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本章節 5400 字
更新於: 2019-08-26
那個時候，每天都很快樂。
每天回家都可以看見微笑著說「歡迎回來」的媽媽。
還有下班回家看起來有些疲憊，卻還是開朗的談起職場上發生的趣事的爸爸。
一家人愉快的一起吃晚餐的光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那有多麼幸福。
沒有和朋友出去玩的假日，就會和媽媽到家附近，一間叫做「鳶蘿」的孤兒院。
我很喜歡那裡。
地方並不大，人數也不多，但正因為這樣，大家感覺就像一個大家庭。
有些頑固，卻比誰都還用心照顧大家的院長爺爺。
身為媽媽最重要的朋友，對誰都很親切，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太過親近的楠理阿姨。
以及從還需要換尿布的小朋友，到比我還要年長的國、高中生。
最重要的，是有媽媽溫暖的笑容。
宛如一個理想的家族一般，年幼的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歡笑，年長一點的照顧其他的孩子，以及幫忙分擔院裡的雜物，減輕守護著他們的大人們的負擔。
那時，我也時不時會幫忙院裡的掃除，或是照看那些還是該念幼稚園年紀的小朋友。
因為，這是身為家族的一員應該做的事。
那時的我，真的很快樂。
直到五年前的平安夜。
「吶，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
年幼的嗓音問出的，是針刺般令人難受的問題。
男孩看著我，期盼的眼神讓我無法對他說出真相。
他是小勝，最近才到孤兒院裡的孩子。
目測約四到五歲，是還不該面對殘酷現實的年紀。
面對自己被雙親拋棄的事實。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但據小光所說，他的父母在告訴他「爸爸媽媽等一下就會來接你了，要乖乖在這裡等我們喔」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而後來發現小勝的院長，看見了小光的背包中裝了日常衣物和生活用品，還發現一張「這孩子就萬事拜託了」的簡短字條後，即使氣憤，也只能無奈的接受。
「等他們來的時候，我要再和爸爸去公園堆沙堡！」
即使小光一臉開心的說著，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奈名姐姐也一起來嘛！媽媽每次去公園都會烤好吃的餅乾喔！」
「.........」
「奈名姐姐，妳怎麼都不說話？」
面對那張純真的臉龐，十二歲的我，既沒有說謊的勇氣，也沒有說實話的勇氣。
所以只能選擇沉默。
「吶——」
「小光，來吃點心了喔～」
突然被人從背後抱起來的小勝，先是慌張的揮舞手腳，直到確認對方是認識的人之後才冷靜下來。
「奈禮阿姨。可是奈名姐姐......」
「今天有布丁和果凍喔～要吃拿個？」
「布丁！......可是果凍也想吃........嗚.......」
「呵呵，只能選一個喔。」
一邊抱著腦中被點心給佔據的小光，媽媽在離去前對我眨了下眼。
在心中感謝了幫我解圍的媽媽，我稍稍鬆了口氣。
但是，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小奈也想吃點心嗎？」
「咿呀！楠、楠理阿姨！？」
這次換成突然被楠理阿姨抱住的我發出驚呼。
「真是的，別嚇我啊.......話說回來，我才不吃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因為不想被當成小孩的倔強，讓我逞強著不願說出想吃點心的心情。
然而，像是早已看透我一般，楠理阿姨只是兩手拿著點心，笑咪咪的蹲在我面前。
「所、所以就說了......」
「布丁和果凍，想吃哪個？」
「.........布丁。」
撇過頭小聲回答後，楠理阿姨露出很開心的表情，把布丁遞給我，自己也打開果凍，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甜甜的布丁果然很好吃。
雖然心中有些小煩惱，但是有院長、楠理阿姨和媽媽這些可靠的人在，一定沒問題吧，我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到了平安夜。
一如每年的慣例，楠理阿姨和她的丈夫還有其他朋友為孩子們準備了一齣精採的戲劇。
雖然我並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大家都是同一個劇團的優秀演員。
該說不愧是專業的嗎？明明是面向幼稚園和低年級年齡層的表演，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無聊，入戲的看到了最後。
半小時左右的短劇轉眼間就結束了。
品嘗著戲劇的餘韻，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這時，孩子們之中，傳出了一句疑問：
「小光怎麼不見了？」
「欸！？」
我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同時快速的環顧了室內，真的沒有發現小光的身影。
孩子們之間逐漸釀成一陣騷動，大人們也發現不對勁，慌張的開始呼喚小光。
然而，即使喊遍了院內，也沒有得到小勝的回應。
這麼一來，就是跑到外頭去了。
留下了較為年長的孩子還有幾位大人負責看住剩下的小朋友，其餘的人都前去尋找小光的蹤影。
只有十二歲的我也被吩咐要留在室內，但是......
「吶，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
一想到小勝滿心期盼的眼神，就令我坐立難安。
所以，我逃出來了。
假借著要上廁所，我偷偷的溜了出來。
冬季的夜晚十分寒冷。
即使圍上了圍巾，刺骨的強風仍然吹的鼻頭有些疼痛。
一路上，我避開認識的大人們，直接前往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地點。
「等他們來的時候，我要再和爸爸去公園堆沙堡！」
「奈名姐姐也一起來嘛！媽媽每次去公園都會烤好吃的餅乾喔！」
小光似乎非常喜歡公園的樣子。
而說到公園，這一帶只有一座。
說實話，離院裡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甚至都沒有進入大人們的搜索範圍，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能夠一個人走到這裡。
正因如此，反而會遺漏掉這個地方。
一踏進公園，果然發現了。
穿著單薄的衣物，耐不住寒冷的縮起身子，獨自坐在鞦韆上的小勝。
「小勝！」
「咦......奈名姐姐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來找你的啊！」
我立刻蹲下來，將圍巾圍到小光的脖子上。
「怎麼可以自己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大家都很擔心你喔！」
雖然我也是偷溜出來的就是了。
「對不起......」
似乎是知道我在生氣，小光有些害怕的低下頭。
「可是，我想要找爸爸媽媽。因為他們都不來接我，我想說如果到了公園，或許就會遇到爸爸媽媽了。」
「........」
「結果爸爸媽媽還是沒有來.......」
看著失落的小光，我突然不知道究竟該要斥責他，亦或是安慰他。
「吶，奈名姐姐，妳覺得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
雖然在院裡表現得很開心，但我知道，小光每天傍晚都盯著門口，期待著雙親來接他回家。
「明明說了會來接我，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
面對小光逐漸轉為哭腔的聲音，我的心像是被揪住一般隱隱作痛。
我不想傷害他，但是——
「吶——」
「........不會來了。」
「.......咦？」
「小光的爸爸媽媽不會來接你的。」
我不想傷害他，但是，也不願意再看見他繼續受到傷害。
想起小光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的寂寞神情，我用力握緊雙拳。
「不管你再怎麼等，他們都不會回來了。小光以後要在院裡和大家一起生活了。」
「騙人......妳騙人！爸爸媽媽明明說過會來接我的！」
「我沒有騙你。」
我不忍心再看你痛苦了。
所以，讓所有傷痛都留在今天吧。
「小光，你的爸爸媽媽.......把你拋棄了。」
「.........！」
小光的表情像是斷了線的機械一樣，充滿了絕望。
原諒我，小光。
「奈名！？」
背後的驚叫聲讓我轉過頭去，確認對方的身分後，我也不禁發出驚呼。
「欸！？媽、媽媽，妳怎麼在這裡？」
「這是我要說的吧？想著該不會真的在這裡才來看一下，沒想到居然連妳也偷跑出來了。」
「這、這是.......」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光！？」
在我正要開口解釋時，小光號哭著衝了出去。
太過突然的舉動，讓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騙人！妳騙人！爸爸媽媽明明說過一定會來接我的！」
「等一下！那邊是........」
我試著叫住小光，但是已經失去冷靜的他完全聽不進去，只是一股腦地往前衝。
往車道的方向。
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引擎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在顧慮到其他事情之前，身體率先動了起來。
「奈名！」
背後傳來的似乎是母親的叫喚聲，但是我並沒有停下腳步的餘裕。
好不容易，在踏上車道的同時，抱住了因為跌倒而停下腳步的小光。
然而，為時已晚。
面對一輛近在眼前的貨車，我只能閉上雙眼，感受著因為恐懼而發軟的雙腳，腦中剩下一片空白——
........
.......
「.......欸？」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只有輕微的衝擊感。
其中的原因，再次睜開雙眼時，我就理解了。
不論是我或是懷中的小光，都毫髮無傷。
因為在貨車撞上之前，我們就被推開了。
取而代之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媽媽。
從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每天回家後不再有媽媽溫柔的微笑迎接。
爸爸變得沉默寡言，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踏進那間孤兒院。
我沒有面對院長和楠理阿姨的勇氣。
在媽媽的喪禮時，我甚至不敢和院長對上視線。
楠理阿姨也是，自從喪禮後就沒有見過面了。
喪禮上，院裡的所有人都出席了。
不論是還不懂事的小朋友，或著是較為年長的少年少女，沒有人可以止住淚水。
對大家來說，媽媽就是這麼重要的存在。
看見這副景象的我，除了躲在角落懊悔的流淚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那晚的事情，我不知道夢見的多少次。
如果，我沒有偷溜出去。
如果，我沒有告訴小光真相，或至少換個委婉的說法。
甚至，如果我沒有衝出去抱住小光——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也沒有繼續的意義。
媽媽為了保護我而死去，這就是現實。
我破壞了這個圓滿的大家庭。
這樣的我，沒有自稱為家庭的一員，和大家一同歡笑的資格。
是我害大家失去了重要的奈禮阿姨，害楠理阿姨失去了無可替代的摯友，害爸爸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害自己失去了最愛的母親——
是我——害死了媽媽。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吧，我開始去打工，然後把每個月存下來的錢都放入院裡的信箱。雖然沒有資格再進到院裡，至少，如果能當作一點點的贖罪......」
明明冷風吹得我鼻腔刺痛，我卻彷佛吸不到空氣一般，感到近似窒息的不適。
我無法想像奈名到底受到多麼沉痛的打擊。
更別說，現在坐在這張長椅上的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
在孤兒院的周邊，能靠步行抵達的公園只有一座。
即是我和奈名現在身處的地方。
也就是說，奈名的母親就是在這裡........
「現在我還是常常會想，要是我那時候沒有多管閒事，也許媽媽就........」
「奈名........」
雖然奈名低著頭，緊抓住制服裙襬的雙手仍透露出她內心的激動。
「莫非，這就是妳一直和其他人保持距離的理由嗎？」
「........因為，這樣的我沒有資格。」
「但、但是，這只能算是意外吧！再怎麼說，也不能算歸咎在奈名身上吧！」
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要讓奈名一肩挑起這樁不幸事故的責任，未免也太不講理了。
「沒有資格什麼的，才沒有這回事。不論是老爸老媽或是院長，一定也都——」
「.......我當然知道。」
「咦？」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
似乎是連本人都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反應如此激烈，奈名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撇過了頭。
「但是，我沒有辦法這樣想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晚的寒風，奈名的身體微微顫抖。
「『不是妳的錯』、『不需要自責』，每個人都是這樣說的，就連爸爸一開始也是.......可是，那又怎麼樣，不管大家說什麼，媽媽都不會回來了啊！」
「.......！」
「不論我怎麼想，媽媽死去的事實都不會改變。既然如此，與其安慰，還不如狠狠地責備我.......」
奈名並沒有落淚，甚至沒有出現一絲哭腔。
然而不知為何，卻令我感到更加心痛。
「所以，不管是去院長的孤兒院、或是或是和楠理阿姨的演戲，我還是........」
制服的裙襬因為奈名持續地緊握產生皺摺，看見這樣的奈名，我也不自覺地緊握雙拳。
確實，對於遇到這種事情的奈名來說，不著邊際的安慰也許反而顯得不負責任。
更何況，只要當事人的心裡無法接受，不管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或許我不該多管閒事。
然而，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奈名可以參加。」
我的想法不會改變。
因為我想改變奈名。
「想要道歉也好、尋求原諒也罷，甚至是希望被責罵也沒關係，但是，如果只是繼續避而不見的話，什麼都不會改變。所以，就算只是去見見院長，我也希望妳能來。況且.......」
我重新看向奈名，說出自己最率直的心情。
「想和喜歡的女孩子一起度過聖誕夜，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
奈名望向我，似乎有些詫異的眨了眨雙眼。
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從進到這座公園以來，奈名終於抬起了頭。
「你.........」
短暫的沉默後，再度開口的奈名，眼中多了一份堅毅。
「果然是個笨蛋呢。」
「..........................咦！？」
太過唐突的毒舌，讓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為為為為什麼會得出這種結論啊？我剛才應該說了很帥氣的台詞才對啊？」
「並沒有。」
被斬釘截鐵地否定了。為什麼妳的語氣聽起來像烘○王的基德？
「而且話說回來，居然從那麼久以前.......而且還跟蹤我，你根本是不折不扣的變態吧？」
「這、這個........抱歉。」
無從反駁的我，只能老實的道歉。
但是，在這時間點提起這件事，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真的........是個多管閒事的笨蛋啊.......」
輕嘆了口氣的奈名，站起身向前走。
一瞬間，我以為她受不了要離開了。
但是她回過了頭。
臉上帶著微笑。
「所以，既然這個笨蛋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能繼續在原地踏步了吧？」
「！也、也就是說.......」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參加演戲，但至少我會去見院長一面。」
即使眼神充滿迷茫，即使表情顯得苦澀。
但是，奈名還是踏出了一步。
「要為過去的事情，做個了斷。」
每天回家都可以看見微笑著說「歡迎回來」的媽媽。
還有下班回家看起來有些疲憊，卻還是開朗的談起職場上發生的趣事的爸爸。
一家人愉快的一起吃晚餐的光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那有多麼幸福。
沒有和朋友出去玩的假日，就會和媽媽到家附近，一間叫做「鳶蘿」的孤兒院。
我很喜歡那裡。
地方並不大，人數也不多，但正因為這樣，大家感覺就像一個大家庭。
有些頑固，卻比誰都還用心照顧大家的院長爺爺。
身為媽媽最重要的朋友，對誰都很親切，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太過親近的楠理阿姨。
以及從還需要換尿布的小朋友，到比我還要年長的國、高中生。
最重要的，是有媽媽溫暖的笑容。
宛如一個理想的家族一般，年幼的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歡笑，年長一點的照顧其他的孩子，以及幫忙分擔院裡的雜物，減輕守護著他們的大人們的負擔。
那時，我也時不時會幫忙院裡的掃除，或是照看那些還是該念幼稚園年紀的小朋友。
因為，這是身為家族的一員應該做的事。
那時的我，真的很快樂。
直到五年前的平安夜。
「吶，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
年幼的嗓音問出的，是針刺般令人難受的問題。
男孩看著我，期盼的眼神讓我無法對他說出真相。
他是小勝，最近才到孤兒院裡的孩子。
目測約四到五歲，是還不該面對殘酷現實的年紀。
面對自己被雙親拋棄的事實。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但據小光所說，他的父母在告訴他「爸爸媽媽等一下就會來接你了，要乖乖在這裡等我們喔」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而後來發現小勝的院長，看見了小光的背包中裝了日常衣物和生活用品，還發現一張「這孩子就萬事拜託了」的簡短字條後，即使氣憤，也只能無奈的接受。
「等他們來的時候，我要再和爸爸去公園堆沙堡！」
即使小光一臉開心的說著，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奈名姐姐也一起來嘛！媽媽每次去公園都會烤好吃的餅乾喔！」
「.........」
「奈名姐姐，妳怎麼都不說話？」
面對那張純真的臉龐，十二歲的我，既沒有說謊的勇氣，也沒有說實話的勇氣。
所以只能選擇沉默。
「吶——」
「小光，來吃點心了喔～」
突然被人從背後抱起來的小勝，先是慌張的揮舞手腳，直到確認對方是認識的人之後才冷靜下來。
「奈禮阿姨。可是奈名姐姐......」
「今天有布丁和果凍喔～要吃拿個？」
「布丁！......可是果凍也想吃........嗚.......」
「呵呵，只能選一個喔。」
一邊抱著腦中被點心給佔據的小光，媽媽在離去前對我眨了下眼。
在心中感謝了幫我解圍的媽媽，我稍稍鬆了口氣。
但是，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小奈也想吃點心嗎？」
「咿呀！楠、楠理阿姨！？」
這次換成突然被楠理阿姨抱住的我發出驚呼。
「真是的，別嚇我啊.......話說回來，我才不吃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因為不想被當成小孩的倔強，讓我逞強著不願說出想吃點心的心情。
然而，像是早已看透我一般，楠理阿姨只是兩手拿著點心，笑咪咪的蹲在我面前。
「所、所以就說了......」
「布丁和果凍，想吃哪個？」
「.........布丁。」
撇過頭小聲回答後，楠理阿姨露出很開心的表情，把布丁遞給我，自己也打開果凍，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甜甜的布丁果然很好吃。
雖然心中有些小煩惱，但是有院長、楠理阿姨和媽媽這些可靠的人在，一定沒問題吧，我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到了平安夜。
一如每年的慣例，楠理阿姨和她的丈夫還有其他朋友為孩子們準備了一齣精採的戲劇。
雖然我並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大家都是同一個劇團的優秀演員。
該說不愧是專業的嗎？明明是面向幼稚園和低年級年齡層的表演，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無聊，入戲的看到了最後。
半小時左右的短劇轉眼間就結束了。
品嘗著戲劇的餘韻，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這時，孩子們之中，傳出了一句疑問：
「小光怎麼不見了？」
「欸！？」
我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同時快速的環顧了室內，真的沒有發現小光的身影。
孩子們之間逐漸釀成一陣騷動，大人們也發現不對勁，慌張的開始呼喚小光。
然而，即使喊遍了院內，也沒有得到小勝的回應。
這麼一來，就是跑到外頭去了。
留下了較為年長的孩子還有幾位大人負責看住剩下的小朋友，其餘的人都前去尋找小光的蹤影。
只有十二歲的我也被吩咐要留在室內，但是......
「吶，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
一想到小勝滿心期盼的眼神，就令我坐立難安。
所以，我逃出來了。
假借著要上廁所，我偷偷的溜了出來。
冬季的夜晚十分寒冷。
即使圍上了圍巾，刺骨的強風仍然吹的鼻頭有些疼痛。
一路上，我避開認識的大人們，直接前往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地點。
「等他們來的時候，我要再和爸爸去公園堆沙堡！」
「奈名姐姐也一起來嘛！媽媽每次去公園都會烤好吃的餅乾喔！」
小光似乎非常喜歡公園的樣子。
而說到公園，這一帶只有一座。
說實話，離院裡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甚至都沒有進入大人們的搜索範圍，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能夠一個人走到這裡。
正因如此，反而會遺漏掉這個地方。
一踏進公園，果然發現了。
穿著單薄的衣物，耐不住寒冷的縮起身子，獨自坐在鞦韆上的小勝。
「小勝！」
「咦......奈名姐姐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來找你的啊！」
我立刻蹲下來，將圍巾圍到小光的脖子上。
「怎麼可以自己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大家都很擔心你喔！」
雖然我也是偷溜出來的就是了。
「對不起......」
似乎是知道我在生氣，小光有些害怕的低下頭。
「可是，我想要找爸爸媽媽。因為他們都不來接我，我想說如果到了公園，或許就會遇到爸爸媽媽了。」
「........」
「結果爸爸媽媽還是沒有來.......」
看著失落的小光，我突然不知道究竟該要斥責他，亦或是安慰他。
「吶，奈名姐姐，妳覺得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來？」
雖然在院裡表現得很開心，但我知道，小光每天傍晚都盯著門口，期待著雙親來接他回家。
「明明說了會來接我，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
面對小光逐漸轉為哭腔的聲音，我的心像是被揪住一般隱隱作痛。
我不想傷害他，但是——
「吶——」
「........不會來了。」
「.......咦？」
「小光的爸爸媽媽不會來接你的。」
我不想傷害他，但是，也不願意再看見他繼續受到傷害。
想起小光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的寂寞神情，我用力握緊雙拳。
「不管你再怎麼等，他們都不會回來了。小光以後要在院裡和大家一起生活了。」
「騙人......妳騙人！爸爸媽媽明明說過會來接我的！」
「我沒有騙你。」
我不忍心再看你痛苦了。
所以，讓所有傷痛都留在今天吧。
「小光，你的爸爸媽媽.......把你拋棄了。」
「.........！」
小光的表情像是斷了線的機械一樣，充滿了絕望。
原諒我，小光。
「奈名！？」
背後的驚叫聲讓我轉過頭去，確認對方的身分後，我也不禁發出驚呼。
「欸！？媽、媽媽，妳怎麼在這裡？」
「這是我要說的吧？想著該不會真的在這裡才來看一下，沒想到居然連妳也偷跑出來了。」
「這、這是.......」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光！？」
在我正要開口解釋時，小光號哭著衝了出去。
太過突然的舉動，讓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騙人！妳騙人！爸爸媽媽明明說過一定會來接我的！」
「等一下！那邊是........」
我試著叫住小光，但是已經失去冷靜的他完全聽不進去，只是一股腦地往前衝。
往車道的方向。
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引擎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在顧慮到其他事情之前，身體率先動了起來。
「奈名！」
背後傳來的似乎是母親的叫喚聲，但是我並沒有停下腳步的餘裕。
好不容易，在踏上車道的同時，抱住了因為跌倒而停下腳步的小光。
然而，為時已晚。
面對一輛近在眼前的貨車，我只能閉上雙眼，感受著因為恐懼而發軟的雙腳，腦中剩下一片空白——
........
.......
「.......欸？」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只有輕微的衝擊感。
其中的原因，再次睜開雙眼時，我就理解了。
不論是我或是懷中的小光，都毫髮無傷。
因為在貨車撞上之前，我們就被推開了。
取而代之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媽媽。
從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每天回家後不再有媽媽溫柔的微笑迎接。
爸爸變得沉默寡言，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踏進那間孤兒院。
我沒有面對院長和楠理阿姨的勇氣。
在媽媽的喪禮時，我甚至不敢和院長對上視線。
楠理阿姨也是，自從喪禮後就沒有見過面了。
喪禮上，院裡的所有人都出席了。
不論是還不懂事的小朋友，或著是較為年長的少年少女，沒有人可以止住淚水。
對大家來說，媽媽就是這麼重要的存在。
看見這副景象的我，除了躲在角落懊悔的流淚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那晚的事情，我不知道夢見的多少次。
如果，我沒有偷溜出去。
如果，我沒有告訴小光真相，或至少換個委婉的說法。
甚至，如果我沒有衝出去抱住小光——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也沒有繼續的意義。
媽媽為了保護我而死去，這就是現實。
我破壞了這個圓滿的大家庭。
這樣的我，沒有自稱為家庭的一員，和大家一同歡笑的資格。
是我害大家失去了重要的奈禮阿姨，害楠理阿姨失去了無可替代的摯友，害爸爸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害自己失去了最愛的母親——
是我——害死了媽媽。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吧，我開始去打工，然後把每個月存下來的錢都放入院裡的信箱。雖然沒有資格再進到院裡，至少，如果能當作一點點的贖罪......」
明明冷風吹得我鼻腔刺痛，我卻彷佛吸不到空氣一般，感到近似窒息的不適。
我無法想像奈名到底受到多麼沉痛的打擊。
更別說，現在坐在這張長椅上的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
在孤兒院的周邊，能靠步行抵達的公園只有一座。
即是我和奈名現在身處的地方。
也就是說，奈名的母親就是在這裡........
「現在我還是常常會想，要是我那時候沒有多管閒事，也許媽媽就........」
「奈名........」
雖然奈名低著頭，緊抓住制服裙襬的雙手仍透露出她內心的激動。
「莫非，這就是妳一直和其他人保持距離的理由嗎？」
「........因為，這樣的我沒有資格。」
「但、但是，這只能算是意外吧！再怎麼說，也不能算歸咎在奈名身上吧！」
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要讓奈名一肩挑起這樁不幸事故的責任，未免也太不講理了。
「沒有資格什麼的，才沒有這回事。不論是老爸老媽或是院長，一定也都——」
「.......我當然知道。」
「咦？」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
似乎是連本人都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反應如此激烈，奈名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撇過了頭。
「但是，我沒有辦法這樣想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晚的寒風，奈名的身體微微顫抖。
「『不是妳的錯』、『不需要自責』，每個人都是這樣說的，就連爸爸一開始也是.......可是，那又怎麼樣，不管大家說什麼，媽媽都不會回來了啊！」
「.......！」
「不論我怎麼想，媽媽死去的事實都不會改變。既然如此，與其安慰，還不如狠狠地責備我.......」
奈名並沒有落淚，甚至沒有出現一絲哭腔。
然而不知為何，卻令我感到更加心痛。
「所以，不管是去院長的孤兒院、或是或是和楠理阿姨的演戲，我還是........」
制服的裙襬因為奈名持續地緊握產生皺摺，看見這樣的奈名，我也不自覺地緊握雙拳。
確實，對於遇到這種事情的奈名來說，不著邊際的安慰也許反而顯得不負責任。
更何況，只要當事人的心裡無法接受，不管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或許我不該多管閒事。
然而，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奈名可以參加。」
我的想法不會改變。
因為我想改變奈名。
「想要道歉也好、尋求原諒也罷，甚至是希望被責罵也沒關係，但是，如果只是繼續避而不見的話，什麼都不會改變。所以，就算只是去見見院長，我也希望妳能來。況且.......」
我重新看向奈名，說出自己最率直的心情。
「想和喜歡的女孩子一起度過聖誕夜，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
奈名望向我，似乎有些詫異的眨了眨雙眼。
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從進到這座公園以來，奈名終於抬起了頭。
「你.........」
短暫的沉默後，再度開口的奈名，眼中多了一份堅毅。
「果然是個笨蛋呢。」
「..........................咦！？」
太過唐突的毒舌，讓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為為為為什麼會得出這種結論啊？我剛才應該說了很帥氣的台詞才對啊？」
「並沒有。」
被斬釘截鐵地否定了。為什麼妳的語氣聽起來像烘○王的基德？
「而且話說回來，居然從那麼久以前.......而且還跟蹤我，你根本是不折不扣的變態吧？」
「這、這個........抱歉。」
無從反駁的我，只能老實的道歉。
但是，在這時間點提起這件事，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真的........是個多管閒事的笨蛋啊.......」
輕嘆了口氣的奈名，站起身向前走。
一瞬間，我以為她受不了要離開了。
但是她回過了頭。
臉上帶著微笑。
「所以，既然這個笨蛋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能繼續在原地踏步了吧？」
「！也、也就是說.......」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參加演戲，但至少我會去見院長一面。」
即使眼神充滿迷茫，即使表情顯得苦澀。
但是，奈名還是踏出了一步。
「要為過去的事情，做個了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