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２

　　
　　席法手裡抱著油紙包好的幾個夾上肉餡拌菜碎麵包，走回教堂前的庭園，在早禱早就結束的現在，教堂門是關上的，無人出入而顯得空盪盪，但此時牧師和其他人應該是在教堂後廳進行午餐會吧？
　　
　　一路走來雖然衣服已經不再滴水了，但仍濕著，在微風吹來時感到幾許寒……這樣微凍的溫度，讓他想到了某個人的體溫，緊黏著皮膚的潮濕布料，讓他想起了某個人的懷抱。傷口結的痂早就掉了，但心口仍在隱隱作疼。
　　
　　告訴自己別再想了。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拿起一個還溫熱著的麵包咬上一口，那鹹中帶甜的碎菜肉末、外皮焦香酥脆內部柔軟香甜的麵包在瞬間滋潤了他的身心，那暖意自口腔瞬間擴散到全身，感覺連手腳都被溫暖地治癒了。
　　
　　想起那還不能離開崗位的士兵大哥掏了錢給正跑來圍觀的麵包店老闆娘，讓她給自己弄點能吃飽的東西，而她帶著自己往那乾淨小巧的店舖，好心腸地多送了兩個麵包給他……所以他很喜歡人類，儘管不好的事情也發生過許多，但總會有好人出現。
　　
　　吃了一半後，才發覺坐在庭園對面的孩子，似乎看著自己看了有點久。主動地走上前，從油紙裡掏了個麵包給她，問：「妳是不是餓了？要餓了這個給妳。」
　　
　　雖然孩子看起來整潔乾淨，但她的身邊一個大人也沒有。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看著他手上一看就讓人覺得很美味的麵包，雖然嚥了嚥口水，但還是搖了搖頭：「不行，我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嗯……這是對的。那妳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席法收了那麵包，索性站在她身前繼續啃起還沒吃完的那個。
　　
　　「我……跟媽媽吵架了。媽媽總是強迫我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一定要聽她的話去做我一點也不感興趣的事……我想和威威他們一起滑冰，她說女孩子就該留在家裡玩娃娃，還叫我別和他們一起玩，說我太野以後嫁不出去的……我很生氣，就跑出家了……」
　　
　　席法沒回應，只聽著她說，說著說著，柔軟的小手揪緊了那條印上美麗花彩的裙子，揪緊了的五官掉下了一顆顆淚珠：「如果她不來找我……她一定是不愛我……我覺得她只是想要個洋娃娃一樣漂亮可愛聽話的小女孩……如果我不漂亮、不可愛、不聽話……她一定不要我了……」
　　
　　「哦……所以妳在這兒等媽媽來找妳？」
　　
　　女孩點了點頭，伸手拚命揩去眼睛裡的水份，像是想裝作堅強不哭的樣子。
　　
　　女孩說的話，席法自己最近也時不時地冒出這樣子的想法。若說是被愛，卻無法從這份愛裡獲得溫情與滋養，只得到終日的惶惶不安，雖然想睜大眼睛去看清現實，但被淚水所模糊的視線卻怎麼也看不見事實。
　　
　　席法還是拿出了個麵包遞給她，撐起個微笑：「說不定妳媽媽正到處在找妳，在她找到妳之前，還是先吃點東西，免得到時候餓到不能走路，還讓妳媽媽抱著妳回家呢。」
　　
　　女孩逞強地搖搖頭：「……不行，我已經很不聽媽媽的話了……這時候再不聽話，她就真的不要我了……」
　　
　　女孩說得對，席法也同意了，而點點頭回到她對面的座位坐下繼續吃：『其實我……現在也是跑離了某個人的身邊……只是我不想讓他找我，所以才待在王都裡。』
　　
　　『如果他不在乎我，現在應該帶著新收的僕人回去他的城堡了……』
　　
　　『如果他在乎我呢？』
　　
　　沒多久，便見到一名打扮高雅、看似家境很好的年輕女性，怒著張臉提著長裙蹬著高跟鞋奔來，給了那小女孩一巴掌，衝著掩面暴哭的女孩一頓痛罵……然後抱緊她的小女兒，流下了眼淚。
　　
　　『他會不會現在正氣得跳腳？』想像著，感到好笑。
　　
　　席法沒有過那樣的經歷，他從來沒讓諾薇老師擔心過，諾薇老師也沒有在他面前有過那麼激烈的感情表現。他知道諾薇的愛是真實的，他也知道眼前這過於激動的母親的愛是真實的……突然想到，諾薇老師曾經這樣甩過瓦特巴掌嗎？如果瓦特也做了讓她擔心的事的話？
　　
　　那母親拭去眼淚，放開了女兒，不在乎那條高貴的裙子在地上染了汙灰，蹲著拿出條絲巾仔細地為她女兒擦拭臉頰，擦完後收好絲巾，起身牽著那稚嫩的小手，步離教會的庭園。席法伸手搖了搖，回應了那小女孩對他搖手道別的手勢，在她別過臉去前一刻，見到了溫馨的微笑，抬頭向母親撒嬌地說了什麼……應該是『我肚子餓了』吧？
　　
　　雖然那名母親很生氣，但女孩確實感受到她的母親對她的擔心……與愛了吧？
　　
　　庭園再度只剩下席法一人。空盪盪的空間，一陣風拂過，不知何時已乾了的衣裳，只剩下涼冷，不再被緊縛著。
　　
　　『雖然想著幫他收了甘伯利、打倒獸王後，就要離開他的……』
　　
　　『這下子，我還走得掉嗎？』
　　
　　聽著漸枯的樹葉被風吹落的聲音，他想著：『我跑來王都裡躲了這麼久，如果他在乎我，是不是很著急呢？』
　　
　　『是不是該離開潘拉莫……去看看他的情況呢？』
　　
　　『如果他一副沒所謂的樣子，就好好跟他道別，我該去過自己的日子……』
　　
　　『如果他正等著我呢？』
　　
　　抬頭看向因風快速流動的雲脈……
　　
　　『對我而言，他是重要到必須如此對待的朋友嗎？』
　　
　　『啊……好想洗澡。』
　　
　　起身輕拍了身上的衣服，確認了一下潮濕的程度，稱得上是半乾。將手上剩的油紙摺一摺，以閒散的步伐走回圖書館，將油紙扔在館門前的垃圾桶裡，便踏進門。直直往廁所去，在廁所洗手檯弄了桶水躲到廁所裡去擦洗身子，畢竟是王城裡，跑去河邊洗給大家看會暴露獸人身份，說要去澡堂也沒錢，跟教堂借浴室似乎太麻煩他們了。
　　
　　擦洗乾淨身子，剛剛也填飽了肚子，精神得到放鬆就覺得睏了，想想也是不知幾天沒睡過覺，也就在廁所裡洗漱過牙口，趁著工作人員忙著時，偷偷躲到幾乎沒什麼人走動的舊書庫裡，裡面就存放著待整修的破損書籍，所以連燈也沒點上。席法找了個有書擋著的小角落，坐在地上倚著書櫃開始打盹，深褐色的衣服在這裡是很好的偽裝色。
　　
　　許久沒睡得如此沉，感覺誰拂上了他的頭髮，那若有似無的溫柔，像說著，他不需再飄零流浪，可以待在這裡，可以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
　　
　　『布拉德……』應該要想起諾薇的，卻先想起了那個混蛋。
　　
　　再度睜眼，先伸展了睡得僵化的四肢，才起身伸展腰與肩，理了理衣服，離開舊書庫，走到館內，而館內此時只有朝陽的微光微微映明著，空無一人，想必尚未開館吧？
　　
　　往廁所裡去汲水打理一下自己，再出來時已經有工作人員在櫃檯整理物品，一見到他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而已，你沒看見我？」席法回以一笑，便往魔導書書庫的方向去，悠哉地選了本書坐下來讀。見他一副很自然的模樣，那館員也不再深究了，只當自己剛剛轉身去放書時正好錯身走進來吧？
　　
　　翻開幾頁，卻無心在字句之上……
　　
　　『何時該去面對現實？一直躲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闔上了書，將書放回架上，步離了圖書館。
　　
　　雖然還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面對他，但時間在流逝，不走動是不行的。
　　
　　伸手拉緊了斗篷，今天的風感覺有些刺骨的寒……路上幾名孩子在舖上石子的王城道路上嬉鬧，人們也開始多了起來，有的人手上攬著食材，有的人推著載滿商品的推車，人類的村莊，這樣的風景從來都是看慣了的。
　　
　　他想起了有諾薇在的那個小村風光，曾經，那是他的家，那些人也很照顧他。
　　
　　分心之際，一顆小球迎面飛了來，雖然頭一偏便躲開那幾乎是對著眼睛來的直擊，卻被打落了斗篷帽……瞬間，無法思考，只聽著一旁的人驚呼起：
　　
　　「獸人！是妖怪啊！！！」
　　
　　「快叫士兵！」
　　
　　「快逃啊！有妖怪潛進城裡來啦！！！」
　　
　　回憶裡無法忘卻的那一片刻回憶再度竄起，原先待他親切的村人們，在見了這對耳朵後立刻變了臉……他們恐慌、害怕、戴上了敵意的面具：『……妳……妳是怪物？！』『所以那兩隻怪物才會找到我們村莊的！』『妳不能再進我們村子裡了！絕對不能！』
　　
　　當時他因此不再被允許見到如同母親、極需他陪伴的那個人……那麼這次，他要失去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