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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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30
  這天的梅子,工作時感到有點空虛。

  她左邊的座位上沒有人坐,好夥伴王室豐沒來,讓她不太習慣。平常工作累了的時候,還可以找個人聊幾句,休息一下,現在一轉頭,隔壁是空的,她只能把頭轉回來,繼續盯著電腦螢幕。

  下午,王室豐打來電話,告訴他手臂受傷請假一天,梅子擔憂地問:「傷勢嚴重嗎?」

  「嗯……還好吧。」

  「下班後,我和珮珮去看你。」

  「不用啦,不用這麼麻煩。」

  「不麻煩,我們應該會順便買晚餐,你要不要一份?」

  王室豐猶豫一下,才說:「好啊,那我就先謝謝妳了。」

  隨後,他又補充說明,有哪些種類的食物他不能吃,梅子都一一抄下來。

  當梅子和陳珮馨到了他的住處,王室豐打開門,她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左手上,他的左手放在一個吊帶上,類似於三角巾的東西裡。

  梅子問:「King,你怎麼啦?」還要戴這種東西,那就不是皮肉傷了。

  梅子的聲音有點大,王室豐便要她們進來,怕打擾到鄰居。

  「吃飯吧,我們邊吃邊聊。」他說。

  她們買的是燴飯,看到他的手受傷,梅子直接就幫他把醬汁倒在白飯上。

  「King哥你剩一隻手,自己吃飯應該沒問題吧?」陳珮馨問。

  「欸欸,珮珮,妳這樣說太跨張了,燴飯這種東西,我一隻手就可以吃了好不好。」

  「King,你這是手臂骨折嗎?感覺很嚴重。」梅子看著王室豐的手臂,覺得自己的左手也在隱隱發疼。

  「不是,是骨裂。」

  「這怎麼傷的?你不小心摔倒?」

  王室豐搖頭,開始娓娓道來。

  早上他一如往常去早餐店買早餐,在等待的時候,卻聽到有名婦人喊搶劫,他轉頭,看到有個身材健壯的男子衝過來,他下意識想要抱住男子,逼他停下,可是,當他看到男子時,男子已經離他太近,男子猛力將他推開,他的手臂因而重重撞到騎樓柱子的邊角。

  「那個男的後來有被幾個人聯合制伏,整件事情就是這樣。」

  「這也太……沒想到平常新聞報導中的事,在你身上發生了。」梅子想不到原因竟是如此,聽起來驚險,但其實是到處都有可能遇到的事。

  「要不要改天去廟裡拜拜一下?」陳珮馨問。

  王室豐笑,「不用,沒那麼嚴重,這就正常的小事。」

  「King哥,搞不好你最近運勢走下坡,去拜拜就好了。」

  梅子說:「珮珮,先不談這個,King,你明天要上班嗎?」

  「要啊,剩一隻手能動,頂多是操控鍵盤滑鼠慢了點。」

  「你要怎麼去公司啊?這樣沒辦法騎機車。」

  王室豐放下湯匙托腮,「是啊,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本來是想找人幫忙,可是,又覺得需要麻煩別人很久,這樣不妥,所以,我可能單手騎車試試看吧。」

  陳珮馨立刻勸阻,「這樣不行,太危險了。」

  「不然我該怎麼辦?」

  「我載你好了,我早一點來你家,我們早點出發,慢慢騎到公司,如何?」

  王室豐看了眼梅子,搔搔頭,「這樣好嗎?我這大概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才會完全癒合。」

  梅子認真道:「三個月就三個月,萬一你還沒康復又摔傷,骨裂更嚴重不就糟了。不要拿自己的骨頭開玩笑。」

  「我也會幫忙的。」珮珮說。

  「感謝妳們。」王室豐真摯表達心中謝意。

  「你今天沒來,我好無聊,整天都只能面對電腦埋頭苦幹,超痛苦。」

  陳珮馨拋給王室豐一個「有進展,不錯哦」的眼神。

  他傻笑道:「哈,我沒想到會意外碰上搶劫。」

  一個多月後,他就知道那天梅子的感受了,因為梅子連續請了兩天假。

  第三天仍是陳珮馨載他去上班,可是,梅子終於回來上班了。

  他向她打招呼,梅子無精打采地應了聲。他看得出來,梅子遭遇了蠻重大的挫折,頭上彷彿凝聚出一片打著閃電的烏雲。

  他認識梅子這幾年,他還真的從沒看過她這樣,即便在公司裡碰到多嚴重的問題,梅子也只是變得焦慮,不會像現在這樣失了魂,感覺是在封閉自我,不讓人有所接觸。

  連續好幾天,梅子都是這種狀態,他悄悄問了人事部門的同事,才曉得梅子那天請的是喪假。

  重要的人從這世間離開,這是最難過的一關。

  王室豐不曉得如何安慰梅子,只能與陳珮馨在一旁默默守候。

  梅子內心感嘆:時間過得好快呀。

  她回想,自己與安姊見面的那年夏天,大學剛畢業的那個夏天。

  那一年,她和樂安生視訊,為了抒發自己與前男友牽扯多年的不堪戀情。

  而如今,她按下安姊的門鈴。

  安樂眼前,是抿著嘴唇,看似平靜卻雙眼無神的梅子。

  安樂驚呆了,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關上門,拉著梅子的手進到客廳,到廚房倒了杯茶給梅子。

  安樂蹙眉,輕聲地問:「梅子,你怎麼了?」

  「安姊,周品彥死了。」

  安樂呼吸一滯。她還沒想好要說什麼,梅子就繼續道:「他出了車禍,是去買早餐時,被一個酒駕的人撞死的。」

  聞言,安樂雙手緊握,她看著梅子如錄音機般,無起伏地生硬講述,就感到惶恐與心痛。

  「周品彥他媽媽了解我和她兒子之間發生的摩擦,我和周品彥一路走來,分分合合,他媽媽都看在眼裡,她知道錯的是周品彥,總是站在這邊為我說話。這次周品彥過世,他媽媽本來不敢打給我,可是,念在過去的情分上,她還是希望我去一趟,對周品彥告別。」

  梅子停下來,喝了口茶潤潤喉,「奇怪的是,我到了靈堂之後,我完全沒有流下任何一滴眼淚,毫不難過,看見周品彥的照片,和他媽媽聊著周品彥的過往,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整個過程,我就像是一個外來的陌生人,冷淡注視一切。然而,我回到家卻感到莫名難受,隔天因為難受感仍在持續,所以,我就又向公司請了一天假。安姊,我搞不懂,為什麼我會這樣子?到現在,這股難受依舊存在。」

  安樂她知道答案,儘管她很不想用這個糟糕的方法,她還是說:「這都是因為妳對周品彥心中有恨、有怨,放不下,所以,如今這股恨意無處可發洩,才讓妳感覺變得像是行屍走肉,沒有情緒,徒留難受。」

  梅子眼眶微微睜大,她雙手環抱自己,臉色難看道:「這、這怎麼可能,早在他傳簡訊向我道歉的那晚,我就已經不恨他了。這些年他對我的心裡確實造成很多傷害,我承認我對他曾經有怨恨過,但我都放下了。安姊,妳可能不懂,周品彥對我來說,就是我的青春,我的愛戀,我到現在,唯一談過一次戀愛就是和他,他後來變得很壞,荒腔走板,然而,他也給過我那無可取代的美好,我相信我們一起擁有的甜蜜,跨越過的困難,他一定沒有忘記。我不再愛他,可他已經是我的親人了,我……我沒有想到,他會那麼早離開我,安姊、安姊,我覺得我心好痛……為什麼我等不到他回頭,重新振作的那一天……為什麼……」

  梅子看見安樂皺眉抿唇,一臉悲痛,頓時明白,安樂是為了刺激她,才故意說她恨周品彥。她心想:她是個多麼令人困擾的孩子啊,竟然逼得安樂不得不做這個壞人。

  淚水模糊了梅子的雙眼,她撲向安樂,放肆地大聲哭了起來。她俯身靠在安樂懷裡,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當她抽抽噎噎,心情逐漸平復之後,她發現身上感受到一下一下的震動,卻不是從她身上產生。她抬起頭,發現安樂流著兩行清淚,抽泣著。

  微微泛紅的濕潤雙眼,可愛的臉龐伴隨一副隱忍哀戚的神情,讓梅子心中泛起保護慾,她不小心盯到安樂的唇瓣,瞬間不好意思地別過頭。

  我都在想些什麼啊?梅子大罵自己。

  雖然梅子對女生沒有戀愛那方面的興趣,可是不得不說,這樣的安樂她見都沒見過。就像是一群美麗的紅狐狸中,發現唯一一隻冷豔的白狐狸,會覺得白狐狸好特別,讓人移不開視線,安樂也是如此,梨花帶雨的她,格外嬌美誘人。

  除此之外,梅子很不想承認,剛剛她抱著安樂哭的時候,某方面來說,其實是把安樂當成母親一樣在傾訴,照理說應該是姊姊才對,可或許是待在安樂身旁會感到安心,而安樂也很會照顧別人,所以有種母親的味道。

  母性為安樂增添高潔的氣息,讓她散發朦朧的光輝,正因如此,當梅子覺得這個猶如母親的女子非常誘惑時,她立刻就為自己的念頭感到羞恥。

  安樂仍在掉淚,梅子看得十分心疼,她想不通,明明是她跑來安姊家宣洩壓抑的情緒,怎麼最後會變成安姊哭不停呢?

  梅子抽出衛生紙,輕輕替安樂拭淚,安樂拉住梅子的另一隻手,無語凝噎。

  梅子想,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一直哭,等一下會很累,便先帶安樂離開客廳,回到她的臥房。

  梅子隨手抹掉臉上未乾的淚,把棉被堆成靠墊,讓安樂倚著。她走到廚房,倒了杯溫開水,然後,打開冰箱,發現居然有布丁,取了一個出來。

  梅子回到臥房,見到安樂乖乖地靠在棉被上沒有動,心中某塊柔軟之處變得更加軟綿綿的。她把溫開水遞給安樂,讓她喝幾口,接著打開布丁,一小口一小口餵安樂吃,希望冰涼甘甜的滋味能使安樂舒服點。

  安樂來者不拒,梅子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布丁也是,只要梅子挖了一勺送到她嘴邊,她就會輕含湯匙吞下去。梅子感覺自己彷彿在餵小寵物,好療癒啊。不過,梅子同樣了解到,此時的安樂非常脆弱,才會陷入到如此詭異的被動狀態。

  布丁吃完了。

  不曉得布丁是不是有奇效,本來雙眼失焦的安樂,重新恢復了精神。

  安樂摀住臉,過了一會揉揉雙眼,嘆氣道:「抱歉,梅子,剛才我失態了,都是多虧了妳,我只是……覺得很累。」

  「嗯,大哭玩都會這樣,安姊,妳今晚要好好休息。」梅子坐在旁邊,握著安樂的手,「安姊,真的不好意思,突然就來找妳,還讓妳……哭了,我覺得非常抱歉。」

  安樂落寞地笑笑,「梅子,妳不用道歉。我的疲倦已經持續了十多年,如果妳願意的話,可不可以聽我說些往事,分擔我的憂愁呢?」

  安樂的雙眼似在發光,梅子不自覺受到吸引,點頭道:「我願意。」

  這時,安樂驀然靠近梅子,抓著她的肩膀說:「妳必須保證,不會說出去讓別人知道!」

  梅子嚇一跳,想往後退,卻發現肩膀被緊緊制住,無法動彈。

  她有預感,安姊要講的事情,恐怕並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