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噹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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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27
今天的天氣是晴的,我還是來找紀開了。
不太一樣的感覺,濕潤的空氣被蒸乾了一些,走到窗邊能聞著新鮮泥土的味道,還有陽光烘乾建築後的繡味,特別清楚,光線透過枝椏灑在臉上的溫度也很宜人。
昨天少有的沒有反覆失眠,可能是因為抱有確定的期待吧,早上醒來的時候時間還很早,此刻天空是泛著魚肚白的顏色,雲霧的層次看上去比起雨日裡的乾淨很多。
我到的時候,紀開很罕見的並沒有坐在琴椅前——也有可能是因為我來得還太早——他還躺在沙發床上,一團被子裡,床底散落手記、眼鏡和紙袋之類的雜物。
光線和光裡的塵埃打在紀開恬靜的睡顏上,跟著呼吸一起一伏。
我只是看著那堆雜物,腦海裡閃現無數無關緊要的疑問,他昨天回來熬夜了嗎?紀開有戴眼鏡?那杯底看起來是咖啡渣滓吧,他到底哪裡來的生活物資?我以前在市集裡都沒遇上他啊......一邊小心的把腳步往後撤。
我沒來得及走,就如同我第一次撞見紀開那樣,在我即將回頭之前,紀開注意到我了。
他朦朧的視線慢緩緩的對焦,投上我的位置:「早啊,尼洛。」
我憋著不知打哪來的,莫名其妙的違和感,冷靜的回答:「早安,紀開。」
「你昨天睡得還好嗎?」他問,語調溫和。
他在星空下對我說的那些話又一次撞進我的腦海裡。
一陣搔癢似的觸感爬過心底,我別開眼睛。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清了清喉嚨:「要不要我先回去?我時間好像抓的不太對。」
紀開像隻貓一樣在被子裡折騰了半天,最後又只是換了個姿勢半躺半坐:「不用......隨意就好,我馬上就起來了,是我估錯時程了。」
他擱在牆角的鞋是隨意踢開的,我把站姿的重心移到另一隻腳,忍不住關切道:「你昨天後來又出去了嗎?」
紀開的動作小小卡了一下,又接著自然而然的嘆了口氣:「這個嘛,別提了......」
他沒多做推拒,可是我卻很清楚他不會再講下去了。
我會心的不再說話,不是很確定該怎麼接下去回答。
紀開剛起來的狀態反應似乎長了很多,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看著我啊了一聲,繼續解釋道:「對不起,你能來我其實很高興,只是有點事情耽擱了,有那麼點不在狀態。」
我抿了抿唇,他剛醒來的狀態的確不太一樣,平日裡沉穩的氣質少了很多,感覺上像是突然少了一層本該很安全保險的空間,我忍住退一步離開的想法,站在原地不動。
「你今天不彈琴嗎?」我看了一眼窗外清透的天空,盡量有禮貌的問。
他微笑了一下,好像我說了什麼引人樂道的話。
「怎麼不彈。你看這段怎麼樣?」紀開懶洋洋的問道,搭了一只他那修長漂亮的手到勾著沙發邊的琴面彈了一段。
今天不下雨,森林裡細細的蟲鳴草動偶爾會透一兩聲進來。
我先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心情,明明只是少了下雨的聲音,卻讓人心裡不住的感受到某種不一樣的、輕快又侷促的節奏。
是因為天氣嗎?或者只是因為我這次找來,沒有雨天作為勉勉強強的造訪藉口。
我轉過頭去瞧他時,紀開只擺著一副愜意到不行的躺姿,和坦然的表情給我。
我把手收進外套口袋裡,心裡放鬆了一點,不住笑道:「應付我。」
紀開又把手收回去枕在頭下,貪懶的閉起眼:「明明很好聽的,不樂意我要睡了。」
很好聽的,是很乾淨的小調。自小困在窄小陰暗的廢墟裡的話,不可能學得到的,美好的東西。
我咧嘴笑了:「好聽,特別好聽。」
他又掀開眼簾對著我笑。
「來吧,今天我們做點好玩的。」
我把背包擱在地上:「你哪來那麼多好玩的。」
他總算是掀開被子了,亞麻色的襯衣有點皺,光著腳瀟灑的翻下沙發。
紀開一臉興味的坐進琴椅:「你過來一下。」
我走過去,正站在窗口旁,平時我看的地方。
「坐下。」紀開笑道,拍了拍琴椅。
「坐下?」我遲疑的問道,他這又是玩的哪一齣?
紀開輕笑:「帶你玩會兒。」
他的黑眸出奇的清亮。
我轉開頭,往椅邊上坐了下來。
「手伸出來。」他說道。
「嗯?」
他往左邊移出空間,示意我再往中間坐一些。
「這樣。」 紀開靠了過來,下顎的弧度挨在視野的邊緣,伸手攬過我的右手輕覆到琴鍵上。
他離我很近,衣服上帶著點皂角的味道,再摻點陽光和......我沒再往後想下去。
紀開的五指精緻修長,輕輕附上我的,微微曲著指節,虛壓著我的手,指壓流動,碰出了一段旋律。
「記住了嗎?」
「嗯。」
連時間都好像安靜了一會兒,記開才接著開口說道:「尼洛。」
我偏頭看他。
「左手。」他笑了開,吐息輕輕蹭過我的臉頰。
我眨了眨眼,突然說不出話來,只是垂眼小心的把左手搭在紀開紙尖輕點的地方。
琴音斷續流淌,紀開一點沒有置喙於我拙劣的悟性。
是晴天,有清風,有一點點特別的溫度,我從來沒想過能在書攤以外過上這麼一種類似假日情懷的舒心時節。
又或許是身邊的人特別有耐心吧,我不知道。
那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記不大清了,後來還是換著他彈比較多,我看著忍不住怔愣著開口:「紀開。」
「嗯。」他應聲。
「你到底是誰?」我低語道。
他先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眼裡有點笑意。
「別接下來還問我哪兒來,哪裡去的,太老調了。」紀開一如既往的用那音質清冷,語調溫柔平靜的口吻回道。
我的手哪裡好像抽了抽,嘴角拉開一個不太成功的微笑:「你這樣講的,有打算回答嗎?」
紀開也笑了笑:「尼洛。」他的聲音在身邊仍然是那麼清晰。
我也還是笑著。
「下次再告訴你。」紀開的眼神隱隱瞥了過來,沒一會兒又移走了:「不是現在,改天,尼洛。」
後來的後來,我倆誰都沒再說話,安靜的聽著琴聲,叮鈴噹啷,一如往昔那麼的悅耳。

——你的聲音,總是最特別的。
西元2218年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