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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349 字
更新於: 2019-06-28
鈴——鈴——

是誰擾了神明的安寧。神社外的搖鈴互相敲擊,發出了輕脆聲響。

算了算,距源氏的大獻祭尚有兩天兩夜,大獻祭前七日忌祈願,突然的打擾使神明非常不滿。

若非源氏有急事相求,那便是有不知情的鄉野村民跑來這看似氣派又莊嚴無比的「神社」祈願。

在神明的庇護下,當今源氏乃京都第一、天下第一望族,臨時出了大亂子,說出去笑掉誰大牙。基於此念,神明否定了前者的可能性。

那便是後者了。神明重新闔上雙目,現下魂魄與神力皆在復元,一絲一毫都不應該浪費在閒雜人等身上,況且,普通人類所能貢獻的,無過就是些牲畜的屍首或果實,此等贗品於神明而言,實乃玩物。

嘶———

黑暗之中,兩盞詭譎的油燈燃著,不時一亮一熄,直盯著沉睡中的神明看。忽地,那怪物拱起身子,卻是再輕巧不過地搡了搡神明。

「又怎麼了?」神明不悅道。祂本想再訓些什麼,但暗色蛇怪嘶鳴起來,彷彿在稟報。

縱源氏那幫人一口一個蛇神,再叫個千年百年這神明就是不會聽懂蛇怪所言何事,只能依牠紊亂的氣息斷定出牠現下應是非常喜悅。

是什麼讓蛇怪如此雀躍?自牠誕生的那刻,憎恨、哀怨即成了蛇怪的代名詞,縈繞在那緋色夢魘中不曾離去。

所以,止可能是一件事發生了。既非能吞噬祭品,亦非能捉弄無知的人類。而是復仇的芳香太誘人。神明瞭然。

「去吧。」

得到神明的首肯,蛇怪長嘯,往看似無邊的黑暗撞去,那是個極不顯眼的裂痕,卻逸出整個狹間為數不多的光亮,真正、純粹的光亮、觸手可及、神明苦思千百年的光亮!

轟隆!細小裂縫不堪巨大蛇身撞擊,更多碎片羸羸弱弱地崩裂。併出的光線闖進虛無的狹間,蠻橫地點亮一切。

「很好,果真沒讓我失望。」神明滿意地勾起嘴角,祂為了此刻亦付出不少「代價」。灼灼陽氣鞭韃在神明纖長的手上,卻不傷祂分毫。

在蛇怪傾盡全力的撞擊後,原本不容一根手指穿過的通道已然能讓一人自由通行,而這通道,通往陽間!

蛇怪晃著九頭,疲憊地化小身形,纏繞上神明的衣袖。

神明伸手,欲接下傾落的陽光,那是多麼奢馳,盡數自天上洩溢而下,祂提足踏出通道,更刺眼的光線佔據祂視野,唐突到連蛇怪都閉眼規避。

祂重新回到陽界了!離開那可恨可憎又可笑的監牢。神明要將過往的帳,一筆一筆,全都算清!

神明在源氏為自己修建的神社裡轉了轉,真當華美無比,約莫佔據了整個山頭,外層還用厚厚的結界包裹起來,是怕裡頭出去,還是怕外頭進來?對於此種脆弱到不足掛齒的結界,神明只消動動手指即可。

撤去了結界,祂注意到一絲異樣。按太陽的位置,現在人間應是大中午的,本該淺藍的天空卻像是被血染盡,充滿誓殺的紅,神明雖感困惑,但也興奮。

天有異象,七分天成,三分人為,高天原出了什麼亂子也說不定。祂需要一個知情人的解釋。

忽然,一陣悠揚笛聲響起,清淺的曲調似一彎流水潺潺。神明這下確定了,祂積鑽了許久的運氣全都付在這一刻。

不過仔細想想,深山裡的笛聲怎麼樣都詭異得很,所以多半是魑魅魍魎所奏,絕非人類。但演奏者是誰,又與祂何干?

神明閉目,細細聆聽樂音來自何方,待捉定了大略方向,足底生風,輕輕掠過樹梢,帶著一股邪魅的罡風。

「妖怪!是妖怪!」愈來愈近了,嘹亮的笛聲中開始夾雜某人瀕臨絕望的喊叫:「不要過來!」

「武士大人,請讓我試試......」

「不行!妳打不過他!我們都得死!」

神明匿去身形,坐在高高的樹枝上看著下方的鬧劇。

下方有三人,其中兩個一看就知道是源氏本家的人,一男一女,女的大抵就是這次要獻祭的巫女。

而第三人,背上長著黑羽翼,身材高挑,論面貌也算是俊挺,他吹著笛,定定看著源氏二人,嘴角噙著自信微笑。他是妖,大妖。

良久,那妖才將一曲奏畢,,他放下棕色橫笛:「你們的靈力如此豐沛,不覺做人可惜?」

來自源氏的男子瑟瑟發抖,千篇一律重複著同一句話:「你不要過來!」

得此反應,妖怪輕笑一聲,轉而問向巫女:「妳呢?不覺得做人類太浪費麼?」

興許是完全不懂妖怪指的是哪方面的浪費,白袍巫女沒有任何遲疑:「一點都不。」

神明笑了,這巫女比她同伴還勇敢幾分。祂隨手摺下兩隻小嫩芽,兩縷紫色神力纏繞上,紫霧退去後,兩隻做工精緻的白骨笛靜靜躺在神明手心。

「妳很快就會覺得浪費了。」妖怪撇撇嘴,伸手虛抓,巫女也像是被掐住一般,臉頰因缺氧而漲紅,聲音斷斷續續:「放開......否則蛇神大人、不過放過你的!」

妖怪輕蔑地笑著:「那個假神?你們每次送上去的巫女我再也沒見到第二次。」

巫女爭辯著:「大家都住在神社裡,你進不去......當然見不到!而且蛇神大人是真神!」

這就是源氏的說辭?送來的人都住在神社裡。真是個好說法。

神明佩服巫女的意志力,她雖幾欲斷氣,字句中仍藏著對「神明大人」的一份純潔信仰,單純得令人嫉妒。就憑這點,神明打算出手,更何況這巫女是祂的祭品,輪得到妖物來碰?

掂了掂骨笛,神明輕巧地將其往下方擲去,不偏不倚劃破妖怪的白色衣袖,再深深嵌進地面。

「誰?」妖怪立刻往上看來,鬆開對巫女的箝制,「如此拙劣的箭法,不及我故友的千分之一。」他探向骨笛,可尚未觸碰到,妖怪便大聲疾呼,捂住雙耳。

可這山林裡分明靜得很,連方才大呼小叫的同伴也早嚇昏了過去,那隻妖怪為何捂耳呢?巫女疑惑的目光打量四周,最後落在神明的深色身影上:「你是......」

神明從容一躍而下,腳尖停在距地面咫尺的低空。祂晃了晃手中第二隻骨笛:「音色是不是挺好?」

「你是那個假神!」妖怪憤恨難平,卻礙於得捂著雙耳而無法出手。人為刀俎,他為魚肉。

「假神」二字一出,神明瞬間斂起笑意,骨笛湊到唇邊,用力吹響。

同樣的笛子;同樣的光景;同樣困惑的巫女、自信的神明;奄奄一息的妖怪。

「聽好了。」神明放下白骨笛,鄙棄而不屑地看著妖怪:「吾乃真神,專斷世間善惡的邪神八岐大蛇!」語畢,盤繞在八岐大蛇衣袖上的蛇怪倏地變回原形,一口吞噬妖怪,吭都沒多吭一聲,止留下那棕色橫笛作為他唯一存在的證據。

「吃、吃掉了?」巫女目瞪口呆。

八岐大蛇斂眸,安撫著蛇怪,細細思索自己方才說的話。

專斷善惡麼?這是在尚未被摁入狹間前便有的憧憬。那時初次———

「那個......蛇神大人?」八岐大蛇分了一眼再度打量巫女。差點忘記這位的存在了。

見八岐大蛇肯睬她,巫女跪了下來,虔誠無比,連遇上有可能要命的妖怪時折都不折的腰板現下為他彎。「蛇神大人救命之恩,凜央沒齒難忘!」

「嗯。」八岐大蛇擰眉,吞下妖怪的那隻蛇怪說什麼都不肯收山,淨想往巫女那頭衝。巫女身上早已有源氏印記,那是蛇怪狂躁的源頭。

八岐大蛇思忖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讓巫女多活久一點,另有他用。

「過來。」祂命令道。巫女俐落起身,攆了攆衣襬上的塵土,站到前者身旁垂下頭:「大人有何吩咐?」

「別老低著頭,妳見不得人?」八岐大蛇揶揄著。待巫女昂首,紫色神力竄入巫女額頭,逼出源氏的印記,取而代之的是極淺的神紋,細看也不見得看得見。

失去目標後的蛇怪略顯呆滯地眨眨眼睛,燈籠般的眼珠映出半邊血色天空,這才令八岐大蛇想起要緊事中的要緊事。

「這天,是怎麼回事?」八岐大蛇看著血色天幕,陽光還是有的,烙得祂眼睛生疼。

巫女從片刻的暈眩中回神:「不詳天兆已持續半月有餘,所有的陰陽師都在尋求破解方法。」

「求神問卜麼?」

「不,是不斷施術,但盡皆作廢......」

沒有向神求助?現在的人類居然自負到這種地步。「何不問問神祗們?」

巫女語塞,搖搖頭:「凜央愚昧,凜央不知。」

八岐大蛇忍無可忍翻了個白眼,鎮日裡聽著「愚昧、遲鈍、笨、蠢、傻」,說的人不厭煩,祂自己都快聽成笨蛋了。

「那凜央能問您麼?」巫女巍巍顛顛地開了口:「正是因為大家都找不到法子,所以源賴光大人才決定早幾日舉辦大祭祀,以求不詳天兆的破解方法。」

總歸是太過天真了。

八岐大蛇反問:「若我知道,還用得著問妳?」

「是啊......」巫女又陷入無限的思考輪迴中。天真歸天真,神明還是挺欣賞她的反應。

不過把問題扔給一個小女生來想,八岐大蛇就忒不像神了。「附近可有神社?」

「神社嗎......方才路上有間破舊的小神社,好像是供奉御饌津大人的!」

「哦,那去問她罷。」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