來。

就在我感到有人正要撲向我之際——

「滾!!」

一陣爆吼加上重物搥在肉中的駑鈍聲音,發狠的打斷某人正準備對我發動的攻擊。

「這是尤利安大陸隨機抽樣的模擬空間!你哪裡不服!」

看來……偷襲者八成是被某個滿身銀毛的笨狼給揍了回去。

唉……

我苦笑著坐起身,扯下讓我耳鳴不已的耳麥及空間轉移鏡。

人類的身體使我適應光明的秒數遠比獸人要長。等我從完全黑暗回到完全的光明,方才正打算攻擊我的那頭獅子,此時正面朝下的趴倒在我面前——被我的宿敵克利斯汀給狠狠踩在腳底下,動彈不得。

是的,你沒聽錯……

我正在跟我的宿敵搭擋本月份的空間感知測驗。


現在的尤利安世界,似乎是我出生那個年代的平行時空。

每個月我所屬的吉爾利斯百合會,都會進行像這樣的評分競賽,藉以區分各個狩魔者的等級能力,得以在未來分派各種任務。

吉爾利斯有很多跟我一樣,專門獵殺靈體、或是魔物的獵人。

但——普通狩魔者使用的是咒術和武力。

我用的……則是「獵者」的靈魂能力。


我是真知一族的獵者。


在逃亡來這新世界的途中,一座時空相連的幽靈階梯,開啟了我靈魂血脈裡一股沉睡的力量——那便是風的操控能力,和狩獵者需要的敏銳五感。

我在這個世界的啟蒙老師告訴我,傳說中真知一族的靈魂,都擁有幾項得天獨厚的天賦。使我們無論身在何種世界,或成為何種種族,都能將那些天賦和記憶靠著一本記憶日記傳承至每一世——像一種詛咒一樣。(但老師認為我稱之「詛咒」的說法相當不妥。她認為那是祝福,來自天與神的,我卻相當不以為然。)

因為天賦事實上有所利弊。

在真知一族輪迴的世界裡,大多有人類這種種族存在。

人類有包容的溫柔也有毀滅的力量。

而這時,真知一族的存在將成為突出的異類。

運氣好一點像之前記憶未覺醒的我,可以在先前的世界裡低調找到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而運氣差的,像獵者的小妹「夢魘」。她喜歡養一些奇形怪狀,從人類夢魘裡誕生的魔物。也因此有好幾世,她都因為魔女之名遭到屠殺。就算不曾侵犯他人,也遭到了無數次傷害,使得忘不了過去的靈魂累積了層層傷痕。

老師聽完我的消極笑而不語。

她說,人們總喜歡在文獻記載悲慘故事,而將幸福理所當然的忽視。

然而,成為傳說中的角色讓我沒什麼實感。

在那末日之日來臨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是個極其普通的人類。

可是,在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後,我開始變得獨來獨往。

在成為狩魔者的就學期間,我看著各個種族組成團體形成緊密關係,我卻顯得格格不入,無法向他人敞開我的內心世界。

獵者的靈魂本就藏著一種孤獨的本性。

有時我甚至覺得──那座帶我來到這新世界的幽靈階梯,似乎也帶走了——我此生身為人該有的情感。

「那就找出妳為何而來的原因。」在成為狩魔者的那天,老師在我衣領別上資格徽章時對我說道:

「沒有一個靈魂降臨在世界上,會是沒有原因的。妳必須打開心相信人類。必須相信,愛擁有拯救另一個生命的力量。」

......是嗎?

我只知道現在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也不知道自己該努力的方向。於是可笑的,我開始違背獵者的本性試著融入群體。

和不熟悉的人微笑,找些還算友善的其他狩魔者聊些天氣之類無關緊要的交談。

我努力相信隨波逐流是在無親無故的新世界生存的唯一方法……


但某天,我和一群非人類的狩魔者組成小組,出動一場不算困難的任務。

那天下著傾盆大雨,我們奔馳在視野極差的芒草原中尋找目標靈體的所在。

我身後的隊員沒有使出全力。我很清楚他們願意跟我組隊,是因為我可以在第一時間感覺到靈體所在提高平均分數。而我也並不在意他們這樣的想法。我努力不想辜負夥伴們的期望。

順著他們的心願,我在其他組找到靈體蹤跡前感應到靈體的所在。

「這裡!」那是不易發現的大樹,在下著大雨的陰影中,辨識不清的白霧冉冉的飄起,我立即舉起手上的槍,叫喚大家準備朝樹下的白霧發動攻擊,這時——

啪嚓。

靴底傳來一陣微弱但清脆,像什麼東西被踩碎的聲音。

五感的敏銳讓我知道那是有生命的生物。

我頓時全身僵硬,緩緩的,我抬起濕淋淋靴底往下一瞧——

……在鞋印大小的泥濘中心,

躺著一隻小小的,正半張著翅膀的紅色瓢蟲。

像是知道死亡即將來臨所以努力張開翅膀,但來不及展翅就已見不到明日的陽光。

我看著眼前的畫面,突然渾身顫抖起來。

我想起兩年前我出生的「那個」世界——眼睜睜見火燄朝我吞噬而來,最後卻無法逃脫的自己……

我想起那曾經抱著我的雙手,

在火燄的末日中在我耳邊輕聲告訴我:

「…活下去。」

那個被迫逃來「這個世界」,如此卑微的自己。


「西絲緹.克里斯蒂!」

夥伴的怒吼震醒動也不動的我。

「妳搞什麼?開槍啊!」

是啊……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定睛看向眼前目標,舉起槍,毫不猶豫的大力扣下板機──

碰的一聲。

「搞什麼!!」

子彈順從我的心願不偏不倚擊中靈體一釐米旁的位置。

不但嚇走狩魔者極難補捉到的細線種靈體,也帶走一票我再也不想和他們假裝下去的狩魔者夥伴。

咒罵聲隨著靈體逐漸遠去後,四周回歸只有我和雨的平靜。

我在泥濘的大雨中啪地坐下,凝視那隻因我而死去的瓢蟲。

對不起……為什麼我忘了呢…?

那段曾經發生,如前世般快要忘卻的記憶,絕對不可能是假的。

——我的確是那個「舊世界」的逃亡者。

可是,是什麼原因要帶我來到這個世界?又是誰救了即將瀕臨死亡的我…?

我終究還是必須一個人。直到找到來到這個世界的答案,以及,那個救了我的她的真正身份。


那天,我在芒草原堆起一個只有我認得的瓢蟲墳墓。

每當結束一個任務,我總會來到這夕陽西下的草原。坐在風裡,靜靜緬懷那段發生過,卻像夢一樣的過去。

……很久了。

在服飾店裡和店員說話、談笑,遇見蘇娜──最後走向死亡的自己……幾乎快要像一場我在扮演別人的夢境。

然而,無論我的肉體處在哪個世界,獵者的靈魂本質永遠有一個衝動驅使我活著──就是狩獵。

狩獵帶給我的延伸情感,便是學習。

學習新知讓我充滿熱情。

任何新魔物的誕生、未知的挑戰,都能讓我從中獲得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靠著這樣的天性,我在這世界的某個事件裡,認識了克利斯汀——這同樣和我擁有狩獵本性的臥狼族銀狼。

自此,同為狩獵者的我們,便一起開始追逐起這吉爾利斯裡——「第一狩魔者」的名號。


***


「謝了。」我朝正站在感應台旁,對我皺著眉的克利斯汀點頭致謝。

我的眼前是十排階梯觀摩教學區。那裡是老樣子,坐滿看我順眼或不順眼的各族同伴。而他們也還是老樣子,正滔滔不絕的討論我的個性、我的成績,以及我的能力。

對他們而言,我是不該擁有除魔能力的人類。所以我在吉爾利斯依然沒有朋友,只有宿敵和敵人——這兩種微妙,但我尚且分得出哪裡不同的奇妙角色而已。

「喂。」正當我準備走下空間感應台時,克利斯汀突然不太愉快的叫住了我。

「妳沒事吧?」

我不解的回頭望向那高我十來公分,正對我皺著眉的臥狼族銀狼。

來自梅布爾森林的臥狼族一向有他們傳統的傲性。而克利斯汀更是尤為甚者。

不過奇怪的是,克利斯汀卻極其喜歡人類。和搞不懂怎麼與人相處的我相比,他喜歡收集人類衣著、模仿人類說話的口氣,有時,我甚至覺得——他找我麻煩只是想看人類發火會到什麼程度,如此而已。

「妳少給我裝傻!」

像現在,他很難得表現出對我的關心,但口氣仍是一副想找我碴的模樣。

「空間感知測驗雖然在外人看不見的空間進行,但妳這吉爾利斯的『第一』狩魔者怎麼可能不知道,剛才的攻擊,根本殺不死芭克蘿吧?」

我沒作聲。

的確……在我們的教育裡,要殺死芭克蘿還缺少相當重要的一環。

「我沒看到她的實體,你有嗎?」

聽我問完,他的臭臉說明了一切。

模擬室外的儀錶板只會顯示最後擊倒的敵人名稱。可是裡頭真正發生的一切,只有當事者的我們——以及這個測驗的主事者知道而已。

我和克利斯汀根本沒有真正打倒這個魔物,沒打倒她實體也沒打倒她虛體的我們,為什麼滿分?

而入侵我意識的她…最後又是誰讓她消失的?


想起方才的一切我一陣頭疼。以往我對事情總是追根究柢,但經歷芭克蘿跟回憶的折磨之後,我只感到疲憊不堪。

緩緩的,我只能對眼前不滿的夥伴道出一句話——

「抱歉,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原本躍躍欲試想跟我大吵一架的克利斯汀不禁一愣。

「你的問題,我答不出來…真想知道的話,只能去問上頭的品魂師了,對吧?」

沒等愣住的他說完,我便走下感應台,準備去執行我這個月分派到的第一個任務。

「喂!妳……妳給我站住!」

後頭這時傳來猛跺幾下腳的聲音。

「腳底下這個傢伙,」碰碰碰!

「是還妳我看不見芭克蘿的失誤!」

碰碰碰碰!

「妳可別以為,」碰碰碰碰!

「本大爺克利斯汀,」碰碰碰碰碰!

「是想救妳啊———!!」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連忙阻止他繼續猛踩那跎快變爛泥的倒楣鬼,隨即朝三大扇形區的最後一排——也就是正等待我的品魂師緩緩走去。


這回跟我出任務的品魂師是獸火雀。從測驗一開始,他就像團小小營火一樣站在觀摩區最後一排,直到三小時的觀摩結束。

「妳真不可思議,西絲緹。」樹葉般輕巧的身體跳到我肩上。

「剛才有些靈體連我們品魂師都不能正確感知出來,妳是怎麼做到的?」

我想從這初次跟我配合的新人品魂師臉上,分析出一點剛才測驗的謎團。

但無論怎麼看——牠都是一團有著尖尖利嘴,和三根頭羽的鳥型熾燄而已。

「……帶路吧。」我只好放棄猜測。嘆口氣,我提起原本擱在座椅上的黑色武器袋,推開空間感應廳的巨石大門,走了出去。



尤利安世界自治區第七王國,人稱——「精靈的國度」。然而突來的詛咒使人們陷入長久的睡夢,連帶那個國度
……也陷入一片長年的雪季。

這回我所分派到的是學生集體失蹤任務。

我一向對學校任務感到興趣缺缺,可是這回,卻有個我怎麼樣都想知道的謎團。

——我至今尚未找到帶我來到這世界的幽靈階梯。

在第七王國神秘學院「喀爾巴札」中,學生們流傳著一個通往異世界的傳說。


「據說在我們這個世界,凌晨十二點會與另一個世界的入口相連」

——只要看著舊校館裡,那面鏡子裡自己的樣子。

因此,一個想通往異世界的學生,在鏡中看見一張不是自己面貌的臉孔。

自此她消失在那所學院裡,

……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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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的夢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