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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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7-13
  「正是因為我的疏忽,沒有及時關心蘭,才會導致後來的憾事發生。」安樂雙手抱著膝蓋,眉頭有著淡淡的自責與憂傷。

  梅子清楚,這時候應該保持禮貌,等待安姊的下文,可是,她實在太想知道這背後的真相,她便直接問:「懿蘭是怎麼過世的?」

  「跟周品彥一樣,被酒駕撞死的。」安樂的聲音輕飄飄,彷彿棉花糖掉進水中,一剎那就化掉。

  梅子大驚失色,怪不得她哭完後,就看到安姊哭得那麼傷心,因為安姊早已承受過相同,甚至比她更深的痛苦,感同身受。她們,同病相憐。

  「蘭在我們三人大學開學不久後,某一天……」

  某一天,她邀安樂到她們家的一間海景飯店去玩,就她們兩個人偷偷出發,不要帶上許懿蓮。

  安樂寵溺地對她微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暑假時,飯桌上,聽到許翰陽說曾經喜歡安樂,許懿蘭當天晚上就忍不住在安樂面前哭泣,她像個孩子,把她的委屈、隱忍與恐懼通通說給安樂聽。自此之後,安樂對待許懿蘭的態度就特別寬鬆、親暱,幾乎是有求必應。

  安樂把錯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她,許懿蘭也不會如此患得患失,從許懿蘭願意讓她同等去愛許懿蓮開始,她就已經等同是不斷地傷害許懿蘭,不斷累積著罪惡,所以,她又豈能辜負許懿蘭。

  星期六一大早,許懿蘭就騎著機車,載安樂離開宿舍,前往飯店。

  路途中,她們經過一個路口,沒想到,有輛車子竟闖紅燈,直接從側面撞在她們的車身,偏車頭的那部分。

  安樂被撞飛到空中,當下她才剛想「發生什麼事了?」馬上就墜至地面,承受狠狠的撞擊,還來不及意識到什麼,就昏了過去。

  安樂醒來的時候,她覺得頭很沉重,身體、左腳非常疼痛。她有些吃力地轉頭,發現爸爸坐在一旁。

  劉郁明看見安樂醒來,語帶欣慰地道:「安樂,太好了,妳醒了。」

  安樂想要起身,然而,她身體還沒起來,傳來的疼痛卻讓她不得不放棄,只能安分躺著不動。

  劉郁明見狀,心急道:「安樂,妳現在身體有挫傷,左腳骨折,千萬別亂動,知道嗎?」

  她看了眼周圍的環境,聞到空氣中瀰漫的消毒藥水味,立刻明白自己身處在病房。

  安樂虛弱地回答:「知道了。」突然想起,她原本是要和許懿蘭一起前往飯店的,她現在在這裡,那許懿蘭呢?

  「爸,蘭還好嗎?她在哪?」

  「她在別的病房,傷勢比妳嚴重點,但妳不用擔心,妳只須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們大人來處理就行。」

  安樂頓時放心,卻沒有注意到,劉郁明眼中的那絲慌張。

  劉郁明傳了簡訊給黃玉敏,黃玉敏收到後,從旅館火速趕來。

  安樂看向黃玉敏,黃玉敏臉色鐵青,欲言又止,最後,她用拳頭捶了一下腿,悶著臉不發一語。劉郁明勸她不要在孩子面前擺臉色,黃玉敏卻當場怒斥他,讓劉郁明與安樂都覺得尷尬。

  兩天後,許懿蓮陸續來探望她幾次,也是對她異常冷淡,時不時流露出憤慨、懊悔、悲傷的神情。每次安樂問她是不是有心事,許懿蓮都以一種僵硬生冷的語調,要她別多問。

  安樂從中嗅到怪異、不自然的氣氛,但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出院後,爸媽把我接回台中休息幾天。蓮推著輪椅帶我去找阿姨和叔叔。那個時候,我才知道,許翰陽回來過台灣,蘭已經被火化完畢。我聽到蘭的死訊時,起初還不肯相信,直到我看見阿姨和蓮落淚,叔叔也是緊抿雙唇,強忍悲意,我才了解這是真的,哭得泣不成聲。我不停向阿姨、叔叔道歉,他們卻說錯不在我,不怪我,怎麼可能不是我的錯呢?我那時想都想不通。」

  安樂平心靜氣地講述過去的沉痛往事。

  梅子看了,整顆心猛然被狠狠揪住。她能理解,那並不是忘了傷痛,而是擁抱傷痛度過十多年後,把傷痛埋在心底最深最深處的表現。安姊到至今仍然沒有放下。

  「後來呢?」梅子問。

  「蘭死了,時間不會特地為悲傷的人停留,生活還是得繼續過下去。我回到學校念書,由蓮負責照料我的起居,因為我的傷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會完全康復。」

  離開台中,回去大學之前,有一件事始終讓安樂耿耿於懷。那就是母親黃玉敏無意間說出的怨言。

  安樂在家裡,其實很少和黃玉敏聊天,要不是平時其他人要上班、上學,而她需要人照顧,所以,才會與黃玉敏變得比較多時間待在一起。

  她不討厭和自己的媽媽聊天,只是很怕被媽媽的話語給傷到,果不其然,黃玉敏講著講著,不經意說:「早就跟妳說過不要和許家雙胞胎走那麼近,這下可好,懿蘭帶妳去玩,結果被那種敗類給撞死,還好許家沒跟我們家翻臉,算妳的帳,懿蘭可是人家的寶貴千金耶,許家多大啊,跟我們家可不一樣,妳要好好記取教訓,不要再惹事讓我擔心,知道嗎?」

  那個時候,安樂整個人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寒意,她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很慌,想急著逃離家中,她只有大學這個去處,能夠讓她暫時躲避,但她坐著輪椅,身上還有傷,想回去並不容易,而且,回到大學,她要拿什麼臉面對許懿蓮?

  她不敢見許懿蓮,她只要想到許懿蓮來探望她時的神情,她就知道許懿蓮鐵定對她懷抱著怨恨。情況特殊,她不想再和自家人多交流,也不能再去打擾對面的許家,所以,她選擇厚著臉皮打電話給許懿蓮,請她想辦法帶她回學校。

  手機等待的嘟嘟聲聲響了好久,安樂的心愈來愈緊張,就在她準備要掛斷時,許懿蓮接了起來。

  「樂樂,有什麼事?」從電話裡,聽不出許懿蓮的情緒。

  「我想麻煩妳回來一趟,帶我回去上課,不知道妳願不願意?如果太麻煩,那就算了。」

  許懿蓮二話不說,回道:「我明天早上就去接妳,妳等我。」

  隔天一早,許家門口停下一輛休旅車,許懿蓮走下車,向爸爸媽媽打聲招呼後,就到劉家按門鈴。黃玉敏看見來人是許懿蓮時,非常驚訝,許懿蓮表示要接安樂回大學,黃玉敏便趕緊推著安樂出來。

  安樂視線掃了一下許懿蓮的臉,便不敢再直視她。許懿蓮推著輪椅到許家門口,見到許爸爸、許媽媽,安樂硬生生忍住淚意,不知該說什麼。

  許媽媽心疼地擁抱安樂,摸摸她的頭,輕聲對她說:「小樂,這不是妳的錯。」

  許媽媽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安樂,許爸爸見狀,本想阻止,手卻莫名伸不出去。

  「小樂,這個信封給妳,妳心情好一點的時候再打開,記住,不要被其他人拿去看,懂嗎?」

  安樂點頭。

  休旅車的司機,下來把安樂抱上車,許懿蓮坐在安樂身邊照顧她。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姨和叔叔,當我寒假回台中,許家人去樓空,他們已經帶著蘭的骨灰去美國了,永遠地離開這個傷心地。」

  梅子腦中裡出現一個畫面,一個女孩孤獨地站在許家門前,看著往昔美好的回憶,碎成一片片無法修補的剪影……那道背影,不勝唏噓……

  「那年寒假過後,我痊癒了,錯誤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安樂看向窗外,語氣縹緲,「梅子,妳有沒有讀過我寫的《人渣與人格分裂的奴隸公主》呢?」

  「有啊,」對於這本書,梅子印象非常深刻,「珮珮超喜歡這本書的,我自己是覺得還不錯。」

  「這樣啊,接下來妳就會了解到,這本書的靈感源自哪裡了。」

  許懿蓮把安樂接回去上學,車停下的地點卻不是在學校宿舍,而是一棟獨棟住宅。

  「蓮,這裡是?」

  許懿蓮淡淡道:「往後我們大學四年的住處。」

  許懿蓮推著安樂進去,「我一個人要抱妳上二樓不太方便,所以,我先把妳的東西放在一樓的房間。」

  安樂進到房裡,看到自己的書本、衣物、日常用品等都擺好了。

  許懿蓮坐在床沿,安樂坐在輪椅上,兩人對視,沉默不語。

  良久,安樂問:「蓮,妳恨我嗎?」

  許懿蓮將視線轉向別處,「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那我們之間……」

  許懿蓮皺著眉頭,不想多談這個敏感話題,「等妳康復之後再說。」

  安樂與許懿蓮變成極度熟悉彼此的陌生人,這種情況持續到大一下學期末的某個晚上。

  許懿蓮極其罕見地帶回一瓶酒。

  安樂端著飯菜上桌,看到那酒不免愣住,她關切地問:「蓮,那是妳要喝的嗎?」

  許懿蓮帶著笑意點頭,「我晚點會喝。」

  「為什麼妳要突然喝酒?」安樂很在意,難不成許懿蓮遇到什麼煩心事,要借酒澆愁?

  許懿蓮輕輕搖晃酒瓶,笑得像個得到寶貝的孩子,「為了得到勇氣,有些事,喝了酒才能放膽去做。」

  許懿蓮故弄玄虛,安樂完全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吃完飯,安樂讀著書,等待那些菜和湯完全涼掉,才打包放進冰箱,然後,開始洗碗盤。

  許懿蓮拿了兩個高腳杯,往裡頭倒酒,放入冰塊。她的目光穿透過琥珀色的酒液,深邃而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