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_楔子
本章節 2564 字
更新於: 2019-06-23
《楔子》
午後驟雨降溫了八月盛夏的濃重暑氣。
一丁點陽光都無法穿透的厚雲之下，蜿蜒柏油路彎成蚊香的螺旋形狀纏繞高山而行，雨勢隨著傾斜陡峭的路面綿延流動，自道路外圍的鐵製護欄縫隙外如瀑直下。朦朧如霧的風景整幅都溶入山間特有的濕潤空氣裡，伴隨滂沱雨聲。
委蛇山路的轉彎下方，附蓋著青苔與細草的尖峭山地上，兩位身材高瘦的青年佇立在其中。
青年們穿著與一般人無異，衣領分別掛上鈕扣大小的銀質徽章，雙手被手套布料包覆其中，髮色一黑一紅，是青時與夏佐。
陡峭山地顯然非普通人能夠徒步到達的場所，兩人卻神態自若的雙腳著地，仔細一看，甚至還能發現他們的鞋板並沒有完全接觸地面，而是呈現好似貼地，又彷彿磁石相斥般懸浮在空中的詭奇狀態。
青時與夏佐撐著傘，傘蓋裡的身體好似被某種肉眼無法視及的薄膜包裹在內，午後雷陣雨傾盆倒下頭頂時，豆大雨點在浸濕髮梢與衣物以前就會逕自轉彎飛揚。髮絲與衣肩不帶一點水氣。
「時間差不多了。」夏佐瞅了眼手腕上的錶，下午兩點十四分。
與他並肩站立的青時頷首，朝頭頂上方約六十度角，距離十五公尺遠的山路昂首一看。
一輛遊覽車行駛在山路間，抵達轉彎口後卻仍無減速與剎車跡象，高速運轉的輪胎濺飛水花。失速的遊覽車持續滑下傾斜的柏油地，偏離道路軌跡，最後「轟隆！」一聲巨響，車身衝破護欄，衝出了山坡外。
飛騰在高空的巨大鐵塊猶如躍過龍門的鯉魚，讓人產生時間暫停定格在空中的錯覺，緊接著連眨眼也嫌短的瞬間內隨著地心引力向下墜落。衝力加上重力加速度，遊覽車車身撞上青時與夏佐所在的荒僻山地上，持續滑行，溼濡泥土地被闢出兩道掘土般的深坑軌跡。
玻璃碎裂飛舞，車身好似被壓扁的鐵鋁罐扭曲變形，震耳欲聾的炸裂聲一時掩蓋過盛大雨勢。
翻覆至山底的遊覽車，粉碎的車頭距離青時與夏佐的眉心，只剩不到三公分的距離。
青時目睹迎面而上的衝擊，雖有做好心理準備，臨場感仍使他瞳孔縮放，屏住了呼吸。
「這世道還真是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堆。」夏佐不動聲色地望著翻覆事故的遊覽車，方才的衝擊別說是四濺的玻璃碎片與石塊塵埃割傷了，他甚至連髮絲也沒有被爆炸捲起的強風所牽動。
青時確認手機螢幕上的生死名簿與詳情。
西元二〇二〇年，七月十日下午兩點十五分，遊覽車翻覆造成車內駕駛與乘客全數身亡。
他瞄了眼手腕上的錶，時間正好分秒不差。
「動手了，小鬼，知道怎麼做吧？」
「知道啦。」
青時朝已成為大型廢鐵的遊覽車伸出右手。
被黑手套包覆的綠色印記發出橄欖綠色的光暈，以他的手為基準，巴士內部的魂魄紛紛從死者胸口裡浮現而出，凝聚成雪花般的結晶，靈魂穿透人體肌膚與鋼鐵，好似受到磁力牽引般，緩慢地朝青時的所在處漂浮過來。
青時的四周，聚滿了大小色澤光暈不一的結晶體，猶似夜晚森林裡的螢火。
「這個顏色……」
靈魂顏色普遍為無害的淺綠與藍，當中卻有不少呈現被業污染的混濁色澤。五顏六色的火光裡，青時察覺到有某塊簡直比沼澤還要黑暗濃稠的結晶體混入其中。
同樣發現被業染黑的靈魂，夏佐頤指氣使地點了點下巴，「去去去。」
「知道啦！」被他當作家犬使喚的青時走上巴士車門前。
青時一面說了句「失禮了」，一面真的很失禮的將司機的遺體拖出車廂，解開對方的衣扣。果不其然，死者胸前繡著一朵彼岸花的紅色刺青。並且因司機死亡的緣故，此時此刻，刺青正宛如溶入海水的泥沙般以驚人的速度外擴淡化。
數秒內，不只是鮮紅綻放的彼岸花，司機的遺體竟然一併瓦解成灰，隨著雨點一起滲進了山坡土壤裡。
「又中獎了？」夏佐用眼尾掃了眼稍縱即逝的彼岸花，冷笑一聲：「這下可不只是發狂而死，還帶了一車子的陪葬品，真是豐收豐收。」
夜叉，藉助罪業之力借屍還魂之死者。必須奪取生者精氣以延命，否則將殆盡理性，喪命湮滅。
「整天和你這種沒血沒淚的流氓一起工作，我連同情心都開始麻痺了。」青時放下司機屍體風化後剩下的染血衣物，雙手合十禱告，開始替遊覽車翻覆事故的死者們悼念。哀悼完以後，他回到剛才的話題：「這也是種職業傷害，之後我要申請津貼。」這樣說不定能提早還清貸款。
「你這種等級的野猴子也能申請補助，現世的法醫早就賺翻了。」夏佐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帶著雪花般的靈魂結晶轉身就走，「回去了，菜鳥。」
回到兩界後，青時與夏佐將遊覽車翻覆事故所狩獵的靈魂帶回管制局，這些靈魂接下來將依照生前所行、以及業的級別接受審判與分類，無罪之人將納入緣覺庭的輪迴機制，犯下罪過之人則會被打入無間塔內償還罪刑與罰則。
青時與夏佐送走一批靈魂後，又奉上級的命令，將另一批已接受審判與刑罰的靈魂帶出無間塔，前往渡川的源頭──緣覺庭。夏佐這陣子相當安分，沒有出現私闖無間塔等惡行，讓青時鬆了口氣。
緣覺庭中央的緣覺湖將會過濾靈魂的一切生前過往、慾望以及業，並將靈魂的色澤喚回透明，重新納入輪迴機制。
成為天使有好一段時間，青時總算再次理解靈魂結晶中，似液體流動的一圈圈環狀氣流究竟是什麼了。
那流動於靈魂結晶內部的戒環名為「須彌之環」。
靈魂的每一生每一世走向盡頭，最終回歸緣覺庭時，都會被套上一圈須彌之環。一環象徵一世，唯有須彌，才有辦法真正封印住靈魂那一世的所有記憶，讓轉生的靈魂化為新生重新降臨。
緣覺庭的湖水象徵生命的終結，沐浴這須彌之水，生命才能再次回歸起始。
青時奉命將靈魂投入緣覺湖中，看著手心裡的結晶一一沉入湖內，靈魂的色澤隨著水深逐漸晦暗朦朧，最後被湖水的碧藍給吞噬。緣覺湖的深度似乎沒有盡頭，湖底彷彿在世界的另一端。
輪迴，而後轉生。
每當魂魄沉入湖裡時，青時手背上的印記就好似共鳴般，無法自拔地散發出一股熱流綠光。
緣覺庭的百花盛開，相互爭奇鬥艷，卻又縈繞出一股絕妙的和諧，香氣彼此融合，並隨著濕潤的涼風化散而開。靈魂投入湖中，庭內的植物花莖、枝芽與葉片便會若有似無地伸長茁壯。轉瞬之間，又有一朵白花綻放。
「嗯？」青時的指尖不小心沾點到湖水，湖面登時引起漣漪，「緣覺湖的水……」
「怎麼了，小鬼？」
「……不，沒什麼。」他決定當作是自己眼花，不再多想。
視網膜沾黏著幻覺般的霧濛，青時揉揉眼睛，視覺再度恢復正常。
一剎那，他竟然目睹緣覺庭的湖水彷彿被倒入了濃墨般，渲染出墨黑的婆娑浪花。
──緣覺湖的水，被染成了黑色。
午後驟雨降溫了八月盛夏的濃重暑氣。
一丁點陽光都無法穿透的厚雲之下，蜿蜒柏油路彎成蚊香的螺旋形狀纏繞高山而行，雨勢隨著傾斜陡峭的路面綿延流動，自道路外圍的鐵製護欄縫隙外如瀑直下。朦朧如霧的風景整幅都溶入山間特有的濕潤空氣裡，伴隨滂沱雨聲。
委蛇山路的轉彎下方，附蓋著青苔與細草的尖峭山地上，兩位身材高瘦的青年佇立在其中。
青年們穿著與一般人無異，衣領分別掛上鈕扣大小的銀質徽章，雙手被手套布料包覆其中，髮色一黑一紅，是青時與夏佐。
陡峭山地顯然非普通人能夠徒步到達的場所，兩人卻神態自若的雙腳著地，仔細一看，甚至還能發現他們的鞋板並沒有完全接觸地面，而是呈現好似貼地，又彷彿磁石相斥般懸浮在空中的詭奇狀態。
青時與夏佐撐著傘，傘蓋裡的身體好似被某種肉眼無法視及的薄膜包裹在內，午後雷陣雨傾盆倒下頭頂時，豆大雨點在浸濕髮梢與衣物以前就會逕自轉彎飛揚。髮絲與衣肩不帶一點水氣。
「時間差不多了。」夏佐瞅了眼手腕上的錶，下午兩點十四分。
與他並肩站立的青時頷首，朝頭頂上方約六十度角，距離十五公尺遠的山路昂首一看。
一輛遊覽車行駛在山路間，抵達轉彎口後卻仍無減速與剎車跡象，高速運轉的輪胎濺飛水花。失速的遊覽車持續滑下傾斜的柏油地，偏離道路軌跡，最後「轟隆！」一聲巨響，車身衝破護欄，衝出了山坡外。
飛騰在高空的巨大鐵塊猶如躍過龍門的鯉魚，讓人產生時間暫停定格在空中的錯覺，緊接著連眨眼也嫌短的瞬間內隨著地心引力向下墜落。衝力加上重力加速度，遊覽車車身撞上青時與夏佐所在的荒僻山地上，持續滑行，溼濡泥土地被闢出兩道掘土般的深坑軌跡。
玻璃碎裂飛舞，車身好似被壓扁的鐵鋁罐扭曲變形，震耳欲聾的炸裂聲一時掩蓋過盛大雨勢。
翻覆至山底的遊覽車，粉碎的車頭距離青時與夏佐的眉心，只剩不到三公分的距離。
青時目睹迎面而上的衝擊，雖有做好心理準備，臨場感仍使他瞳孔縮放，屏住了呼吸。
「這世道還真是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堆。」夏佐不動聲色地望著翻覆事故的遊覽車，方才的衝擊別說是四濺的玻璃碎片與石塊塵埃割傷了，他甚至連髮絲也沒有被爆炸捲起的強風所牽動。
青時確認手機螢幕上的生死名簿與詳情。
西元二〇二〇年，七月十日下午兩點十五分，遊覽車翻覆造成車內駕駛與乘客全數身亡。
他瞄了眼手腕上的錶，時間正好分秒不差。
「動手了，小鬼，知道怎麼做吧？」
「知道啦。」
青時朝已成為大型廢鐵的遊覽車伸出右手。
被黑手套包覆的綠色印記發出橄欖綠色的光暈，以他的手為基準，巴士內部的魂魄紛紛從死者胸口裡浮現而出，凝聚成雪花般的結晶，靈魂穿透人體肌膚與鋼鐵，好似受到磁力牽引般，緩慢地朝青時的所在處漂浮過來。
青時的四周，聚滿了大小色澤光暈不一的結晶體，猶似夜晚森林裡的螢火。
「這個顏色……」
靈魂顏色普遍為無害的淺綠與藍，當中卻有不少呈現被業污染的混濁色澤。五顏六色的火光裡，青時察覺到有某塊簡直比沼澤還要黑暗濃稠的結晶體混入其中。
同樣發現被業染黑的靈魂，夏佐頤指氣使地點了點下巴，「去去去。」
「知道啦！」被他當作家犬使喚的青時走上巴士車門前。
青時一面說了句「失禮了」，一面真的很失禮的將司機的遺體拖出車廂，解開對方的衣扣。果不其然，死者胸前繡著一朵彼岸花的紅色刺青。並且因司機死亡的緣故，此時此刻，刺青正宛如溶入海水的泥沙般以驚人的速度外擴淡化。
數秒內，不只是鮮紅綻放的彼岸花，司機的遺體竟然一併瓦解成灰，隨著雨點一起滲進了山坡土壤裡。
「又中獎了？」夏佐用眼尾掃了眼稍縱即逝的彼岸花，冷笑一聲：「這下可不只是發狂而死，還帶了一車子的陪葬品，真是豐收豐收。」
夜叉，藉助罪業之力借屍還魂之死者。必須奪取生者精氣以延命，否則將殆盡理性，喪命湮滅。
「整天和你這種沒血沒淚的流氓一起工作，我連同情心都開始麻痺了。」青時放下司機屍體風化後剩下的染血衣物，雙手合十禱告，開始替遊覽車翻覆事故的死者們悼念。哀悼完以後，他回到剛才的話題：「這也是種職業傷害，之後我要申請津貼。」這樣說不定能提早還清貸款。
「你這種等級的野猴子也能申請補助，現世的法醫早就賺翻了。」夏佐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帶著雪花般的靈魂結晶轉身就走，「回去了，菜鳥。」
回到兩界後，青時與夏佐將遊覽車翻覆事故所狩獵的靈魂帶回管制局，這些靈魂接下來將依照生前所行、以及業的級別接受審判與分類，無罪之人將納入緣覺庭的輪迴機制，犯下罪過之人則會被打入無間塔內償還罪刑與罰則。
青時與夏佐送走一批靈魂後，又奉上級的命令，將另一批已接受審判與刑罰的靈魂帶出無間塔，前往渡川的源頭──緣覺庭。夏佐這陣子相當安分，沒有出現私闖無間塔等惡行，讓青時鬆了口氣。
緣覺庭中央的緣覺湖將會過濾靈魂的一切生前過往、慾望以及業，並將靈魂的色澤喚回透明，重新納入輪迴機制。
成為天使有好一段時間，青時總算再次理解靈魂結晶中，似液體流動的一圈圈環狀氣流究竟是什麼了。
那流動於靈魂結晶內部的戒環名為「須彌之環」。
靈魂的每一生每一世走向盡頭，最終回歸緣覺庭時，都會被套上一圈須彌之環。一環象徵一世，唯有須彌，才有辦法真正封印住靈魂那一世的所有記憶，讓轉生的靈魂化為新生重新降臨。
緣覺庭的湖水象徵生命的終結，沐浴這須彌之水，生命才能再次回歸起始。
青時奉命將靈魂投入緣覺湖中，看著手心裡的結晶一一沉入湖內，靈魂的色澤隨著水深逐漸晦暗朦朧，最後被湖水的碧藍給吞噬。緣覺湖的深度似乎沒有盡頭，湖底彷彿在世界的另一端。
輪迴，而後轉生。
每當魂魄沉入湖裡時，青時手背上的印記就好似共鳴般，無法自拔地散發出一股熱流綠光。
緣覺庭的百花盛開，相互爭奇鬥艷，卻又縈繞出一股絕妙的和諧，香氣彼此融合，並隨著濕潤的涼風化散而開。靈魂投入湖中，庭內的植物花莖、枝芽與葉片便會若有似無地伸長茁壯。轉瞬之間，又有一朵白花綻放。
「嗯？」青時的指尖不小心沾點到湖水，湖面登時引起漣漪，「緣覺湖的水……」
「怎麼了，小鬼？」
「……不，沒什麼。」他決定當作是自己眼花，不再多想。
視網膜沾黏著幻覺般的霧濛，青時揉揉眼睛，視覺再度恢復正常。
一剎那，他竟然目睹緣覺庭的湖水彷彿被倒入了濃墨般，渲染出墨黑的婆娑浪花。
──緣覺湖的水，被染成了黑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