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熟悉的味道中醒來，主人Ｐ睜開了雙眼。
　
看來是工作到深夜後不自覺睡著了。
　
「啊，主人，你起來了。」
　
未來一邊說著一邊端著盤子走來。
　
「早安。」
未來笑著將手上的東西放上桌面，熟悉的香氣就是從那裡來的。
「…早啊。」
　
　
　
「我開動了…」
一直以來都一個人住的關係，不曉得已經多久沒有在飯菜的香氣中清醒，
品嘗了一下蛋的味道後，稍微有些感動的將飯送入口中。
　
「咦…」突然，心底產生了疑問。
　
「未來…昨天妳還連打蛋都不會不是嗎…？」然而，這個煎蛋裡不但沒有蛋殼，連味道也和昨天的一模一樣。
「是的，我學會了！」未來露出一付自豪的模樣，挺起胸膛微笑著。
　
「妳說學會…」
　
不是記住步驟，而是看過之後就學會了…嗎？
那麼，也就是說…她思考的模式不就類同於…人類？
　
一邊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一邊吃著早飯，不知不覺碗裡已經空了。
　
　
　
「那個…主人，請問今天有什麼預定呢？」
未來洗完了餐具，學著主人的樣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沒有吧…大概把剩下的編曲和詞填一填。未來，過來一下。」
主人Ｐ把未來叫到身邊，用毛巾幫她把手擦乾。
　
「那個…」未來又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樣子。
　
「…今天可以唱歌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幫妳寫的新曲還沒…」
「ＣＤ裡的歌我全都會唱！」
　
未來高舉起右手，興奮的說著，表情顯得有些情緒高昂。
然後，發現主人盯著自己這樣的行動表現，不自覺又紅著臉低下了頭。
　
「不行…嗎？」然後就像這樣，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
　
主人Ｐ稍稍閉起眼，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就聽看看吧，試試調音也好。如果妳不嫌棄是舊歌的話…」
　
「我想唱！我想唱主人寫的歌！」
未來的眼睛變得閃亮亮，瞳孔中還閃爍著光芒…之類的，大概是錯覺吧。
　
　
　
「…小心點，這邊很暗喔。」
　
打開了地下室的門，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階梯和一整片的黑暗空間。
主人Ｐ一邊下樓一邊小心翼翼的摸索著電燈的開關。
　
「沒問題，我的眼睛很好──」
　
「啪」的一聲，未來搶先按下了開關。
地下室的燈閃爍了幾次之後瞬間照亮了整個室內。
　
「只要有一點點微光就看得到喔，雖然是綠色的。」
「好過頭了，好到跟夜視鏡沒兩樣的程度了吧。」
　
和房間不同，地下室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紙箱和雜物。
電吉他、鍵盤、小提琴等樂器也整齊的堆放在各處牆邊。
　
正中間的則是組裝完整的整套打鼓組合。
　
「怎麼樣，這邊很棒吧。在這裡的話不論錄音或唱歌都不會吵到人喔。就是因為附這樣的地下室才租這邊的。」主人Ｐ說著關上了地下室的大門。
　
「嗯。」
未來出乎平常的沒有什麼興奮感，只是緩緩的走到中間的位置。
主人Ｐ也走到一旁的座位坐好，在音響裡放入ＣＤ，翻開手裡的記事本。
　
「那麼開始吧，從哪一首開始唱都可以。」「哪一首都可以嗎？」
　
未來深吸了一口氣。
跟著主人撥放的ＣＤ第一首曲目的旋律，輕輕的吐出了第一個音符。
　
　
　
（嗯…果然…）
　
果然和預料中的差不多。
主人Ｐ一邊敲著桌子打節拍，一邊想著。
未來唱的歌和傳統的人工音源程度完全不一樣，幾乎不需要任何調音。
完美的ＫＥＹ、完美的發音，但…也正因如此，所唱出的歌並不「完美」。
　
所謂的唱歌，並不是只要照公式表現就能夠得到完美的結果。
　
所以，要調整的並不是音感。
而是未來所欠缺的情感。
　
於是，他開口叫住了未來。
　
「未來，可以在唱歌裡多放入一些感情嗎？」
「…是？」
　
果然，未來對此一無所知。
雖然只有一首…之前見面時的那首歌唱得特別好，但其他的歌大概是不熟悉吧，總覺得她還沒有辦法理解歌詞的含意似的。
　
「就是說…例如這首歌是『希望將自己想表達的意念傳達到全世界』。
　我希望妳能像這樣理解歌詞的意義再投入這種心情去唱。」
　
未來閉起眼，緩緩回想了一下歌詞和旋律。
　
然後，雙眼微睜。就維持這樣的狀態開了口。
　
「…是…我明白了。」
　
接著，餘音迴響。
未來的聲音環繞著整個空間。
　
（就是這個…！）
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那種只要唱出第一個音符，便足以讓空氣凝結，讓世界靜止下來的音色。
　
只是聽著就彷彿整個人都在顫抖似的感動。
　
這才是，她被賦予的意義。
深信其歌聲擁有足以感動全世界的價值。
　
　
　
…然而，那狀態只維持了一首歌。
　
續曲的前奏撥完，未來停下的歌聲卻未跟上。
　
「怎麼了嗎？」
「…我忘詞了。對不起，主人。」
「……」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中午。
　
「所以就是說…妳聽不懂歌詞的意思…？」
「對不起，主人…」
「不…我沒有在怪妳…」
　
主人Ｐ夾起煎蛋的手停在空中。
稍微嘆了口氣。
　
未來雖然有優越的思考迴路和性能，但對於文字和詞句組合的意義，
尤其是「歌」這種內涵遠超字面上含意的，非常難以理解的樣子。
　
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會讀字也聽得懂歌的天才兒童，但尚沒辦法理解文言文的那種感覺…說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說是ＡＩ，在開發過程中實際感受的時間也才幾個月，何況在研究所那種人際關係淡薄且外來的資訊又很少的環境，她對於人生的各種體驗無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所幸，未來的感受性和理解力也遠超一般的高。
只要稍微解釋一下難懂的句子含意和歌的意義，就很快能理解旋律的搭配。
　
但，也還有一種例外的狀況…
　
　
　
「未來。」
「嗯？」
手邊沒停下洗著最後一張碗的動作，未來回應了主人Ｐ的呼叫。
　
「妳真的不懂怎麼唱情歌嗎？」
「…」
　
把最後的碗也放入架上。
未來回到客廳在主人面前坐下。
　
主人照往常的習慣取出毛巾幫她擦乾雙手。
　
「…是的，什麼是戀情呢？什麼是愛呢？說起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太理解。能請主人教給我嗎？」
　
主人Ｐ沉默了一下。
　
說得也是，什麼是戀愛呢？什麼是感情呢？
一直以來聽了這麼多的情歌，寫了也不少…
但面對這個問題，卻完全無法回答。
　
說來慚愧，但這樣簡單的道理，卻到如今才讓一個人造ＡＩ提醒出來。
　
人類真的能理解感情這種難以理解的系統，然後譜成曲子表現出來嗎？
還是一直用相近的詞，愛啊戀啊之類的，去說明自己根本不懂的含意嗎？
　
「…主人？」
「…抱歉，我在想怎麼回答妳。」
「是。」
　
主人Ｐ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結果又因思考太多而讓未來發出重送訊息了。
　
和異性相處的經驗，事實也並不是沒有。
但多是些痛楚愁苦的回憶。
　
用那些經驗談實在不適合教導未來。
　
學生時期開心的事的話，倒是有過……
　
「吶，聽好了，未來。」
主人Ｐ緩緩的開了口：「妳知道『等待』和『相處』這兩個字嗎？」
　
「是。」
　
「等待很痛苦，但相處很快樂。」
「是的。」
「感情就是這樣的事。
　因為太過快樂，覺得『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很少，但『等待』卻好長好長…」
　
主人Ｐ深深吸了一口氣。閉起眼，許多回憶出現在眼前…
　
「然後就因為痛苦和寂寞，產生了非常非常多的『思念』…」
僅僅只是短短的寥寥數語，但話語中，卻包含了許許多多的思緒。
「就只是…這樣的事…」
　
而未來卻只是若有所思的，愣愣的看著眼前主人的表情變化。
　
「未來有喜歡的人嗎？」
「是。」
「…咦？真的有嗎？」
「是的，站務員小姐、笑得很慈祥的老婆婆、還有主人、還有…」
　
未來掐指數著，但，多數都是些一面之緣的人。
　
「還有博士。」
「…研究所的事嗎？」
「是的，純博士。」
「…純？『純』……！」
　
「怎麼了嗎？主人？」
未來擔心的問道：「你的表情變了，這就是『思念』嗎？」
　
「…沒什麼。」
主人Ｐ大概是發覺自己的表情變化嚇到她了。
溫柔的，苦笑了一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沒事的。」接著，站起身子。「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真糟糕啊…」對著鏡子，主人Ｐ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說要教別人戀愛的事，結果自己卻碰上回憶就躲起來了…」
　
這也沒辦法呢，因為上了年紀，淚腺好像就越來越發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