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１６

　　
　　
＊所謂的『愛』，大概就是……
　　
　　
　　幽暗空曠的加護病房外家屬等候室，只有葉主任和穆修竹兩人。
　　
　　一路跟著護理人員從急診手術室推著病床過來，聽過急診醫師解說，已做過妥善的緊急手術與處置，接下來會在加護病房待上至少三日，視情況穩定才會轉至一般病房。
　　
　　修竹身上的黑西裝，身後大片凝黑血漬漫過右手長袖，令人觸目驚心。
　　
　　回顧起她所知道的事，也不過就聽到吵鬧聲從辦公室衝到大門外，她所見到的，是修竹左手拎著被他揍得滿臉鮮血的男人，而東銘死抱著他正要揮下的右拳，落在地上的尖刀染著鮮血，灑落了一地的斑駁豔紅。
　　
　　在修竹停下手時，東銘也已經失去意識了。
　　
　　雖然她很擔心東銘的狀況，但在醫師解釋已經暫時穩定傷勢後，現在她最擔心和害怕的，是穆修竹。如果當時東銘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他的話，那個她不認識的男人，是不是會被修竹生生打死呢？
　　
　　不過那人的傷勢比東銘來得輕多了，據說是顏面骨折和輕微腦震盪，已經轉到臨時病床區，正在給警方做筆錄中。
　　
　　稍晚她也得回公司去調出監視器錄像給警方才行……
　　
　　一想到她得暫時離開修竹身旁，她就擔心他會不會再去做什麼傻事，抿唇想了好一會兒，她向修竹提醒：「現在你也不能進去看他，不如先回去整理東西……護理師不是說有家屬休息區可以住嗎？你回去帶些盥洗用具和換洗衣物過來，小東在裡面待幾天你就會在這裡住幾天的對吧？」
　　
　　愣愣地，修竹點了點頭，在葉主任的目送下，緩緩地步離長廊，走出醫院。
　　
　　『為什麼……前輩那時候要阻止我？』
　　
　　在東銘還在手術室急救時，修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警察想從他嘴裡問什麼，一直都不回答，彷彿他什麼也沒聽到那般。
　　
　　幸好東銘看來是能保住了。
　　
　　她無法想像，如果真的失去傅東銘，穆修竹會成了什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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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濛間，他只感覺得到胸腔內那掏空全身氣力般的鈍痛。
　　
　　他不知時間的流逝，只知恢復意識時，所見到的是淡綠色隔離布簾、監控生命的儀器、輔助呼吸的機械，和來回忙碌的醫護人員。
　　
　　所以他也只是任著藥物昏沉他的意識，在疼痛與維持生命的管子禁錮間，繼續長眠。
　　
　　期間，來和他說過話的，除了醫師、護理師外，就是警察了。只不過，無論說了什麼，過了三秒他就忘得差不多，只依稀記得，他們說……
　　
　　「我們聯絡過你的父母，他們已經來了，相當堅決要對對方提出殺人未遂告訴……」
　　
　　『啊……他們來了嗎？』
　　
　　閉上眼，腦中閃過的盡是他們氣憤與悲傷的表情……
　　
　　因為他不是他們理想中的好兒子，甚至是……不正常的人。
　　
　　現在發生這種事，肯定讓他們顏面無光、感到丟人吧？
　　
　　「你跟陳柏霖是什麼關係？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嗎？」
　　
　　「……不知道……」
　　
　　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回答，讓他們暫時放棄詢問案情，就這麼離開了。
　　
　　在那之後，輕輕把他的意識自混沌中引回來的，是手上的溫暖。那力道，緊得像是怕他被死神給攫走，又輕得像怕弄疼他插上點滴的傷口，到最後也只敢把他的手，放在那寬大的掌心中。
　　
　　在睜眼前他就知道是誰了。
　　
　　但他能做的，也頂多就是微偏了頭、讓模糊的視線凝向他，然後用所有的力氣，給出一個笑，雖然戴著氧氣罩的此時，他不曉得對方看不看得到。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想說的話，從對方的嘴裡出來了，以著略低的語調，帶著幾分喜極而泣的哽咽。
　　
　　「前輩你別擔心，我會一直待在這裡陪你……啊，我見過伯父伯母了，雖然他們只是進來一下子就走了……」
　　
　　像是為了讓他安心，修竹碎碎叨叨著無關緊要的小事。
　　
　　只是那些事，東銘全然沒聽進耳裡，只是心疼著他的擔憂，努力地舉起他的手，觸上修竹的臉頰，儘管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還是，有很想說的話，想傳達給他：「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修竹沒聽明白他的話，只是愣愣地，任那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臉龐上，微微顫抖。
　　
　　「我以為……我差點……要失去你了……」
　　
　　東銘的話，讓他想起了，世界宛如崩塌了的那一瞬間。
　　
　　「你對陳柏霖動手的……那個樣子……讓我……很害怕……我想幫你……但是那個時候……我只能拉住你……讓你擔心……真的很抱歉……」
　　
　　那一瞬間的黑暗，吞噬了他的理智，最後是東銘奮力死死抱著他的手，他才勉強回過神的。
　　
　　只不過，充斥著他腦裡的，是一句：『為什麼要阻止我？』
　　
　　是嗎？原來，東銘拚死阻止他，不是因為把陳柏霖看得比他還重要嗎？
　　
　　一陣熱，痠了眼眶，他感到欣喜，也同樣羞恥於對陳柏霖的嫉恨，令他一度產生－－
　　
　　『要是前輩就這樣死了，該有多好？』的想法。
　　
　　冰涼的指尖沾到了溫暖的水，東銘好像知道了他正在流淚，以不甚靈活的手指，為他輕輕揩拭：「我……想說的是……再來我會更小心……不會再讓你……變成那個樣子了。」
　　
　　從來沒想過在後輩的心裡，他的份量該有多重，直到目睹了那模樣，東銘才明白，看似淺薄吊兒郎當的喜歡，其實……早已超乎他的想像，有如冰山之下。
　　
　　「嗯……」緊握住那無力的手，像要掩藏起自卑、嫉妒與怨恨所醜惡了的自己，修竹把臉揉進了那掌心，把眼淚，也一同揉進東銘的手心裡。
　　
　　一旁的護理師看了眼時間提醒：「會客時間到了喔。」
　　
　　「嗯。」修竹將眼中殘淚揩乾淨，以著有精神的語氣：「我跟葉主任請好假，這段時間我就在外頭休息區守著，會客時間我一定會進來陪你。」
　　
　　「我沒事……不用那麼勉強……」東銘並不想拖累修竹，而以著虛弱語氣想拒絕。
　　
　　「一點都不勉強。」
　　
　　被從黑暗中拯救出的靈魂，正清晰直白地描述著：
　　
　　「不是你需要我陪，而是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