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王妃與族長夫人

藍天昏昏沉沉，不小心又睡了一下午。
再次醒來時，發現黑修正坐在他身旁打盹，雙手抱臂，低垂著腦袋，眉頭緊緊蹙著，似乎連睡覺都不安穩。
藍天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黑修的腦袋，指尖輕輕碰上髮梢，觸感出乎意料地柔順。
黑修沒醒，卻宛若能感受到溫柔的對待，眉頭漸漸鬆開，呼吸變得平靜勻稱。
看著向來警覺心特別高的黑修睡得如此沉，藍天這才注意到他眼皮下有著厚重的黑眼圈，似乎好幾天沒能入眠。
藍天放輕動作，打算悄悄起身，卻錯估幾天沒活動的身體有多虛軟無力，剛站起身便「哇啊！」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摔了一大跤，吃了滿嘴泥沙。
藍天欲哭無淚地想：他醒來第一頓飯居然是吃土……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吵醒了床邊人。
黑修睜眼便看見藍天趴在地上，瞇起紅眸，輕不可聞地嘆口氣，小聲嘟囔：「不是說夢裡和現實相反，怎麼一樣蠢……」
藍天抬起臉，灰頭土臉亂糟糟地，看起來特別傻氣，「你夢見我了？」
黑修由上而下凝視著他，又是藍天看不懂的那種眼神，既似曾相識又無比陌生。
接著他看見黑修喉結滾動了下，斷然道：「不，不是你。」
彷彿透過他的臉看著誰。

Ｘ

兩人踏出帳篷時，外頭正下著綿綿細雨。
藍天早已習慣淋雨，不以為意地打算踏入雨中，這時忽然感覺頭頂一暗，一件黑色軍外套將他壟罩在庇護下。
黑修脫了軍袍，單手撐起衣衫替藍天擋雨。
「你……」藍天訝異地轉頭看他，黑修明顯頓了下，接著撇開臉暗嘖一聲，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幹嘛下意識做出如此舉動。
但也沒有收回動作。
不遠處桃花族的族人們正圍繞在營地邊，搗弄被雨水打濕的營火，渚司就在周圍東轉西轉，旁觀他們來來回回生火的匆忙身影。
明明以他的能力只要彈個指就能點燃火焰，但渚司似乎渾然未覺，還在一旁大聲嚷嚷：「原來這就是人類的生火方式啊！真是太原始了，我只在三百年前的電影上看過呢！」
如此興奮的語調，絕對不是找碴。
渚司喳喳呼呼了一會，斜眼一瞥，注意到從帳篷中出來的魔王和藍天，目標頓時轉移，指著他們驚喜道：「陛下！您對我們王妃真好啊！還遮風蔽雨呢！」
族人們的視線瞬間聚集到黑修身上，黑修愣了愣，差點收回手臂，但臨門一腳瞥見藍天大病初癒的倦容，晃了下又重新穩住。
然而渚司還沒讚歎完，「您對王妃真是溫柔體貼，只差我一點！」
黑修瞟了他一眼，「對誰？本能反應罷了。」
渚司點點頭，表示十分理解，「我明白，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嘛。」
「……」
幾名族人聞言不滿道：「什麼王妃？這不是我們的族長夫人嗎？」
「對啊、對啊！這是我們正牌的族長夫人！」
「全村公認，僅此一人！」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藍天對於這番隊形異常整齊的對話感到十分無力。
有人考慮過他的感受嗎？還有那種市場叫賣似的口號是怎麼回事？
這時，族人之中忽然有人提出不同的疑問：「對了，話說回來，我們獵鷹族長到哪去了？今天還沒見到人呢……」
雨很快就停了，在族人們左顧右盼之際，黑修轉身朝左後方的帳篷走去，藍天在身後亦步亦趨地跟上。
雖然腿部肌肉已經稍微舒展，但還是不怎麼靈活，自然跟不上黑修一雙大長腿的步伐。
黑修沒有等他，轉眼就踏進其中一頂灰色帳篷，藍天蹬蹬跳跳幾步才跟上，一掀開簾幕便看見──
「唔！唔？唔唔唔！」金全身被繩索綑綁，連嘴也被膠布給封住，活得像被綁架。
原本還在掙扎的金，看見藍天時瞠大眼，神情興奮卻無計可施，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悶哼。
而黑修蹲在他身邊像個小混混似的撥弄著繩索，不急於解開的樣子。
「怎麼回事……？」藍天傻眼道。
「他太吵了。」黑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落下的沙子全掃到金臉上，惹得他猛甩頭和打噴嚏。
一旁傳來略帶沙啞的低笑，藍天才發現原來巫女也在這頂帳篷裡，旁邊還站著兩三名族人。
此時觀望已久的巫女笑著對藍天道：「魔王陛下真是有心啊，這是怕族長吵醒您呢。」
……你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族長被綁沒問題嗎？！
金唔唔兩聲，似乎有話要說，族人這才走過來替金鬆開繩索。
藍天對著黑修皺眉，勸諫道：「不論你們過往交情如何，畢竟他是堂堂桃花族族長，您怎麼能隨意這麼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心生嫌隙……」
金坐在地上，腿還沒解開，先扯下嘴上的膠布，說道：「你放心，是我自己要求綁起來的！」
……你們確定不重選個族長嗎？這個好像有點病。
金扭了扭手腕，又道：「我沒辦法看見你昏睡不醒，一看見就忍不住想拚命搖醒你，只好讓他們綁住我了。」
這個真的有病，得治。
金手腳重獲自由後，立刻蹬起身，神色絲毫不見頹靡，精神抖擻地奔過來按住藍天的肩膀，發自內心地道：「太好了！你沒事啊！」
藍天望進金閃閃發亮的雙眸裡，並不完全理解他眼神中的涵義。
他並不知道，在他昏迷的十多天裡，金總是反覆想起當年那幅畫面──四百年前老國王墜崖的畫面。
當時，金並沒有親眼見到老國王的屍首，當他狼狽地駕著馬匹趕到現場時，原處只剩下一把插入石縫的權杖，遺體消失無蹤。
而四百年後的現在，金看見藍天宛如死去一般昏迷的模樣，彷彿看見當年的老國王。
好似那年沒看見的慘狀，隔了四百年，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這幅畫面刺痛金的眼睛，讓他失去理智，發狂地撲向藍天。
若不是黑修制住他，或許他會害這人傷得更重。
那時讓金冷靜下來的是黑修的眼神，他從黑修比以往更加血紅的眼中，看見了鮮血淋漓的痛楚，如同他們被老國王遺留在王宮的那年。
如同不願回想的當年。
藍天疑惑地看著金，不明白他為何盯著自己出神，但想了想，應該是因為擔心吧？假如今天換成自己看見他們昏迷不醒，肯定也會擔憂不已。
藍天拍了拍金的頭，安撫道：「謝謝你，我沒事。」
金收起一閃即逝的陰霾，又變回陽光燦爛的模樣，低頭朝藍天的掌心蹭著腦袋。
黑修眉頭一皺，老大不爽。
正想動手拍開金礙眼的腦袋，沒想到被搶先了──帳篷外飛進一團黑色物體，如保齡球般猛地撞開金的頭，強行卡位到藍天掌心下！
藍天愣了會，瞬間又驚又喜地大喊：「小龍！」
幼龍嗷叫一聲，蹭了蹭藍天的手，又飛撲到他懷裡。
藍天緊緊抱住牠，眼角泛出淚光。
他很高興看見小幼龍也順利逃出生天。
見藍天如此激動，比看見他們都還要開心，黑修和金無言地面面相覷，感覺自己比不過一條牲畜。
沒多久，渚司端著一盤熱菜進來，腰上繫著一條虎皮圍裙。
「天天，陛下，開飯了！」
幼龍聞到食物的香氣，纏得流口水，扯了扯藍天的領口，藍天自己也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正打算接過渚司手裡的盤子時，卻看見渚司豪氣地一屁股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
渚司邊吃邊評價道：「嗯！如果我來煮會更好吃！不過也算不錯啦……嗯？你們看我幹什麼？我知道我帥氣逼人，不過別看傻了，快去外面端飯吧。」
藍天頓了頓，忍不住笑出來，自己去外面端飯。
一群人圍在溫暖的帳篷裡開始用餐。
藍天喝了幾口熱湯暖胃後，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眼角滿是笑意。
所有人總算團聚。
藍天的視野晃過正在盯著熱湯皺眉的黑修，吃得滿嘴飯粒不計形象的渚司，把臉整個埋進碗裡呼哧呼哧的幼龍，和被族人簇擁而手忙腳亂的金。
他總有股預感，不管遭遇多少磨難，經歷多少改變，他們最後依然會再次相聚。
不光是命運，不光是緣份，而是因為彼此之間的牽絆，讓他們拚了命都會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