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好久不見

藍天不曉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再次見到這個人卻覺得恍如隔世。
男人跨進帳篷裡，單手插著褲袋，斂下紅眸，沉默地看著跪坐在地的藍天。
從藍天的角度看來，這人的上半身籠罩在陰影下，不見面容，只能從熟悉的長腿和褲管判斷出來者是誰。
藍天幾乎是毫無猶豫的在心裡唸出那個名字。
──黑修。
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不出聲音，沒來由的鼻酸，在睡夢中凝聚眼眶的淚水啪噠一下又掉了下來。
巫女起身，這身動靜喚起了藍天的注意，他迅速抹抹臉，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激動。
巫女看著他慌張的反應，溫柔地莞爾一笑，接著站起身朝黑修微微頷首，走出帳篷外，將這兩人獨留在裡頭。
黑修依然站在帳簾那端，沒有走近。
藍天驀然想起昏厥前的畫面，當時，統帥朝魔王腦門開了一槍──
藍天猛然起身，「你沒事吧！」
黑修還是毫無反應，讓人摸不清是冷漠還是無謂，尤其現在看不見表情。
藍天早已習慣對方冷傲的態度，頓了會才發現自己問了什麼蠢問題，人都好好的站在面前了還問對方有沒有事，簡直就像記者一樣嘛！
就在藍天暗自懊惱的時候，忽然聽見上方傳來一聲：「嗯。」
嗓音聽來有些喑啞，甚至明顯地疲倦。
黑修居然回答了！而且還沒有嘲諷他！
藍天疑惑地邁開步伐走向對方。
該不會是遇到假的黑修吧？
一步步慢慢湊近，漸漸的，藍天看見一雙紅眸，由於佈滿倦意而比往常更加血紅。
但紅眸裡除了疲倦，更多的是責怪。
藍天不解。怎麼了？
黑修避開視線，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雙眼，揉了揉眉心，終於開口：「說你蠢還真蠢？誰要你衝出來擋了？以為自己一米八？」
我靠！這是在嘲諷我矮嗎！
藍天理所當然地反駁道：「我是你的部下啊！保衛你的安全是我最基本的責任。」
黑修冷冷地道：「誰說那是你的責任？」
不然呢？任誰都知道，從決定為僕的那刻，便要有為君主犧牲的覺悟。
藍天正想吐槽黑修懂不懂君臣之道，做為什麼身分就要有什麼責任感，不是每個人都像魔王他這麼散漫──
黑修忽然道：「你的責任，是陪在我身邊。」
藍天狠狠愣住，剎那間滿腦子的吐槽全都拋在腦後。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黑修，盯著那雙平靜的眉眼和薄唇，不相信這是從對方口中說出的話。
這……絕對是遇到假的黑修吧！
藍天差點衝上去扯他的臉皮。
他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實？難道……是愧疚嗎？
藍天知道黑修的性格本來就表裡不一，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相當重感情。
但像這麼老實承認自己的想法……還是第一次。
藍天永遠猜不到黑修此刻心中所想。
黑修定定看著藍天，透過他身上，看見了那人的影子。
幾百年來，他竟然已經記不得那人的模樣，但現在看著眼前這個人，卻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他想，他們或許很相似。
所以他不想再遭遇第二次那樣的結局。
開口懇求算什麼，儘管丟臉，即使要他委曲求全也無所謂，長達四百年的相思和折磨已經讓黑修失去所有底線。他願意做盡一切，只求這一次這人不會再消失在自己面前。
而藍天接下來的話，更是讓黑修錯愕。
藍天拍拍黑修的手背，自以為看懂了對方眼中複雜的思緒，說道：「不需要在意，您只要記住，這條命是我給的，以後最好不要隨便丟了。」
黑修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一模一樣。
四百年前，那人對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儘管老國王的樣貌在他心中已經模糊不清，但種種共處的記憶，那些愉快的時光，那些感動的畫面，那些難以忍受的痛楚，依然深深刻在他漫長的生命裡。
他不明白，為什麼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對方的字字句句卻依然清晰不已，從未忘記。
黑修按住自己的臉，深怕一個不注意讓情緒奪眶而出，他啞著嗓子轉移話題：「哼……我的命是你給的？你的女僕裝還是我給的，怎麼沒看到你一直穿？」
藍天果然立刻被帶開注意：「你還有臉說啊！！！」
黑修不動聲色地勾起一抹笑，按住對方的腦袋，「好了，別吵了，再睡一會，你需要多點睡眠修復腦袋。」
「我頭沒受傷好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說我笨啊！」
藍天看黑修似乎恢復往常，很快也忘了剛才那絲怪異的感覺。
黑修把藍天按在床墊上，逼他繼續補眠。
藍天原本覺得自己精神挺好，但一躺上床又感到疲憊感襲來。
到底是做了什麼夢，怎麼會睡那麼久還這麼累啊……
糢糢糊糊中，身邊的人俯身在他頸側那顆痣上印下一個晚安吻，哄人似地道：「睡吧。」
藍天瞬間睜開眼睛，迷濛的睡意瞬間消退。
黑修則是頓住動作。
兩人都因為這過度親密的舉止愣了愣，但由於實在太過自然，這動作彷彿深入骨髓，以至於兩人心中冒出的想法並不是：「我（他）怎麼會這麼做？」而是「這種熟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黑修維持著單手撐在藍天耳邊的動作，紅眸深沉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藍天愣愣地想：黑修好像真的有哪裡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一聲煞風景的大嗓門突然劃破凝結的氣氛，從帳篷簾外秒竄進帳棚內：「天天！聽說你醒啦？！」
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來者是渚司。
渚司看見兩人親暱無邊的動作，居然毫無反應，也沒有大聲嚷嚷。
他對一切氣氛毫無所覺，擔憂地跑到藍天面前，摸摸頭又摸摸臉，「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需要法力無邊的我幫你看一看嗎？」
黑修的眼神簡直能殺人，剛才似乎快要想起什麼的記憶一下子被打散。
只剩藍天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中。
奇怪，那份熟悉感，是什麼？
還有，不只是黑修變得不同，他對黑修的感覺也說不上來的不一樣了。
以前是對救命恩人的感激、對魔王的忠誠和一直不願承認的崇拜。但現在，似乎又多了一點……親暱？
──一覺醒來，似乎有許多事改變了。
而藍天此時的念頭，確實在不久之後的未來，在他們所有人之間造成了天翻地覆的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