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1. 少年,簽契約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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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6-14
  「不要。」

  伊凡終於接腔,但答案讓尼可拉斯愣在原地。

  雙方對望一陣子,尼可拉斯才僵硬開口:「伊凡,這可不是要指給你一個隨便的使徒,而是我親自成為你的使徒喔?」

  「我知道。但我不要。」

  「……」某大吸血鬼頓時有種自尊心受到重創的感覺。

  「你知道我的力量為你解放之後有多麼龐大嗎?就算你要我端掉整座監獄,我也能為你達成喔?」

  「不要。而且我不想毀掉任何監獄。」

  再被這麼直白的拒絕下去,尼可拉斯覺得自己要心碎而死了。

  在他的認知中,良民通常難以抗拒得到一個使徒的誘惑,更何況對象還是他——來自德古拉一族,吸血鬼中品階最高的家系之一。更別提他還是地位與力量皆居於頂端的族長!

  所謂使徒,是由「被良民使役的惡徒」簡寫,用意與名稱相當。

  在種族大戰告終後,勝者與敗者簽下不平等條約:被劃分為惡徒的種族,必須終生被烙上封印部份力量的咒印。咒印源於聖族的規制魔法,加上人族菁英以高科技開發出完整的配套措施,使這套制度至今仍堅不可摧。

  所有惡徒都避免不了力量受限的命運,除非他們與良民簽訂使徒契約。

  使徒契約的主要功用在更換咒印,原先用來封印惡徒力量的咒印,會被使徒咒印取代,得到使徒咒印的良民與惡徒均能藉它使用符合契約規範的魔法。

  簽約之後,使徒將能在契約主的同意下解放所有力量,而使徒咒印就是用來管束使徒的韁繩。

  與惡徒簽下使徒契約意味著得到該名惡徒的控制權,雖然看似一面倒對惡徒不利,但在細節規定上卻有變通空間。

  首先,使徒並非只有全然被剝奪自由一途,因為契約可依控制程度分為全印與半印。

  若簽署全印契約,契約主與使徒必須同住,且雙方分離的時間與距離都有限制。但半印契約不同,顧名思義,它的咒印只換了一半,因此無法解封惡徒的全力,但雙方的自由度相對高出許多,使徒只要隨叫隨到就行。

  再者,惡徒獻出自己力量與自由的同時,也可以要求良民付出代價,雙方達成協議後,契約才算成立。

  原先的計畫中,互利部分將是尼可拉斯談判的重點,然而伊凡的答覆讓他不只大受打擊還亂了方寸……可惡!死小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嫌棄什麼?以他握有的力量,即使交換條件是契約主的一肢胳膊,恐怕還是有狂人會願意為他割的!

  尼可拉斯不死心問:「你是在顧慮交換條件嗎?」

  伊凡立即搖頭。

  「也不是為了交換條件?那你到底為什麼拒絕我?」

  「因為我不喜歡使徒契約。把惡徒當僕役使喚的感覺很奇怪。」伊凡滿面疑惑:「你難道不覺得怪嗎?我從第一次拒絕後就一直在想,你為什麼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

  「你……!」

  伊凡毫無修飾的問句讓尼可拉斯倏地紅了面頰,他知道自己沒有刻意隱藏挫折的情緒,但被當事人直接戳穿還是會感到困窘。

  不過,伊凡的答案讓尼可拉斯想通了:自己所習慣的心計與盤算在對方面前全都不管用,或許以真實想法直接溝通更容易成功。

  「小笨蛋。你光想著我為什麼失望,怎麼就沒想過我從一開始可能就動機不純呢?」

  伊凡睜大水汪汪的眼睛,微微偏頭。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自願當你的使徒?既然你也明白這個約簽下去就是主從關係,難道你真覺得強者如我,真的會因為跟你玩了幾回問答題就乖乖把自己送上門嗎?」

  「哦…………喔!」經過漫長的反射弧,伊凡終於徹底領悟:「原來你對我有企圖嗎?因為你對我很好,所以我沒想過要懷疑你。」

  尼可拉斯被伊凡散發出的純潔光輝閃得有點暈眩。

  「我何時對你很好了?就一般般吧。」

  只見伊凡笑得毫無心機,暖洋洋的說:「你替我療傷、讓我躺又大又軟床、我剛醒來時你拿水給我喝、還拿新衣服讓我還給監獄……如果這樣叫一般,那你應該是個大慈善家吧!」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覺得所有善待都是讓你放下戒心的假象嗎?尼可拉斯不禁扶額,他開始糾結要不要教育伊凡面對壞人的正確心態,但總覺得他提供的想法簡直像是汙染源。

  對方明明是個不良少年啊!世界到底怎麼了?

  「這麼說來,你對我的企圖是什麼?這也是你留我下來的原因吧?」

  伊凡對這件事遠比被強迫推銷使徒時有興趣多了。

  一來他很窮,二來他不認為乾乾瘦瘦又滿身是傷的殘軀敗體有什麼美色可圖,若有人把他綁票了想坑點贖金,也找不到親友幫他付。
說穿了,他是個一無所有、也不曾被誰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在懲戒日不小心被打死了,也不會有誰在乎。

  反觀尼可拉斯,與伊凡是幾乎相反的存在。雖然惡徒的身分肯定讓他受過不少氣,但他除了擁有早上起床照鏡子就能被自己帥醒的相貌,還有雄厚的家財與眾多信任他的部下。而身為一族之長,若他受傷或是生病,一定都是足以影響全族上下的大事。

  在伊凡眼裡,即便尼可拉斯很親切,依然距離自己十分遙遠,因此他更加好奇,這名條件逼近完美的血族男子,到底能從他身上圖些什麼?

  尼可拉斯試圖從伊凡洋溢好奇的眼神中猜出他的想法,但終歸無法釐清「聽到有誰對自己意圖不軌時反而會興奮起來」到底屬於哪種思路?

  無奈之下,他只好坐回椅子上,將自己的心路歷程老實敘述一遍:從吸血鬼在現行法規下糧食匱乏的情況,到他在懲處現場看見伊凡大暴血時激起利用使徒契約的靈感,最終解釋方才的問答其實是為了判斷簽約是否反而會造成麻煩。

  不過,他刻意沒有提及伊凡血液的特殊香氣,因為直接對著當事人說「你聞起來特別香所以格外想吃你」這種話實在太變態,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就是那個變態!

  「我的企圖,就是希望你能用血液為交換條件,與我簽訂使徒契約。但我也不想佔你太多便宜,只要你受傷時流的血就好。」
  
  儘管在敘述彷彿賣身契一般的使徒契約,尼可拉斯還是維持讓人肅然起敬的高姿態。

  因為契約主雖能對使徒加以管束,卻沒辦法操控使徒為其使用力量。即便在契約規範中,契約主還是握有專用於使徒的懲處方式,但對強一點的惡徒來說不具絕對威脅性。

  由於對象是不喜歡控制惡徒的伊凡,尼可拉斯不覺得他們之間會有這類的顧慮。但打從他開始陳述緣由後,伊凡就一直維持深思中的神情。

  他的薄唇輕抿,眉頭微蹙,與髮色相近的淺色長睫毛半掩低垂的雙目,與之前的傻氣截然不同。

  難道這孩子又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嗎?奇葩的伊凡式邏輯已經造成尼可拉斯的心理陰影,所幸他沒有焦慮多久,伊凡就開口輕道:「真沒想到……原來你因為法律的關係從來沒有吃飽過。」

  「你突然露出那麼嚴肅的表情,結果只是在想這種事?」

  「沒吃飽過感覺很嚴重耶!那我們剛剛在打架的時候你不是很餓嗎?」

  「所以我才想要跟你簽約……」

  「噢。那就簽啊。」

  「……!」

  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伊凡一口答應之後尼可拉斯反而不知該如何回應。

  「反正我以後應該還是會三不五時被抓回監獄,被打一打你就有儲備糧食可以吃了。而且是本來就會流的血,我好像也沒損失。」

  竟然開始認真打算了起來。

  「咳……其實這個協議我還有附加條件。由於家族的事我不能放著不管,因此我想簽屬半印契約。」

  「好啊。」伊凡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他本就討厭許多契約主把使徒當私有物全然剝奪自由的風氣,簽屬半印契約對他來說正好:「記得半印契約好像只要在你的封印咒印上抹我的血就好,你的咒印在哪呢?」

  意料之外的爽快讓尼可拉斯心情複雜,但他終究是個結果論者,能速戰速決還是高興居多。

  「你稍等。」

  尼可拉斯邊說邊褪下上半身衣物,布料順著他優美的身體曲線滑落,蒼白卻輪廓分明的結實軀體在伊凡眼前展露無遺。

  以複雜圖騰組成的漆黑封印咒就烙在他漂亮的腹肌上,與逼近雪白的肌膚形成猙獰的對比。

  「伊凡,你的全名?」

  「伊凡˙卡爾萊特。」

  「好。等一下你先用血把我的咒印分成左右兩半,說出你的交換條件,我會自己把剩下的誓詞唸完。其實剛剛幫你療傷的時候,我已經預留簽約用的血,所以你……」

  尼可拉斯尚未說完,就見伊凡用他的小虎牙把右手食指咬了個洞,溢出血珠的手指直接往咒印抹了下去。在咒印完全被血跡切開的霎那,右半邊頓時發出耀眼金光,圖形也開始產生變化。

  「吾,伊凡˙卡爾萊特,以血為誓,願將往後受傷流出的血液交予使徒,換以使徒契約。」即便忘記不少,伊凡還是能流暢說完基礎誓詞。

  尼可拉斯對伊凡我行我素的舉動已然見怪不怪,僅僅無言一霎便啟唇宣示:「吾,尼可拉斯˙德古拉七世,今後願奉伊凡˙卡爾萊特為主,吾之力將為其所用,直至吾主生命終末或契約解除。」

  待光芒消散後,尼可拉斯右半邊的封印咒也成功轉化成金色的使徒咒印。同一時間,伊凡的右掌心也出現半個相同圖形的金色咒印,但它在短暫亮出後,又緩緩淡去。

  「這樣算有成功嗎?」伊凡一臉新鮮,仔細端詳空空如也的右掌。

  「有。契約主的半印契約通常顯現在手上,而且在使用時才會浮出。但全印的咒印依對象種族會有所不同,而且會像紋身一樣始終存在。這些你上課應該都學過吧?」

  「嗯。但我沒想過會收使徒,所以細節學完就忘了。」

  伊凡靜靜望著尼可拉斯慢條斯理的把衣服穿回,待他整理得差不多,才乖巧問:「我現在是不是該回去了?」

  「對。既然我現在是你的使徒,這趟就由我護送你吧。記得拿歸還的衣物。」

  「好。」

  一人一鬼在房裡打包了一會兒,臨行前,尼可拉斯除了處理掉伊凡身上的點滴管線,還替他加強過剩下的包紮。

  一切準備妥當後,某個位高權重的族長就這麼無視家族成員驚愕圍觀的表情,親自帶著少年罪犯走出家門。

  德古拉城堡離監獄僅需步行幾分鐘,新科主從在回到監獄的途中一路無語,直到尼可拉斯把伊凡送到少年監獄以高聳鐵柵欄組成的鍛造大門前,伊凡才笑著跟尼可拉斯說了聲謝謝。

  恬淡的微笑讓尼可拉斯感到莫名難受,但這股波動很快就消退下來。他見負責把伊凡押回的獄警正往門口走來,便抓住空檔做出最後聲明:「伊凡,你跟我簽契約真的占不到任何便宜,我有絕對的優勢能不聽你使喚,而且以我們的交換條件,你在外頭胡亂受傷流血反而有利於我,收我當使徒並不能使你的生活變好。」

  「嗯。我知道。」

  「……」尼可拉斯瞅了一眼怡然自若的伊凡,又瞥了瞥接近中的獄警。

  「不過,如果你有重要的事情,還是可以用咒印叫我,知道嗎?」

  這句話輕得只有伊凡一人能聽見。聞言,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個瞬間,他恢復先前的笑顏,同樣輕輕應了一聲:「喔。」

  伊凡沒有答應、沒有拒絕,也沒給出多餘的解釋,因為他在應了那一聲後,就立刻被抵達的獄警銬上手銬。

  獄警簡單與尼可拉斯打過招呼,便把一聲不吭的伊凡帶進門裡。沉重的鐵門在尼可拉斯眼前關上,發出巨響。

  當隔著欄桿凝望伊凡漸行漸遠的背影,尼可拉斯忽然有個感覺……

  這可能是他與他家契約主最後一次見面,或許伊凡打從簽下契約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打算行使契約主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