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08.-畫,留在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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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22
【番外08.】畫,留在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後的世界


初次見到F,是一個下雨的日子。假日人來人往的大十字路口,沒穿雨衣也未撐傘的F獨自站在路中央,人潮和車龍不是穿透F而是像磁鐵同極相斥般自然地閃避。F站在沙丁魚人潮間隙中,如鞋子踩踏路面時濺起的水花,暫時離開水面接著地心引力瞬間拉扯跌落融回窪中,一切毫無違和。

正當我認為F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一時,F的身影竟然泛起黑白雜訊,身影的邊線參差不齊一會兒後便消失成無蹤無影。這一幕眾人視而不見,沒有預期的慌亂失措,沒有假設的驚聲尖叫,只有斷線的雨陣兀自填滿F消失後的空白處。盯著他人與車子恢復走過路過駛過的空白處,斷線不停從空中接連跳下,恍然間我才察覺F不屬這歷經七次世界大戰後的世界。

「不好意思,冒昧詢問您來自哪裏?還有⋯⋯您是誰?」在第三次瞧見F的時候,我總算能夠毫不猶豫走到那理當陌生卻莫名熟悉的身影面前,以問號做結的句子滿足心中累積的好奇。F出現的時間和地點相當隨性隨機,但一定是我偶然間抬頭亦或驀然回首的時候,能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從人海中捕捉到F撲朔迷離的身影。會用「您」來稱呼,純粹因為F將黑色外套上的帽子給拉起戴上,讓我無法判斷該在句子中的稱謂填上「你」還是「妳」。

「呦,陸迦儂。你這個問題很好,我也想知道我來自哪裡又是為何而來。唯一慶幸的是,我還記得自己是FunFun,唸起來感覺有點太長,叫我F就行了。」F這樣回答我。

蠻奇特的是,我竟不覺得F以熟人般的口吻叫出我的名字會是件奇怪的事。明明前兩次出現時,我都是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小心翼翼不讓這位異世界訪客發現有人在注視。這次是我自己主動走向前來的,F也依舊故我做著自己手邊正在做的事。彷彿自己僅管從別的世界來到歷經七次世界大戰後的異世界,也是再熟悉不過的環境。怡然自若。看著這樣的F,我忍不住從口袋拿出手機側拍下坐在車站公用長椅上的F。鏡頭喀嚓,F瞬間消失了。螢幕顯示方才相機拍下的畫面,不是F本人,是幅擺在桌上的畫。


不僅是瞬間的內容不同,連拍攝的角度都不一樣。F抱著素描本坐在長椅上,手裡的鉛筆筆尖在紙張接面處沙沙作響。車站裡的陣陣嘈雜,沒有壓過那沙沙作響反將它放大。這是F生長的世界嗎?還是另一個世界?

第四次遇見F,軍綠外套上的帽子蓋在頭上,覆在面龐上的陰影比F穿的深藍牛仔褲還黯淡數十倍。是憂鬱。素描本裡的黑色線條層層堆疊,比從帽緣露出的黑色髮絲更黑。

「吶,N6451079。如果有一種傷痛需要花很多年、十幾年甚至數十年才能消化,甚至很可能一輩子無法釋懷,你會選擇遺忘?還是直視它?」


我看著手機記憶體裡頭儲存鏡頭拍攝下的照片,內容與角度不同的事又再次發生了。畫裡位在遠處背景看來最接近天空的高崕,F問句裡的悲傷在那模糊的至高點上照不到陽光。彷彿F曾眼睜睜看著我所不認識的某個人也和伊卡洛斯一樣,背後一對蠟黏合的翅膀被象徵期許的陽光融化,從那高崕筆直墜下。

「F,關於上次的問句,我選擇直視悲傷。」就像莫靜兒選擇直視莫寧兒的選擇遺忘,而我單純擔當著莫靜兒實踐「直視」過程的一小部分。我在教堂旁邊的咖啡店落地窗前找到手握鉛筆的F,推開門點杯冷萃咖啡坐在F旁邊,我以這句話作為見面的開頭。F,第五次來到歷經第七次世界大戰後的這邊。

「嘿,沙利葉。『逝去』有你這句話,就能好好安息了。」聽完我的回答,F平淡說道。

我從外套口袋拿出手機,鏡頭聚焦在尚在素描本上打草稿的F。喀嚓。


存進手機記憶體的照片檔,紀錄的仍舊不是F將帽緣拉的過低的側面身影。不過,素描本上是幅完成的畫。畫中的城堡裡邊有好幾具十字架,對F而言,教堂是不是和城堡一樣看似提供庇護實則禁錮。站在城堡外的人才能知道所謂的上帝帶領,不過是沙漠裡的海市蜃樓。飄渺,逗引著迷途羔羊。

第六次,我在一間百貨公司的角落遇見熟悉背影,連在黑色防水外套上的帽子照例擋住F的面貌。F拿著抹刀,貼在畫布前仔細堆疊色彩。

「這是哪裡?」我在F身後看的出神。

「這是我所在的世界。」以厚實筆刷點綴完最後的草叢。

「我⋯⋯也能去F的世界嗎?」直覺告訴我,不同軌跡的世界線大概只是這陣子湊巧周波重疊,過陣子又會恢復原樣各走各的路,F很可能是最後一次來這也說不定。

「當然可以啊,我會在人海中找到你的。 」F沒有回頭。

不待我拿出手機,F已跟著黑白雜訊消失。毫無預警。

一幅畫,留在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後的世界。只剩名字,證明F來過。





【番外08.】畫,留在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後的世界(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