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話：鄭心研的追憶（上）

　　我喜歡林飛柴。

　　也許這樣說很奇怪，但戀愛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我想想……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印象中……應該是在我十六歲那一年的夏天吧。

　　那時候，我還是一名高中生……不，是一名護專生才對。

　　第一次和飛柴相遇，是我生命中最特別的回憶。直到今天，我依然把這個回憶視作寶物守護著。

　　我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子，沒什麼專長，沒什麼興趣，也不擅長讀書。像我這樣平凡的一個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想要什麼。

　　小時候的我和現在的我一點都不像，那時我既沒有染髮，也沒有穿耳洞，雖然成績不好但很認真唸書，是個受到爸媽和老師喜愛的乖乖牌。

　　十五歲的那年，我聽從了爸媽的決定就讀了護校。

　　當時我並不排斥這個決定。像我這樣平凡的一個人，能學會一技之長，找個普通的工作，過上平凡的人生，那樣的人生就足夠幸福了。

　　但，我發現我錯了。

　　我對醫護工作毫無興趣，生物、化學那些科目讀不進腦袋裡，打針之類的實作技能也總是在不斷犯錯。在護校的那段期間，我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痛苦。

　　漸漸地，我對生活失去了熱情，我的情緒變得喜怒無常。也因此，我變得不再像以前乖巧聽話，反而經常和爸媽吵架，鬧了很多不愉快。

　　那天，我告訴爸媽想要轉學，但他們卻堅決反對。一氣之下，我們大吵了一架，而我也逃出了家裡。

　　不過……懵懵懂懂的我根本不知道要逃去哪裡才好。我的生活重心只有家庭和學校附近，結果我只好跑到附近的小公園。

　　坐在公園裡的盪鞦韆上面，我漫無目的看著無憂無慮玩耍的小孩子們，相比之下顯得我更加可憐。眼眶漸漸泛起了淚水。

　　「唉……」

　　真羨慕公園那些小孩，可以不把未來放在眼裡，只顧著自己開心就好。

　　「大姊姊，你在這裡幹嘛啊？」

　　但是，一名天真無邪的小男孩卻踏入了我的世界。

　　他站在我的面前，開啟了我們之間第一句對話。

　　他就是飛柴。當時他才十二歲而已，矮矮小小的，模樣相當稚嫩，回想起來還真可愛。

　　當時的我只把他當小鬼頭看待，而且我的心情很糟，根本不想和他說話。我敷衍地說：

　　「我？我在坐盪鞦韆啊。」

　　「嗚哇！我爸爸說盪鞦韆是小孩子在玩的，大姊姊已經是大人了吧。」

　　他的口氣超人討厭。

　　不過他畢竟是小孩子，我可懶得給他一番見識。

　　「哈哈，才沒有這種事！你爸肯定是亂說的。」

　　「是喔？那我朋友等等要來玩，大姊姊可以走開嗎？」

　　走、走開！？

　　這小孩超沒禮貌的，果然是小鬼頭！

　　我皺起眉頭，生氣地說：

　　「喂！人小鬼大的……我就說大人可以玩啦！」

　　「可是妳根本沒在玩啊！」

　　「哼！要你管！」

　　誰說盪鞦韆一定要盪起來才好玩，我就是喜歡把盪鞦韆當搖椅坐！如果他看過台灣的鄉土劇的話，就知道盪鞦韆會飛到天空上摔下來，我保證他肯定再也不敢玩盪鞦韆！

　　我賭氣地鼓著嘴撇過頭，打算不理會這小鬼頭。

　　「大姊姊，妳剛剛該不會在哭吧……」

　　可是，他卻忽然問了我這句話。

　　……被發現了！？

　　總覺得被小孩子發現在哭有點丟臉，畢竟我可是大人呢。我慌張地為自己辯解：

　　「哭？我、我才沒有哭勒！」

　　「妳明明就有哭！」

　　「沒有！」

　　「可是妳的眼睛紅紅的耶。」

　　咦？我現在眼睛很紅嗎？不會吧，該不會我剛剛其實哭得很慘吧……嗚！有夠丟臉的。

　　算了我不管啦！反正先否認就對了！

　　「我就說我沒有哭啦！」

　　「嗚哇……大人有夠麻煩的。」

　　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笨蛋一樣，弄得我自己都覺得心虛，急忙改口說：

　　「好啦！我剛剛有哭啦！」

　　「看吧！我沒說錯吧！」

　　他得意地比出Ｖ的勝利手勢，還笑得合不攏嘴。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

　　「因為答對了。」

　　「……」

　　這是在耍我嗎？

　　他說了一堆我很在意的事情，把我的心思搞得七上八下的。結果原來這個小鬼頭只是想要玩猜謎遊戲而已。

　　「那……大姊姊為什麼要哭呢？」

　　他接著問。

　　由於前幾秒的失敗經驗，我不打算再和他東扯西扯，坦白告訴他：

　　「因為和爸媽吵架了。」

　　「為什麼要和爸媽吵架啊？」

　　他又追問道。我不耐煩地回應他：

　　「你的問題很多耶！」

　　「我才問第二個問題吧。」

　　「好啦。因為我的爸媽不准我做自己喜歡的事，就這樣！」

　　我立刻把實情告訴他，想要就此把話題打住。

　　但他一臉天真地對我說：

　　「為什麼不準啊？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是很好嗎？我也很喜歡看動畫喔！」

　　「那根本不算喜歡的事吧……」

　　他果然就是個小鬼頭，一個成天看動畫長大的小鬼頭。這樣的小孩，怎麼會理解我的煩惱呢？

　　我為他的天真感到好笑。雖然我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但我畢竟不像他這麼天真。我擺出一副歷經風霜的架子，笑著說：

　　「你還太小了所以不懂呢。所謂的人生，本來就有許多不如意的事，所以才要放棄自己喜歡的事物呀！」

　　「可是妳不開心，對吧？」

　　但，他的話語卻輕易動搖了我的內心。

　　「如果覺得不開心的話，那就不要放棄啊！妳現在不是很難過嗎？難過的時候更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啊！」

　　「你……」

　　一時之間，我竟然想不出可以反駁他的話語。

　　原本我以為他是個無知的小鬼頭，沒想到我卻被他給教訓了一頓，

　　沒錯，我不開心。

　　對現在的生活，感到非常的不開心。

　　一想到這，我的眼眶再度變得濕潤，再度變得溫熱。

　　「飛柴！你站在這幹嘛啊？」

　　忽然間，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男孩跑到他的身旁和他搭話，看來這位就是他口中的朋友。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然後和他的朋友說：

　　「沒有啊，我原本想玩盪鞦韆。不過今天盪鞦韆有人，我們去其他地方玩吧！」

　　說完後，他拉著他的朋友的手跑掉了。不過在離我遠去之前，他回過頭向我揮手道別，我也揮手向他道別。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依稀能聽到他們逐漸遙遠的對話聲。

　　「剛剛你在和那個人聊天？」

　　「對啊，是個愛哭鬼大姊姊喔！」

　　居然被說成是愛哭鬼了……雖然他說得也沒錯啦！一個十六歲的人坐在盪鞦韆上一直哭什麼的，真的有夠丟臉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叫作「飛柴」啊。仔細想想，他還真是個有趣的小孩子呢。明明是小孩子，卻理直氣壯地教訓了我一頓。

　　『做自己喜歡的事』……嗎？

　　或許，可以再稍微努力一下看看呢！

　　我站了起來，將眼眶中的淚水給拭去。

　　＊

　　從那天起，我就時不時想起當初被飛柴說教的畫面。

　　究竟……還能不能再與他相遇呢？


　　幾天後，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了飛柴。

　　我本來打算上前和他說話，但就在我要跨出腳步時，我卻看見他的身旁還站著上次見到的友人。看著他和那名友人愉快相處的樣子，我打消了和他搭話的念頭。

　　我只是靜靜在身後望著他，看他和朋友聊著天走回家。

　　可是正當我跟著他來到他家時，我發現了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事實──他家就住在我的隔壁！

　　發現到這件事的時候，我興奮得好幾天晚上都睡不著。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每天看見飛柴了──啊！我幹嘛因為這種事而興奮呢？明明我們只見過一次面而已，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可是不知為何，每當我看見飛柴的時候，心跳就會飛快地加速，精神就會變得振奮不已。

　　我一直相信，我們總有一天還會再度認識彼此。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飛柴，你還記不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