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正義的夥伴（06）
本章節 7170 字
更新於: 2019-08-31
「你的任務中斷。」靜雯劈頭就說：「現在有點事情要你去做，立刻來我這裡。」
崇軒愣了一下。「……嗄？」
「照我說的去做。」靜雯的語氣用悠然的語氣輾過崇軒的話。「對方可是指名你唷！」
「……」崇軒沉默了片刻，電話裡能清楚聽到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我一直都好討厭上課被老師指名回答。」
「那不是你可以控制的。」靜雯說：「最好快一點，不然我可無法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妳講的話更像壞人吧。」崇軒的聲音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待會……見吧。」
「嗯，待會見。」靜雯一口輕快的語氣，稀鬆平常地掛斷電話，對熊敏澤說：「如你所聽到的，稍安勿躁，他等一下就會來。」
熊敏澤挑起眉毛。「天知道呢？」接著他也拿出了手機。
怡璇姊皺起眉頭。「你這是要……」
「喂！小子，帶你的人手去附近的路口監視，有甚麼警察或可疑的人立刻告訴我，特別是那種在路上亂晃的傢伙，看起來愈普通就愈有可能是便衣警察。」熊敏澤邊講電話邊用手指著他們的車子，一個小弟立刻快步走去把車子啟動。
看來是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了。怡璇姊咬咬牙，這樣的話，就算崇軒去通知警察情況也不見得比較好──甚至可能更糟。
可是……
「那個……崎靜雯小姐。」怡璇姊靠到靜雯旁邊，悄聲說到：「妳有什麼……」
「沒有喔。」
「欸！？」雖然怡璇姊很努力克制，但靜雯這麼乾脆又篤定的回應還是讓她的齒縫間忍不住爆出小聲的驚呼。「妳說……」
靜雯瞄了她一眼，兩手一攤。「妳是想問我有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的計策對吧？那我的答案就是沒有。」
「可是──」
「現在輕舉妄動只會把事情搞砸，一切照順序來就好。」靜雯聳聳肩。「我知道妳很不想讓那些傢伙稱心如意，但也別忘了，我們在這裡的目的可不是逮捕他們喔。」
「呃──」想到小秀，怡璇姊的心又抽痛了一下。「我……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要明白，一次想做太多事情只會把事情搞砸啊。」靜雯說：「還有，不要擺出那種手足無措還不停找人靠的樣子，既然妳以前是混黑道的也懂吧？在那些傢伙便前示弱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喔。」
「嗯？」怡璇姊這才發現，熊敏澤和其他綁匪都盯著他們這裡看，露出充滿威脅的笑容。
「……我知道了。」怡璇姊深呼吸一口氣，用力「啪！」的一聲踏到小二旁邊，惡狠狠地瞪了回去。現場瀰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我警告你們，不準動小秀那怕任何一根寒毛！」怡璇姊呲牙裂嘴，指著他們大聲咆哮：「給我安分一點，那樣你們就可以好好地拿走你們要的東西，但如果你們敢傷害小秀……」她舉起拳頭。「哪怕要我進監獄我也會讓你們後悔！」
熊敏澤冷笑起來。「一個手中有人質的叛徒還想威脅我們啊？勇氣可嘉，看來當年沒膽而像隻小動物一樣從我們這裡逃走的小女孩這三年來也變笨了不少嘛！」
鮮明的怒意頓時烙在怡璇姊的臉上，憤恨地低吼：「我背叛？你這傢伙說我背叛？你這個在那件事後只會載著自己的狐群狗黨躲起來等事情平息還跟我們切斷所有關係的你敢指著我的鼻子說我背叛？」
熊敏澤揚起眉毛。「原來你是這麼認為的啊？那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誤會？」
「妳忘記張大哥跟我們說過的話了嗎？」熊敏澤露齒一笑。「無論什麼狀況下，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兄弟啊！妳又不是不知道，在那種狀況下咱們的勢力可是岌岌可危呀，我光要保護好我手下那些沒有惹上麻煩的小弟們已經很辛苦囉！你要知道，咱們這種當大哥的可是很辛苦的。」
「你──」怡璇姊的面容大幅度地扭曲。
「更何況，妳這無恥的敗類還敢說我們嗎？」熊敏澤兩手一攤。「擅自誤會自己的好兄弟、沒有好好保護張大哥姑且就不先跟妳提了，居然只因為自己那個奴隸哥哥送你一些錢就發誓一輩子跟著他什麼的，果然小女孩就是喜歡那種童話故事的情節。」
怡璇姊的額頭上報出更多青筋。「你這傢伙──唔！」
她不自覺舉起地拳頭，幾乎就衝上去爆打，但被小二用力踩了一腳。
冷靜一點！很明顯的暗示，不管來自小二還是靜雯。
雖然很懊惱，但怡璇姊知道現在只能聽她的。
她幾乎要噴火的雙眼，看向了遙遠卻又接近的過去……
*
吳怡璇今天又嘗試著逃出醫院，但也還是失敗了。
不是被醫護人員發現，而是身體撐不到她走出醫院大門就幾乎快散開了，她只能盡可能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扶著牆壁回到房間，把頭埋在枕頭裡。
她的房間是位在七樓的單人房，不只空間很大還有不錯的景色可以看，之前就有護士說她的運氣不錯。
但她很確定，是不幸才會讓她在這裡。
她原本是跟天地盟中的其他掛彩的同夥住在普通病房中，但她的哥哥吳中成擅自幫她換到這間病房，因為是他幫自己出錢的，吳怡璇當然沒什麼話可以說。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喜歡這裡。
「唉唷～住那麼好的病房喔，我也想要一個有錢的哥哥。」
「真羨慕你這個受人呵護的小公主，要不要再段幾根骨頭讓其他人更寵你啊？」
「切！」想起病房中其他原本自己幫派裡的兄弟在這幾個星期來看到自己的時候都露出一臉嘲諷的表情，她怒火便旺盛到想扭斷自己哥哥的脖子。「混帳東西，就那麼想找我麻煩嗎？就那麼想把我拉出那裡嗎？」
「考試有及格又怎樣？多學學妳哥哥吧，人家他拿一百分耶！」
「保管好妳的東西啊！這些錢是要給妳哥哥買參考書用的，妳可沒有分。」
「抱怨什麼？沒有人會幫角落的蟑螂過生日，妳還妄想些什麼？」
安靜的病房讓過去的聲音清晰的迴盪在她的耳邊，那些被她封印在記憶深處的聲音。
吳怡璇全身緊繃、氣到發抖、似乎要把牙齒咬斷、指甲深深刺進手掌，她好想大吼大叫、隨便找一個當沙包發洩，如果是吳中成的話更好，但她的身體已經因為嘗試溜出醫院而筋疲力盡了，如果有旁人在場，大概還會覺得她很莫名其妙。
我明明都離開了，為什麼還要來干涉我的生活啊！！！
「咚咚！」外面有人敲門。
吳怡璇知道是誰，畢竟打從她開始住院後，那個人每天都會在差不多的時間來。
她保持安靜，不是不想讓對方以為房間裡沒有人，而是已經懶得理了。
「小璇，我進去囉。」不管是內容還是節奏，這句話都成為了吳怡璇這陣子來最熟悉的聲音，甚至連今天的聲音有點沙啞都能察覺。
她往門口的方向瞄了一眼，「……今天吵得那麼兇啊？嗓子都喊啞了。」
那種很尖酸的嘲諷口氣每次都能激怒那些她看不爽的混帳，但最近效果愈來愈差了，主要原因便是那個進來的人。
「沒這回事啦，只是我有點小感冒。」吳中成露出溫和但也有些憨傻的笑容，大概是想要緩和氣氛吧。他照樣提著裝了慰問品的袋子、穿著上班時穿的襯衫和長褲，很明顯是下班之後立刻趕來醫院的。
這也難怪，畢竟他每次來醫院時都要探望兩個人，還是兩個互看不順眼的人。
「妳今天過的怎麼樣？身體好一點了嗎？」吳中成將袋子隨手放在旁邊的冰箱上，靠到床邊。「我聽說妳復健的效果還不錯。」
「沒必要告訴你。」吳怡璇把頭轉到另一邊。「東西放了就快滾，小心你老婆和你小孩跟你斷絕關係。」
「麗玲她只是太保護小秀而已啦。」吳中成苦笑著說，語氣頗為無奈，他的妹妹每次在他來探望的時候都會說兩三次這句話。「妳願意的話我以後可以讓妳們好好聊聊。」
吳怡璇冷笑起來，她到目前為止只有見過大嫂幾次，第一次還是在她和哥哥與還在娃娃車裡的小秀在路上散步時偶然撞見的，雖然吳中成很主動上去打招呼攀談，但那個大嫂只是一把搶過娃娃車的把手推到馬路的另一邊去，那一臉噁心嫌惡又警戒的表情，像是在提防一個會抱走小孩的變態一樣，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明白這個和自己不知何時在法律上有關係的女人是絕對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的。
不過，她本身也是不怎麼在意就是了，畢竟那次是她兩三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哥哥，對於吳中成還能認出自己也還挺驚訝的。
至於小秀，除了和大嫂一樣在那次第一次見到之外，還有在她剛住院沒多久的時候，吳中成帶著小秀來探望她，但小秀一見到她就睜大了眼睛，怕怕地說：「媽媽說這個人很危險欸！」當場引來其他同房間的幫派兄弟的側目，嚇得小秀都哭了出來，吳中成只能先把小秀送到大嫂的病房再回來，聽說那過程中也和大嫂開始在醫院的第一次吵架。
「我和那個女人有什麼好聊的？」吳怡璇說：「她能不要報警把我抓走就不錯了吧。」
「這樣啊……」雖然已經失敗無數次了，吳中成的語氣還是有些失望，但他也沒有繼續糾纏。「對了，妳要不要嘗嘗我今天帶來的慰問品？」
「不要。」吳怡璇使勁將趴在床上的身體翻成背對著他。「反正一定又是布丁或愛玉之類的，都跟你說過我現在早就不吃那些東西了。」事實上，冰箱裡還冰著一大堆她沒有碰過的甜點。
「呵呵，今天不一樣喔！」吳中成起身把袋子拿來。「我最近在工作上表現還挺不錯的，老闆幫我加薪，所以今天我幫妳買水果凍飲喔！」
「嗯！？」
「我去那家店買的時候都還沒開店，要不是我工作的公司之前賣過人情給老闆他還不會破例呢，挪。」吳中成把粗吸管「咚！」的一聲刺進手搖杯裡，把它拿近自己妹妹的頭旁邊。
「……哼！放著。」吳怡璇只是回一句鬧彆扭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想喝或只是累到拿不起來。「還有什麼事情嗎？」
吳中成抓抓頭，思考片刻。「是沒有了啦。」
「沒有就快滾～」
「我想再多陪妳一下。」吳中成說：「妳一個人在這裡很無聊吧？要不要我之後拿幾本書給妳看？」
書？那種東西吳怡璇已經好幾年沒碰過了。
更何況，她會離開家的原因從根本上就是因為那些書的關係，她才不會那樣自虐。
「……你少在那邊裝友善了，感覺很噁心。」吳怡璇更用力的把頭往床墊上壓下去。「有話就直說，反正又是要我洗心革面之類的事情對吧？」
「嗄！？」
「別傻了，我才不會聽你的話。」聽到哥哥有些空洞的困惑聲音讓她更火了。「什麼知錯能改、什麼浪子回頭的，我在離開家之前都聽那些輔導員講到吐了，反正全部的錯都怪到我頭上就好，那兩個老人也是那麼想的對吧？」
「那、那個，」吳中成有些慌張地說：「不是那樣的，小璇。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不就說過爸媽因為開車的時候癲癬發作出車禍已經去世了嗎？現在的我只是……」
「要我去那兩個屍體給狗吃都嫌太奢侈的傢伙上香嗎？」吳怡璇的口氣愈來愈毒辣，「我才懶得管他們呢！他們變成孤魂野鬼最好啦！」
「妳聽我說嘛！」一連被挑釁了好幾句，換作一般人的話恐怕早就氣炸了吧，但吳中成卻仍然心平氣和，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這樣還是刻意忍住的。「我沒有要跟妳說那些事情啊！從來沒有。」
「誰信啊，當初明明就只是在那邊當那兩個死傢伙的應聲蟲而已。」吳怡璇愈講愈火大，但聲音也愈來愈脆弱。「我才不信你會那麼甘願花大錢還跟老婆吵架，不是為了像八點檔那樣把我拉回去然後讓別人誇獎說好棒棒。」
「不是那樣，我只是……」吳中成突然打住了話，深呼吸了幾口氣。「我只是想要幫助妳度過這段時間而已，妳以後要繼續混沒關係，但妳現在需要照顧啊！幫助自己的家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瞬間，吳怡璇的額頭上爆出青筋。
「啪哩！」那是理智斷掉的聲音。
「家人！你敢跟我說家人？」躺在床上的她倏然坐起對著自己無比熟悉的臉咆哮：「你什麼時候在乎過我了？明明就只會在房間裡死讀書、明明就只會在學校朝會的時候光榮的領獎表揚、明明就只會嘻嘻笑著被其他人稱讚，你什麼時候注意到我了？你又知道那兩個早就該死乾淨的傢伙從我這裡奪走多少東西給你了？」
「呃……」突然被自己的妹妹這麼吼，吳中成嚇的全身往後傾差點跌倒。
「嘴上說什麼有事找你、會幫助我，結果還不是自顧自的當一個優等生？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跟你講我的煩惱的時候你都說：『我在讀書，等一下再說。』嗎？就算有幾次你真的跟那兩個混帳反應了，只要他們眉頭一皺你就連個屁也不敢放，結果他們還全都反過來處罰我你知道嗎？我看要不是那個女人生病喊不了多大聲不然你恐怕連我原本病房的樓層也不敢接近吧。」長年累積的不爽和委屈一被點燃就一發不可收拾，吳怡璇的臉逐漸被怒火燒紅。
「好啊！既然每個人都愛比較，那你就努力當大家的好榜樣啊！我就盡情當一個壞孩子讓別人唾棄啊！反正我又比不過你，我幹嘛那麼辛苦當一個好孩子啊？我愈壞的話不就能把你的好更加顯現出來了嗎？這一點你可要謝謝我！」
「小璇，我──」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跟那些傢伙混在一起？因為沒有其他人了啊！反正對家裡的人而言我消失了更好。」吳怡璇的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明明正在把一直以來吞在肚裡的不滿吐出來，她的聲音卻跟哀號一樣淒厲。「告訴你，我不需要什麼家人的幫助，你們不理我或跑去哪裡死掉最好，我自己會照顧我自己，我必須照顧我自己，因為其他人都只會照顧自己滿意的人，我就是因為明白這件事才會離開的！現在給我滾出去！」
吐出了最後一個字，吳怡璇將身體往床鋪用力的狀下去，繼續背對著他。
好一會兒，一切聲響都沉澱下去的病房宛若連時間也靜止了一般。
吳怡璇沒有聽到吳中成走出外面的聲音，但吳中成也沒有其他的反應，只是繼續站在床邊，而吳怡璇已經下定決心不論他說什麼好聽話都無視掉。
「……一百五十二萬五千七百三十二元。」
「？」
然而，傳來的卻是她完全沒料想到的話。
吳怡璇轉頭往後瞄了一眼，只見吳中成手裡拿著一本手掌大的筆記本，像是在唸咒一般低語著。「這是我以當初應該是用在妳身上卻被爸媽毫無原因用在我身上的錢，並換算成現在的新台幣價值後所得出來的數字，也是帳面上我欠妳的部分。」
「包括之前妳被扣留的零用錢、被爸媽拿走給我的壓歲錢、生日禮物的花費、伙食費、衣服、文具、教科書等東西的錢，另外還有很多項目……」
「那是什麼？」
「我欠妳的東西。」吳中成將內頁朝向她，上面寫滿了金額。「妳的醫藥費之類的錢不是我看妳可憐的，是我欠妳的。」
「……」
看到妹妹冷淡的眼神，他嘆了一口氣。「小璇，妳還記得妳進小學後第一次月考結果數學只有剛好及格的事嗎？」
「……」
「那天妳被爸媽修理得很慘，不僅沒晚餐吃還罰跪了整個晚上，那個時候，我──」吳中成頓了一下，促起眉頭，似乎有所猶豫，但他堅持繼續說下去：「我很討厭妳，因為妳的關係，讓原本很歡樂的家裡鬧得那麼僵，不過……」
吳中成把視線到窗外的遠方，似乎在回想著無數日落之前的日子。「隔天，雖然妳的中文成績還是差不多，但因為我月考一百分，所以爸媽很高興，晚餐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我們全家人開心地吃飯，昨天的氣氛就像是騙人的一樣，那天我就下定決心，要當一個好孩子讓爸媽開心，所以開始用功讀書，不知不覺就成為了大人眼中的優等生。」
吳中成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失落：「妳國中時還有一段特別用功的日子，那讓我很開心，以為我有好好當一個妹妹的好榜樣讓妳奮發向上，要一直到妳離開後，我才明白那是妳最後的掙扎，要讓包括我和爸媽在內身邊的人多少重視妳一點。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很過分。」
「之後的事情……妳也很清楚吧？」吳中成垂下了視線。「妳開始不再努力了，甚至開始翹課逃家，家裡的氣氛變得比那天更糟，所以我更努力想用那種可笑的方法挽回，搞到最後妳離開了，而爸媽把你當作不存在，我們的家整個扭曲了，這讓我覺得很噁心，要一直到我天真的想要把妳拉回來而第一次走進妳的房間時，那些破舊和寒酸的東西才讓我明白自己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不知不覺，吳怡璇已經握緊了拳頭，急促地大口呼吸了好幾次。
吳怡璇的哥哥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聽我說，小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我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讓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的妳受罪，甚至讓我原本想要努力維持的美好家庭也因此扭曲，我欠妳太多了，多到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取得妳的原諒，到最後只能像這樣多少還一些我可以還的東西。連我都覺得自己很可悲。」
「……」病床上的身軀略為顫抖起來。
「妳不想要原諒我沒關係，哪天妳撂人來圍毆我我也認了，但至少讓我可以在妳需要的時候確保妳的安全，就算被其他人罵我蠢也沒關係，只是還請不要傷害到小秀她們。」吳中成說：「我之所以把妳轉來這間病房，是因為妳需要好好休養，太多人一起住的話妳可能會被打擾，而且這裡也離復健科比較近，對妳的負荷比較小，妳感覺不舒服的話我立刻把妳送回原本的房間。」
講完之後，吳中成佇立在原地，等待著妹妹的回應。
「……」始終背對著他的吳怡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動也不動的，好一會兒。
「……我知道了。」吳中成最後嘆了一口無奈的氣，轉過身去。「我就先回去了，以後也都不會出現在妳眼前，妳出院後要去那裡做什麼事我都隨便妳，但是妳還是要在這裡乖乖等到復原之後再離開，醫藥費我還是會幫妳付。」
「抱歉，或許是我……我想的太美好了。」
他邁開步伐準備離開。
「沙沙沙～」
「嗯！？」
然而，卻隨著被單摩擦的聲音而停了下來，或許應該說，被迫停下來。
被單裡伸出了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就當是那樣吧。」
「嗯？」怡璇姊的話讓熊敏澤愣了一下。「妳說什麼？」
「沒什麼。」怡璇姊聳聳肩，繼續狠狠瞪著眼前那個之前的同行。「就當我是那種喜歡童話故事情節的小女孩吧，那樣還比較幸福一點。」
靜雯的笑容更深了。
「唉～真是可惜啊！」熊敏澤兩手一攤。「明明妳是連大哥都很滿意的女漢子，居然會因為區區一個男的就墮落成這樣，要是大哥知道了不知道會說什麼。」
怡璇姊呸口道：「我也很好奇，他出獄後看到你會想做些什麼！」
熊敏澤仰頭大笑幾聲。「哈哈哈！他什麼也做不了，丫頭，這幾年在監獄裡的人是他不是我，在外面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有種就把這話跟他說。」
「放心，我會那麼做的，總有一天──」
「嘰～嘰～嘰～」突然，一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打斷了這持續了一段時間的恐怖平衡。
「這是──」怡璇姊猛一回頭，對上靜雯的微笑。
「終於來了啊～」靜雯悠哉地轉過身去，說道：「有點太久了喔。」
他們身後的路上，一個身影正騎著腳踏車飛快靠近中。
崇軒到了！
崇軒愣了一下。「……嗄？」
「照我說的去做。」靜雯的語氣用悠然的語氣輾過崇軒的話。「對方可是指名你唷！」
「……」崇軒沉默了片刻，電話裡能清楚聽到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我一直都好討厭上課被老師指名回答。」
「那不是你可以控制的。」靜雯說：「最好快一點，不然我可無法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妳講的話更像壞人吧。」崇軒的聲音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待會……見吧。」
「嗯，待會見。」靜雯一口輕快的語氣，稀鬆平常地掛斷電話，對熊敏澤說：「如你所聽到的，稍安勿躁，他等一下就會來。」
熊敏澤挑起眉毛。「天知道呢？」接著他也拿出了手機。
怡璇姊皺起眉頭。「你這是要……」
「喂！小子，帶你的人手去附近的路口監視，有甚麼警察或可疑的人立刻告訴我，特別是那種在路上亂晃的傢伙，看起來愈普通就愈有可能是便衣警察。」熊敏澤邊講電話邊用手指著他們的車子，一個小弟立刻快步走去把車子啟動。
看來是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了。怡璇姊咬咬牙，這樣的話，就算崇軒去通知警察情況也不見得比較好──甚至可能更糟。
可是……
「那個……崎靜雯小姐。」怡璇姊靠到靜雯旁邊，悄聲說到：「妳有什麼……」
「沒有喔。」
「欸！？」雖然怡璇姊很努力克制，但靜雯這麼乾脆又篤定的回應還是讓她的齒縫間忍不住爆出小聲的驚呼。「妳說……」
靜雯瞄了她一眼，兩手一攤。「妳是想問我有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的計策對吧？那我的答案就是沒有。」
「可是──」
「現在輕舉妄動只會把事情搞砸，一切照順序來就好。」靜雯聳聳肩。「我知道妳很不想讓那些傢伙稱心如意，但也別忘了，我們在這裡的目的可不是逮捕他們喔。」
「呃──」想到小秀，怡璇姊的心又抽痛了一下。「我……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要明白，一次想做太多事情只會把事情搞砸啊。」靜雯說：「還有，不要擺出那種手足無措還不停找人靠的樣子，既然妳以前是混黑道的也懂吧？在那些傢伙便前示弱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喔。」
「嗯？」怡璇姊這才發現，熊敏澤和其他綁匪都盯著他們這裡看，露出充滿威脅的笑容。
「……我知道了。」怡璇姊深呼吸一口氣，用力「啪！」的一聲踏到小二旁邊，惡狠狠地瞪了回去。現場瀰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我警告你們，不準動小秀那怕任何一根寒毛！」怡璇姊呲牙裂嘴，指著他們大聲咆哮：「給我安分一點，那樣你們就可以好好地拿走你們要的東西，但如果你們敢傷害小秀……」她舉起拳頭。「哪怕要我進監獄我也會讓你們後悔！」
熊敏澤冷笑起來。「一個手中有人質的叛徒還想威脅我們啊？勇氣可嘉，看來當年沒膽而像隻小動物一樣從我們這裡逃走的小女孩這三年來也變笨了不少嘛！」
鮮明的怒意頓時烙在怡璇姊的臉上，憤恨地低吼：「我背叛？你這傢伙說我背叛？你這個在那件事後只會載著自己的狐群狗黨躲起來等事情平息還跟我們切斷所有關係的你敢指著我的鼻子說我背叛？」
熊敏澤揚起眉毛。「原來你是這麼認為的啊？那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誤會？」
「妳忘記張大哥跟我們說過的話了嗎？」熊敏澤露齒一笑。「無論什麼狀況下，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兄弟啊！妳又不是不知道，在那種狀況下咱們的勢力可是岌岌可危呀，我光要保護好我手下那些沒有惹上麻煩的小弟們已經很辛苦囉！你要知道，咱們這種當大哥的可是很辛苦的。」
「你──」怡璇姊的面容大幅度地扭曲。
「更何況，妳這無恥的敗類還敢說我們嗎？」熊敏澤兩手一攤。「擅自誤會自己的好兄弟、沒有好好保護張大哥姑且就不先跟妳提了，居然只因為自己那個奴隸哥哥送你一些錢就發誓一輩子跟著他什麼的，果然小女孩就是喜歡那種童話故事的情節。」
怡璇姊的額頭上報出更多青筋。「你這傢伙──唔！」
她不自覺舉起地拳頭，幾乎就衝上去爆打，但被小二用力踩了一腳。
冷靜一點！很明顯的暗示，不管來自小二還是靜雯。
雖然很懊惱，但怡璇姊知道現在只能聽她的。
她幾乎要噴火的雙眼，看向了遙遠卻又接近的過去……
*
吳怡璇今天又嘗試著逃出醫院，但也還是失敗了。
不是被醫護人員發現，而是身體撐不到她走出醫院大門就幾乎快散開了，她只能盡可能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扶著牆壁回到房間，把頭埋在枕頭裡。
她的房間是位在七樓的單人房，不只空間很大還有不錯的景色可以看，之前就有護士說她的運氣不錯。
但她很確定，是不幸才會讓她在這裡。
她原本是跟天地盟中的其他掛彩的同夥住在普通病房中，但她的哥哥吳中成擅自幫她換到這間病房，因為是他幫自己出錢的，吳怡璇當然沒什麼話可以說。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喜歡這裡。
「唉唷～住那麼好的病房喔，我也想要一個有錢的哥哥。」
「真羨慕你這個受人呵護的小公主，要不要再段幾根骨頭讓其他人更寵你啊？」
「切！」想起病房中其他原本自己幫派裡的兄弟在這幾個星期來看到自己的時候都露出一臉嘲諷的表情，她怒火便旺盛到想扭斷自己哥哥的脖子。「混帳東西，就那麼想找我麻煩嗎？就那麼想把我拉出那裡嗎？」
「考試有及格又怎樣？多學學妳哥哥吧，人家他拿一百分耶！」
「保管好妳的東西啊！這些錢是要給妳哥哥買參考書用的，妳可沒有分。」
「抱怨什麼？沒有人會幫角落的蟑螂過生日，妳還妄想些什麼？」
安靜的病房讓過去的聲音清晰的迴盪在她的耳邊，那些被她封印在記憶深處的聲音。
吳怡璇全身緊繃、氣到發抖、似乎要把牙齒咬斷、指甲深深刺進手掌，她好想大吼大叫、隨便找一個當沙包發洩，如果是吳中成的話更好，但她的身體已經因為嘗試溜出醫院而筋疲力盡了，如果有旁人在場，大概還會覺得她很莫名其妙。
我明明都離開了，為什麼還要來干涉我的生活啊！！！
「咚咚！」外面有人敲門。
吳怡璇知道是誰，畢竟打從她開始住院後，那個人每天都會在差不多的時間來。
她保持安靜，不是不想讓對方以為房間裡沒有人，而是已經懶得理了。
「小璇，我進去囉。」不管是內容還是節奏，這句話都成為了吳怡璇這陣子來最熟悉的聲音，甚至連今天的聲音有點沙啞都能察覺。
她往門口的方向瞄了一眼，「……今天吵得那麼兇啊？嗓子都喊啞了。」
那種很尖酸的嘲諷口氣每次都能激怒那些她看不爽的混帳，但最近效果愈來愈差了，主要原因便是那個進來的人。
「沒這回事啦，只是我有點小感冒。」吳中成露出溫和但也有些憨傻的笑容，大概是想要緩和氣氛吧。他照樣提著裝了慰問品的袋子、穿著上班時穿的襯衫和長褲，很明顯是下班之後立刻趕來醫院的。
這也難怪，畢竟他每次來醫院時都要探望兩個人，還是兩個互看不順眼的人。
「妳今天過的怎麼樣？身體好一點了嗎？」吳中成將袋子隨手放在旁邊的冰箱上，靠到床邊。「我聽說妳復健的效果還不錯。」
「沒必要告訴你。」吳怡璇把頭轉到另一邊。「東西放了就快滾，小心你老婆和你小孩跟你斷絕關係。」
「麗玲她只是太保護小秀而已啦。」吳中成苦笑著說，語氣頗為無奈，他的妹妹每次在他來探望的時候都會說兩三次這句話。「妳願意的話我以後可以讓妳們好好聊聊。」
吳怡璇冷笑起來，她到目前為止只有見過大嫂幾次，第一次還是在她和哥哥與還在娃娃車裡的小秀在路上散步時偶然撞見的，雖然吳中成很主動上去打招呼攀談，但那個大嫂只是一把搶過娃娃車的把手推到馬路的另一邊去，那一臉噁心嫌惡又警戒的表情，像是在提防一個會抱走小孩的變態一樣，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明白這個和自己不知何時在法律上有關係的女人是絕對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的。
不過，她本身也是不怎麼在意就是了，畢竟那次是她兩三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哥哥，對於吳中成還能認出自己也還挺驚訝的。
至於小秀，除了和大嫂一樣在那次第一次見到之外，還有在她剛住院沒多久的時候，吳中成帶著小秀來探望她，但小秀一見到她就睜大了眼睛，怕怕地說：「媽媽說這個人很危險欸！」當場引來其他同房間的幫派兄弟的側目，嚇得小秀都哭了出來，吳中成只能先把小秀送到大嫂的病房再回來，聽說那過程中也和大嫂開始在醫院的第一次吵架。
「我和那個女人有什麼好聊的？」吳怡璇說：「她能不要報警把我抓走就不錯了吧。」
「這樣啊……」雖然已經失敗無數次了，吳中成的語氣還是有些失望，但他也沒有繼續糾纏。「對了，妳要不要嘗嘗我今天帶來的慰問品？」
「不要。」吳怡璇使勁將趴在床上的身體翻成背對著他。「反正一定又是布丁或愛玉之類的，都跟你說過我現在早就不吃那些東西了。」事實上，冰箱裡還冰著一大堆她沒有碰過的甜點。
「呵呵，今天不一樣喔！」吳中成起身把袋子拿來。「我最近在工作上表現還挺不錯的，老闆幫我加薪，所以今天我幫妳買水果凍飲喔！」
「嗯！？」
「我去那家店買的時候都還沒開店，要不是我工作的公司之前賣過人情給老闆他還不會破例呢，挪。」吳中成把粗吸管「咚！」的一聲刺進手搖杯裡，把它拿近自己妹妹的頭旁邊。
「……哼！放著。」吳怡璇只是回一句鬧彆扭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想喝或只是累到拿不起來。「還有什麼事情嗎？」
吳中成抓抓頭，思考片刻。「是沒有了啦。」
「沒有就快滾～」
「我想再多陪妳一下。」吳中成說：「妳一個人在這裡很無聊吧？要不要我之後拿幾本書給妳看？」
書？那種東西吳怡璇已經好幾年沒碰過了。
更何況，她會離開家的原因從根本上就是因為那些書的關係，她才不會那樣自虐。
「……你少在那邊裝友善了，感覺很噁心。」吳怡璇更用力的把頭往床墊上壓下去。「有話就直說，反正又是要我洗心革面之類的事情對吧？」
「嗄！？」
「別傻了，我才不會聽你的話。」聽到哥哥有些空洞的困惑聲音讓她更火了。「什麼知錯能改、什麼浪子回頭的，我在離開家之前都聽那些輔導員講到吐了，反正全部的錯都怪到我頭上就好，那兩個老人也是那麼想的對吧？」
「那、那個，」吳中成有些慌張地說：「不是那樣的，小璇。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不就說過爸媽因為開車的時候癲癬發作出車禍已經去世了嗎？現在的我只是……」
「要我去那兩個屍體給狗吃都嫌太奢侈的傢伙上香嗎？」吳怡璇的口氣愈來愈毒辣，「我才懶得管他們呢！他們變成孤魂野鬼最好啦！」
「妳聽我說嘛！」一連被挑釁了好幾句，換作一般人的話恐怕早就氣炸了吧，但吳中成卻仍然心平氣和，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這樣還是刻意忍住的。「我沒有要跟妳說那些事情啊！從來沒有。」
「誰信啊，當初明明就只是在那邊當那兩個死傢伙的應聲蟲而已。」吳怡璇愈講愈火大，但聲音也愈來愈脆弱。「我才不信你會那麼甘願花大錢還跟老婆吵架，不是為了像八點檔那樣把我拉回去然後讓別人誇獎說好棒棒。」
「不是那樣，我只是……」吳中成突然打住了話，深呼吸了幾口氣。「我只是想要幫助妳度過這段時間而已，妳以後要繼續混沒關係，但妳現在需要照顧啊！幫助自己的家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瞬間，吳怡璇的額頭上爆出青筋。
「啪哩！」那是理智斷掉的聲音。
「家人！你敢跟我說家人？」躺在床上的她倏然坐起對著自己無比熟悉的臉咆哮：「你什麼時候在乎過我了？明明就只會在房間裡死讀書、明明就只會在學校朝會的時候光榮的領獎表揚、明明就只會嘻嘻笑著被其他人稱讚，你什麼時候注意到我了？你又知道那兩個早就該死乾淨的傢伙從我這裡奪走多少東西給你了？」
「呃……」突然被自己的妹妹這麼吼，吳中成嚇的全身往後傾差點跌倒。
「嘴上說什麼有事找你、會幫助我，結果還不是自顧自的當一個優等生？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跟你講我的煩惱的時候你都說：『我在讀書，等一下再說。』嗎？就算有幾次你真的跟那兩個混帳反應了，只要他們眉頭一皺你就連個屁也不敢放，結果他們還全都反過來處罰我你知道嗎？我看要不是那個女人生病喊不了多大聲不然你恐怕連我原本病房的樓層也不敢接近吧。」長年累積的不爽和委屈一被點燃就一發不可收拾，吳怡璇的臉逐漸被怒火燒紅。
「好啊！既然每個人都愛比較，那你就努力當大家的好榜樣啊！我就盡情當一個壞孩子讓別人唾棄啊！反正我又比不過你，我幹嘛那麼辛苦當一個好孩子啊？我愈壞的話不就能把你的好更加顯現出來了嗎？這一點你可要謝謝我！」
「小璇，我──」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跟那些傢伙混在一起？因為沒有其他人了啊！反正對家裡的人而言我消失了更好。」吳怡璇的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明明正在把一直以來吞在肚裡的不滿吐出來，她的聲音卻跟哀號一樣淒厲。「告訴你，我不需要什麼家人的幫助，你們不理我或跑去哪裡死掉最好，我自己會照顧我自己，我必須照顧我自己，因為其他人都只會照顧自己滿意的人，我就是因為明白這件事才會離開的！現在給我滾出去！」
吐出了最後一個字，吳怡璇將身體往床鋪用力的狀下去，繼續背對著他。
好一會兒，一切聲響都沉澱下去的病房宛若連時間也靜止了一般。
吳怡璇沒有聽到吳中成走出外面的聲音，但吳中成也沒有其他的反應，只是繼續站在床邊，而吳怡璇已經下定決心不論他說什麼好聽話都無視掉。
「……一百五十二萬五千七百三十二元。」
「？」
然而，傳來的卻是她完全沒料想到的話。
吳怡璇轉頭往後瞄了一眼，只見吳中成手裡拿著一本手掌大的筆記本，像是在唸咒一般低語著。「這是我以當初應該是用在妳身上卻被爸媽毫無原因用在我身上的錢，並換算成現在的新台幣價值後所得出來的數字，也是帳面上我欠妳的部分。」
「包括之前妳被扣留的零用錢、被爸媽拿走給我的壓歲錢、生日禮物的花費、伙食費、衣服、文具、教科書等東西的錢，另外還有很多項目……」
「那是什麼？」
「我欠妳的東西。」吳中成將內頁朝向她，上面寫滿了金額。「妳的醫藥費之類的錢不是我看妳可憐的，是我欠妳的。」
「……」
看到妹妹冷淡的眼神，他嘆了一口氣。「小璇，妳還記得妳進小學後第一次月考結果數學只有剛好及格的事嗎？」
「……」
「那天妳被爸媽修理得很慘，不僅沒晚餐吃還罰跪了整個晚上，那個時候，我──」吳中成頓了一下，促起眉頭，似乎有所猶豫，但他堅持繼續說下去：「我很討厭妳，因為妳的關係，讓原本很歡樂的家裡鬧得那麼僵，不過……」
吳中成把視線到窗外的遠方，似乎在回想著無數日落之前的日子。「隔天，雖然妳的中文成績還是差不多，但因為我月考一百分，所以爸媽很高興，晚餐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我們全家人開心地吃飯，昨天的氣氛就像是騙人的一樣，那天我就下定決心，要當一個好孩子讓爸媽開心，所以開始用功讀書，不知不覺就成為了大人眼中的優等生。」
吳中成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失落：「妳國中時還有一段特別用功的日子，那讓我很開心，以為我有好好當一個妹妹的好榜樣讓妳奮發向上，要一直到妳離開後，我才明白那是妳最後的掙扎，要讓包括我和爸媽在內身邊的人多少重視妳一點。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很過分。」
「之後的事情……妳也很清楚吧？」吳中成垂下了視線。「妳開始不再努力了，甚至開始翹課逃家，家裡的氣氛變得比那天更糟，所以我更努力想用那種可笑的方法挽回，搞到最後妳離開了，而爸媽把你當作不存在，我們的家整個扭曲了，這讓我覺得很噁心，要一直到我天真的想要把妳拉回來而第一次走進妳的房間時，那些破舊和寒酸的東西才讓我明白自己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不知不覺，吳怡璇已經握緊了拳頭，急促地大口呼吸了好幾次。
吳怡璇的哥哥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聽我說，小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我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讓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的妳受罪，甚至讓我原本想要努力維持的美好家庭也因此扭曲，我欠妳太多了，多到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取得妳的原諒，到最後只能像這樣多少還一些我可以還的東西。連我都覺得自己很可悲。」
「……」病床上的身軀略為顫抖起來。
「妳不想要原諒我沒關係，哪天妳撂人來圍毆我我也認了，但至少讓我可以在妳需要的時候確保妳的安全，就算被其他人罵我蠢也沒關係，只是還請不要傷害到小秀她們。」吳中成說：「我之所以把妳轉來這間病房，是因為妳需要好好休養，太多人一起住的話妳可能會被打擾，而且這裡也離復健科比較近，對妳的負荷比較小，妳感覺不舒服的話我立刻把妳送回原本的房間。」
講完之後，吳中成佇立在原地，等待著妹妹的回應。
「……」始終背對著他的吳怡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動也不動的，好一會兒。
「……我知道了。」吳中成最後嘆了一口無奈的氣，轉過身去。「我就先回去了，以後也都不會出現在妳眼前，妳出院後要去那裡做什麼事我都隨便妳，但是妳還是要在這裡乖乖等到復原之後再離開，醫藥費我還是會幫妳付。」
「抱歉，或許是我……我想的太美好了。」
他邁開步伐準備離開。
「沙沙沙～」
「嗯！？」
然而，卻隨著被單摩擦的聲音而停了下來，或許應該說，被迫停下來。
被單裡伸出了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就當是那樣吧。」
「嗯？」怡璇姊的話讓熊敏澤愣了一下。「妳說什麼？」
「沒什麼。」怡璇姊聳聳肩，繼續狠狠瞪著眼前那個之前的同行。「就當我是那種喜歡童話故事情節的小女孩吧，那樣還比較幸福一點。」
靜雯的笑容更深了。
「唉～真是可惜啊！」熊敏澤兩手一攤。「明明妳是連大哥都很滿意的女漢子，居然會因為區區一個男的就墮落成這樣，要是大哥知道了不知道會說什麼。」
怡璇姊呸口道：「我也很好奇，他出獄後看到你會想做些什麼！」
熊敏澤仰頭大笑幾聲。「哈哈哈！他什麼也做不了，丫頭，這幾年在監獄裡的人是他不是我，在外面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有種就把這話跟他說。」
「放心，我會那麼做的，總有一天──」
「嘰～嘰～嘰～」突然，一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打斷了這持續了一段時間的恐怖平衡。
「這是──」怡璇姊猛一回頭，對上靜雯的微笑。
「終於來了啊～」靜雯悠哉地轉過身去，說道：「有點太久了喔。」
他們身後的路上，一個身影正騎著腳踏車飛快靠近中。
崇軒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