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後的記憶（三）

　　柯羅諾斯……這老頭子就是柯羅諾斯！
　　雖然翔在剛去到比薩斜塔外時就已經隱約猜到，可是當真正發生的時候，所帶來的衝擊感還是不能小覷，尤其是這發展確實是他腦海中預想裡最壞的。
　　就在翔的心情逐漸變得沉重的時候，老頭子柯羅諾斯蹙起那雙白眉，目光遊走於「無」與派洛之間。
　　「他是魔王？」
　　「無」直接點了點頭。
　　這一瞬間，柯羅諾斯似乎已經理解一切，畢竟「無」的出現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過去無數現世的毀滅都是由「無」甦醒開始，打從他誕生以來就見過無數次這樣的事。
　　「就算你是『無』也不能叫我做任何事，何況哪能做那種事！給我離開這裡！」
　　「你不也幹過『那種事』嗎？」
　　「無」的聲音依然是那種不帶起伏與情感的機械音，但這番話很明顯帶著威脅的感覺。
　　「你……你……你！與你何干！我自會想辦法擺平！」
　　柯羅諾斯立即就被氣得臉紅耳赤，甚至跺起腳來。
　　「想辦法？如果有辦法你就不會二百多年來……」
　　「等等！你為什麼會知道時間？你應該在沉睡才對……」
　　「這個叫派洛的人類有點麻煩，我當然得準備周全，你又不是不知道與我簽訂契約之後就是某程度上與我共生，他可是在你們上古之靈的階級之上。」
　　「嘖……」
　　柯羅諾斯氣悶得別過頭去，「無」則只是平靜地待著，過了一會後，柯羅諾斯才嘔氣般回過頭來面對「無」：
　　「沒用沒用，就算是你，也沒辦法解決我那件事，根本解決不了啊！『有』為了阻止現世被扭曲而設下了規則，一旦上古之靈離開用來隔離的靈界去到現世，我們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排擠到虛無之中，根本沒辦法……」
　　「我就說了我有辦法，當然那件事只有你自己才能解決，可是要去現世的先決條件，我能滿足你，一個把『上古之靈』這位階暫時下降的秘法，想當然要我幫忙的條件你很清楚了吧？」
　　「這……」
　　柯羅諾斯一臉為難地沉默起來，看著這一切的翔，也同是震撼得連思考都停頓下來。
　　這番簡短的對話蘊藏了太多信息，與其急著去思考這一切，不如採取與之前相同的策略，先把每一個字，每一個用詞，甚至是說話的語氣，二「人」的反應等等，烙印在腦海裡。
　　就在翔專心於把重要的訊息牢記下來時，柯羅諾斯輕輕地吁出了一口氣，一直蹙起的眉也放鬆下來，搖著頭的他又點了點頭，滿心矛盾地說：
　　「我明白了，準確的時間點呢？」
　　「與我簽訂契約之前。」
　　「咦？之前？那不就……」
　　「不用擔心，我也說過了，那契約可是和那種與普通的靈所訂的不同，即使把時間調回到未簽訂契約時，他身上都會留下印記。」
　　「這……這種矛盾情況所產生的扭曲……」
　　「沒問題，我會承受下來，畢竟要是出現這種程度的事情，會傷害到建構現世的本源，令下一個現世變得殘缺。」
　　「好吧……那麼就是把派洛的時間向前調到四年前，即將與你簽訂契約，還是個普通人的時候……」
　　柯羅諾斯雖然已經答應了「無」的條件，可是他還是顯得很猶豫，花了一段頗長的時間，足夠讓翔把眼前發生的一切消化完後，他才走到派洛面前，伸出他那瘦小的手掌。
　　然後，並沒有什麼華麗的效果，只有一道淡淡的白光從柯羅諾斯的手流到派洛身上，把派洛全身籠罩在其中，流轉一圈之後凝聚在頭上，化成了一個不規則外形的扭曲金邊時鐘，上面也沒有分時、分、秒針，只有一根短短的銀針。
　　隨著銀針向逆時針方向轉動，派洛的體型也漸漸縮小，外貌也變得年輕──或者年幼才對。
　　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僅僅持續了四分鐘左右，而這短短的四分鐘，就讓翔本來緊閉的嘴巴微微張開，繼而誇張得下巴掉到地上。
　　因為，他認得眼前的派洛，不論外貌和體型，都與四年前因為意外而失去記憶、改為由叔叔照顧的他一模一樣。
　　四年前未與「無」簽訂契約的派洛，和四年前的翔長得一模一樣。
　　不，翔此刻心裡已經確定，眼前的就是自己。
　　
　　　　※
　　
　　「翔，蛋包飯已經沒剩囉？你還好嗎？」
　　回過神來的翔，望向一臉擔憂地抬頭凝視自己的銀，又望了望桌面，兩碟食物已然清光，小菲則抱著杯子在喝紅茶，至於廚師則在清洗廚具。
　　「我就說了吧？不用擔心。」
　　廚師依然沒長後眼就能夠知道背後的事。
　　「嗯嗯，果然聽妳的話是對的，幸好先把飯吃光補充好靈力，而不是在旁邊瞎擔心。」
　　銀掩不住微笑點頭，不過目光還是沒離開翔。
　　看著這一切的翔，確信自己已經回到現實，而且憑著二人的對話以及體內差不多回復到八成的靈力狀況，可以確定自己在觀看那段回憶的期間，在現實的自己並沒有停下進食這一個動作。
　　「抱歉……」
　　「咦？為什麼？」
　　對於翔突然的話語，銀不由得緊張起來。
　　「嗯……這件事說來話長……」
　　翔並不是那種會逃避的人，倒不如說當廚師提醒他可能回復記憶時，就料想到這樣的情況只是敢於面對，並不代表懂得如何去處理，因此他現在並非陷入到「為什麼是這樣」的混亂中，而是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怎樣做。
　　所以，他只能對一直擔心自己的銀道歉。
　　至少目前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為什麼銀會由始至終都把我當成派洛，她深愛派洛到願意一起死的程度，又怎麼可能輕易因為派洛的一句話就把這份由心底而發的情感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呢……
　　翔只敢在心裡嘆息，他不想多添銀一分憂慮。
　　「不要緊，只要你說，我就會靜靜地聽。」
　　面對認真的銀，翔感到更多的慚愧，好一會才硬擠出聲音說：
　　「給我數分鐘，重新整理要說的事吧。」
　　銀對此只簡單地應了一聲，什麼都不多說，甚至怕自己只是在旁邊看著會影響到他，而去和小菲玩起來。
　　至於翔，則是默默地闔上眼睛，集中精神理清楚自己的思緒。
　　我就是派洛這一點應該不用懷疑了，而且時間點上也很契合。四年前我因為意外失去記憶，然後由叔叔照顧，這裡應該就是「無」從中作梗的吧，把我的時間強行扭曲到四年前，「無」承受了這一切對現世的影響而不得不再沉睡四年。
　　就在不久前，他終於甦醒，導致我也覺醒，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我沒有簽訂契約但是成為了獵靈者，不是當初自以為自己許了讓自己活下來的願望才從那意外活下來……
　　嗯……所以總的來說，眼前的事情其實沒有多大改變，無論我是不是派洛，身為魔王要做的事也只有一件，那麼最受影響的，便是我和銀之間的問題了……
　　雖然我沒有說出來，但她也一定感覺得到吧？一直以來我都刻意保持了點距離，拿重新開始來當藉口，她一定感覺得到……那麼現在呢？我不用介懷了吧？難道去介懷自己嗎？
　　只是，那四年與銀的相處，又真的是我嗎？
　　這四年，我可只是一個喜歡挑戰和冒險的高中生而已啊……
　　陷入到這思考矛盾中的翔，完全不知道他跟銀說的幾分鐘早已過去，卻沒有任何人打擾他。
　　就這樣，翔在心裡想了很多很多，嘗試做了很多假設，然後推論，接著因為有問題而推翻，再重新開始，不停重複。
　　然後，在大概十多次之後，他終於停下來。
　　明明答案很簡單，我真是笨啊……
　　在心裡作出這個結論的翔，睜開了眼睛。
　　「銀。」
　　他深吸了一口氣，以最平靜的聲音喊出了能夠為自己付出一切的少女的名字。
　　大概感覺到了翔那凝重的氣息，銀也是坐直了身子，面對著翔輕嗯了一聲。
　　「對不起。」
　　翔深深低下了頭，這就是他得出的答案。
　　從銀找到他，繼而覺醒成為魔王，至之後一邊逃避追捕一邊尋找渺茫的可能性，多番陷入險境的旅途，他自以為這一路走來，自己已經以最好及最正確的方式對待銀，但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
　　錯的地方並不是置銀於危險之中，相反恐怕銀應該很樂於與他一起冒險，錯的地方是翔沒有坦誠面對銀。
　　錯了就要道歉，就是這麼簡單。
　　翔預想過，銀大概會是給出「怎麼了」或者「為什麼」之類的不解回應，然後會回以支持或者替自己打氣的柔和眼神。
　　只是結果出乎翔的意料，銀只是「嗯」了一聲。
　　然後，那雙細長的灰色眼睛似乎泛起了淚光。
　　「嗯、嗯，嗯，嗯……我就知道是你……」
　　銀細語的同時撲進愣住的翔懷裡，稀里哇啦地哭了起來。
　　要是以前，翔肯定要推開銀或者找其他方法避開，此刻他卻緩緩地伸出了手，搭上銀的肩頭，也沒刻意把她抱進懷裡，就只是把雙手輕輕搭在肩頭上。
　　銀哭得更厲害了，就像要把所有情緒都宣洩出來。
　　啊呀，妳果然很纖細又很堅強，妳心裡肯定感覺到我心中有著芥蒂，時刻都在猶豫該怎樣做吧？
　　翔明顯感覺得到，這一刻銀恐怕已經等待良久，所以才會像現在這般如決堤一樣地哭著。
　　妳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裡，然後裝作無事一般堅強地待在我身旁，一定很痛苦吧？真的很對不起……雖然我不能像派洛那般，不對，應該是我不可能成為妳心目中的派洛，可是當初和妳的約定，以翔這身分和妳訂下的約定，由這刻起我必定會履行……重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