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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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01
  高中三年級,准考生們為了考上理想的大學,竭盡所能壓縮吃飯、睡覺等時間,就算只能抽出十幾二十分鐘也想多讀點書,也深怕自己準備不夠周全而落榜。

  在台中某所高中,有位男學生正煩惱時間不夠用。

  由於國中成績優異才進了不錯的高中,高中前兩年卻不如以往那麼勤奮,以致各學科每況愈下,到了最後一年才意識到情況不妙,再這樣混下去肯定讀不完考試範圍,更別說考進理想的大學。

  事到如今才想臨時抱佛腳,距離考試卻只剩下一年的時間,若不花費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彌補荒廢兩年的差距根本來不及。

  直到他在隔壁班的同學聊天時恰好聽到他們的對話,說是在特定條件下可能召喚出時空的支配者「午前零時」,若是對方回應了召喚就可以訂下契約,為你實現與時間相關的願望。

  「蛤?這種鬼話你也信喔?」

  「屁啦!哪有這麼好的事?能許這種願的話,我乾脆許願掌控所有平行世界,成為新世界的神了好嗎?」

  兩位同學哈哈大笑,根本不把這個都市傳說當一回事,路過聽到的他卻覺得有一試的價值,放學後就跑去雜貨店找鐵盆和白蠟燭。

  他不貪心,不需要許什麼離譜的願望,只要能多一點時間讀書就好。

  兩個禮拜過去了,總算是等到農曆初一,他偷偷帶著盆子和蠟燭潛入校園,在空曠的草坪上擺好盆子裝滿水,拿起打火機點燃置於水盆中央的蠟燭,把寫有篆體「午前零時」四個字的符紙燒掉,餘燼掉入盆中掀起微小的漣漪。

  「午前零時,吾與汝簽訂契約。」

  他戰戰兢兢地念出那個名字,矛盾的情緒在心底翻騰著,直到這時才想到要是召出什麼牛鬼蛇神就死定了,緊張得冷汗直冒,喉嚨也不自覺乾燥了起來,還聽得到自己心臟砰砰跳的聲響。

  過了三十秒依然沒有什麼動靜,正當他以為這個都市傳說只是個無聊的玩笑,燭火卻在無風的狀況下忽然熄滅,盆中的水也產生些許波瀾。

  有個男人就這麼出現在他的面前,並不是從哪裡飛出來,也不是慢慢具現出來,而是相當自然地站在原處,彷彿他本來就在那個地方。

  他有著一頭雜亂的黑髮,眼睛被深藍的頭巾遮住一半,大半嘴巴也被領巾遮蔽,不仔細觀察很難看清他此時的表情。

  除了畫有特殊圖騰的頭巾和領巾,他身上的白袍相當樸素,感覺像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人類,一時之間又認不出是哪個民族及年代的服飾。

  「真的假的?」

  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眼前的超常事態嚇到他差點把知道的所有髒話都一口氣罵出來,反射性往後倒退幾步險些摔跤。

  見對方幾秒過後並沒有做出任何加害自己的舉動,是比想像中還要人畜無害的模樣,至少確定這個人並非什麼帶有惡意的妖魔鬼怪。

  他深呼吸了幾次,喬了下歪掉的眼鏡,清了下乾掉的喉嚨,不安的情緒才稍微平復下來,從緊張的表情轉為興奮。

  「沒想到是真的!還以為只是都市傳說呢……啊,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鍾嗣,聽說你是時空的支配者,只要成功召喚就能許下時間相關的任何願望對吧?」

  興奮的心情難以言喻,畢竟傳說就出現在眼前,既然都召喚出來就代表他願意回應他的願望,講話速度不自覺地加速好幾倍。

  對比鍾嗣霹靂啪啦自說自話講了一大串,相較之下對方相當冷靜、惜字如金,就只是站在那裡沉默地聆聽著,不做出多餘的反應。

  「馬上就要準備考大學了,不過讀書時間總是不夠用呢……」

  說著說著鍾嗣終於切入重點提出自己的訴求,本來低著頭不發一語的午前零時這才抬起頭與他眼神接觸。

  「希望能讓我的一天變成二十五小時!」

  鍾嗣的想法相當單純,只要每天都多出一個小時就能多讀點書,想必這對於支配時間的午前零時並不是什麼強人所難的請求。

  明明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卻能隱約感覺到他領巾下的嘴角些微上揚,露出笑容即是代表同意了他的要求嗎?

  「契約成立。好好善用自己的時間吧。」

  午前零時總算是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接著形體如同雲煙逐漸消散,不一會兒就完全從鍾嗣的視線中消失。

  剛才的情景就如同夢境一般不真實,可是那副笑容依然烙在腦海深處,一時之間無法分辨到底是現實還是幻覺。

  突然有手電筒的亮光照在自己臉上,聽到警衛「這麼晚了還在校園幹嘛」的叫囂聲,也不顧水盆還沒收拾就拔腿逃離現場。

  回到住處已經是一個鐘頭以後的事,濃厚的睡意直襲而來,知道今天沒辦法熬夜讀書了,毫不猶豫往床上一躺,沒多久就進入夢鄉。

  隔天一早,陽光透過窗簾照在臉上,床邊鈴鈴的鬧鐘聲把半睡半醒的鍾嗣吵了起來。

  「是夢……嗎?」

  鍾嗣把惱人的鬧鐘按掉之後,惺忪的睡眼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發呆,對於昨天發生的事一點實感都沒有,也找不到儀式用的鐵盆和蠟燭,仍然沒有把握究竟是真實發生的現實或是胡思亂想產生的幻覺。

  就這樣回歸日常生活,完全沒有任何改變的徵兆,就像是夢幻一場,隨著時間流逝逐漸從記憶中抹消……



  過了午夜十二點,本想熬夜苦讀的鍾嗣讀到有些倦意,差點在書桌前打起瞌睡,單手撐著頭勉強維持與書本的距離。

  「現在是幾點了?一點了嗎?」

  疲憊的他舉起戴著手錶的左手,想確認是否到了該上床睡覺的時間,手錶顯示的時間卻令他沉重的腦袋驚醒過來。

  本來預期看到的時間是0點多將近1點,萬萬沒想到手錶竟然會出現24點58分這種出乎意料的時間。

  「咦?有這種時間嗎?」

  不只是手腕上的電子錶,手機的待機畫面、放在床邊的鬧鐘,就連掛在牆上的時鐘也莫名多出了一格。

  他緊盯著這詭異的時間,兩分鐘後果真從24點59分變成了0點0分,才確定真的多出一個小時。

  剛才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本以為午前零時只是夢境,這下子就能證明那個男人確實地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沒想到真的多出一個小時,難以置信!如此一來就有充分的時間準備考試了。」

  他隨即把正在讀的參考書推到一旁,拿起鉛筆和筆記本,對照月曆確認距考試還剩多少天。

  「好了,來擬定讀書計畫吧!」

  他開始整理考試的範圍並排定日程,算算還有三百多天的話,至少能多出將近兩個禮拜的時間,只要能善用這些時間就能把原先沒時間寫的考古題也做完。

  他興奮地籌畫著各科目的進度,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窗戶映射出的不是自己的背影,而是午前零時那個時候的笑容。

  讀書計畫的第一天,24點整按照預定開始寫去年的考古題,不過才半個小時不到就昏昏欲睡,0點整已經趴倒在桌上睡著了。

  隔天被鬧鐘吵醒,揉揉眼睛看到試題本上的口水跡,想起自己根本沒寫幾題就睡著,從椅子上跳起來的同時也不小心大叫出來。

  「結果變成多睡一個小時了啊!」

  為了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第二天晚上跑去便利商店買了一杯咖啡提神,如此一來就能打起精神多讀一個小時。

  沒想到還沒半個小時他就分心了,忍不住拿起架上的漫畫來看,到了0點更是直接打開筆電看看有什麼有趣的新動態。

  「已經又過一個小時了嗎!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啊啊!」

  他在電腦前大叫了起來,昨天就該寫完的考古題今天還是寫不到一半,看似完美的讀書計畫才兩天就完全破功。

  「一個小時比想像中還快啊……明明只是想稍作休息的啊……」

  鍾嗣收起電腦趴倒在桌上,深深體會到為何古人會說光陰似箭,原先以為多出一個小時相當充裕,事實上感覺才一轉眼一小時就過去了,若是要讀完進度這點時間根本不夠用。

  ……如果有更多的時間?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他的腦海,如果一個小時不夠用的話,再多幾個小時就沒問題了,這也是為了做好大考的準備啊。

  等到下次朔月之夜,他再次召喚出午前零時,向他要求更多的時間。

  「讓我的一天變成四十八小時……」

  「契約成立。」

  原本的一天變成了兩天,過了24點之後整整又多出二十四小時,別說是寫完考古題,所有課本、講義、筆記全都可以再讀過好幾遍,考試的準備相當周全,一定考得上第一志願的大學。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欸!不覺得鍾嗣最近有點怪怪的嗎?」

  「不但經常遲到、上課也老是不專心還打瞌睡。」

  「反應比以前遲鈍,成績好像也退步不少。」

  他的異常就連同學也察覺到了,各方面的表現都比原先還糟,成績不但沒有進步反而還更退步。

  被人家這樣指指點點他心裡當然不好受,可是退步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根本無從否認。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的時間明明已經比其他人多兩倍了才對啊……

  還需要更多……

  只要再多十倍的時間一定就……

  鍾嗣如此想著,相信自己是要求得太客氣,不然有這麼多時間怎麼可能還不夠用呢?

  如果一天有四百八十個小時,除了讀書時間也能有充分的休息時間,畢竟持續專注在書本上會感到疲憊,導致效率不彰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許下願望的瞬間聽到呼的一聲,四周盡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空白空間,原本覺得一眨眼就到來的明天竟感到如此遙遠。

  「真的假的?我擁有用不完的時間了?」

  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前,本來預計要花上兩個禮拜的時間寫完的考古題一定能完成,各科參考書也都能一再複習,除此之外還剩下很多時間可以做其他事。

  沒錯,有非常多的時間可以做其他事。

  25點,鍾嗣離開了書桌,把架子上的漫畫全都搬下來,躺在床上一本接著一本看著最喜歡的漫畫。

  48點,他打開了電視,非常意外的是就算在多出的時間當中電視節目依然有在播放,他悠哉地躺在床上看著最喜歡的節目。

  100點,漫畫和電視都看膩的他拿出他的筆電開始上網,暢遊在網路的世界。

  240點,也許是受到二十倍的時間影響,生理時鐘也隨之產生變化,直到現在才覺得肚子有點餓,於是煮了一杯泡麵來充飢。

  360點,他坐在床頭,不知道還要做些什麼,只好找點樂子解決生理需求。
時間持續向前邁進,卻有種說不上來的空虛感湧上心頭。

  「……好無聊。」

  479點59分,時鐘終於跨過一天的界線來到了0點0分,鍾嗣躺在床上,不知道已經睡了多少個小時。

  6點整,總覺得很久沒聽到的鬧鐘聲再度響起,他一邊按掉鬧鐘一邊緩緩睜開眼睛,凝視著鬧鐘上的數字發呆。

  「我到底睡了多久呢……好像睡了幾十個小時……怎麼還是這麼疲憊……」

  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床上挺起身子,卻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該起床去上學……算了,好麻煩……」

  身心俱疲的他最終放棄迎接明天的到來,雙眼一閉向後一倒回到枕頭上。



  大學放榜,不但沒考上第一志願,甚至落到中後段的學校。

  明明有有比別人多了二十倍的時間讀書,表現卻比平時更差。

  課業已經荒廢許久,交際方面也明顯退化,由於溝通不良而被班上同學排擠,社團活動雖然行程不少,卻無法從中感受到一絲快樂,感情上更是不用說,周遭沒有女生對他感興趣,他也逐漸對其他人冷感。

  就這樣渾渾噩噩度過大學四年,到頭來什麼事都沒做成。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學校園,總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自己好像在高三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可是當時的事距今已經太過遙遠而記不清了。

  正當他很努力的回想自己塵封已久的記憶,突然覺得四周的氛圍不太對勁,視線範圍內所有人都靜止不動,翱翔在半空中的飛鳥也並沒有向下墜落,簡直就像是整個時空都凍結了一般。

  周遭的景色逐漸失去色彩,與他過了24點之後的白色空間截然不同,世界正化為一片無止盡的灰暗。

  「雖然你把一天當成二十天在用……」

  從他背後傳來人的聲音,回頭一看竟是那張許久不見的熟悉面孔,當時所見的笑容再一次浮現在他的心頭——午前零時。

  「不過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吧?」

  對比鍾嗣驚訝到說不出話的神情,午前零時倒是相當冷靜,依舊維持當年那個難以理解的笑顏。

  如今回想起來,那似乎是略帶鄙視的輕蔑笑容。

  「就算把一天變成一年,你還是會虛度光陰,把『自己』的時間浪費殆盡吧。」

  午前零時手上拿著一個寫著「鍾嗣」名字的沙漏,當他說完這句話的瞬間沙漏也漏完了最後一顆沙。

  鍾嗣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產生劇變,彷彿是過去用掉的時間在瞬間全反彈回來,在短短幾秒內全身上下都急速老化。

  即使不合常理,他在轉眼間就變成了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牙齒脫落、骨瘦如柴的老年人,他盯著自己的雙手眼睜睜看著歲月如洪水般的流逝。

  「午!前!零!時!」

  他竭盡最後的氣力從喉嚨發出嘶吼,伸出手想抓住對方,卻親眼看到自己的手臂腐爛露出骨骼,腕上的手錶壓垮了脆弱的骨頭,整支手在瞬間就崩解掉。

  眼前的景象逐漸遁入虛無,臉上的皮膚也加速腐化,眼球從眼眶掉落出來,在觸碰到午前零時之前鍾嗣就成了一具白骨,風輕輕吹過就化為灰燼。

  「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唯有將有限的時間發揮無限的價值,才是生命的意義。」

  午前零時轉身仰望朔月之夜才看得到的滿天星辰,然後就化作一陣雲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