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

　　
　　覺得這些問號足以讓他今晚睡不著，所以還是起身，跟著往樓上長階踏去，接著在已被烏鴉築巢佔領的空房門口，發現了那站在石窗前、任著夜風吹起髮絲的黑色背影。
　　
　　「布拉德……」席法一出聲，那身影便轉了過來，一對黑眸子看了過來，烏鴉應著他的動作振翅揚起了幾片黑羽。雖然接下來要問的很唐突，但不問清楚無法就這麼陪著他四處惹事呢：「原本我以為你想打獸王和甘伯利的理由是為了讓雪葉住在這裡能高枕無憂，因為我能理解這種心情，所以我才沒什麼異議……」
　　
　　「為什麼我要為個女僕做到那種程度？」布拉德冷淡的回應顯得嗤之以鼻，回過頭去望向窗外星光點點綴著幽夜的景色。
　　
　　「如果不是的話，那麼，我有必要知道掀起爭端的理由。」
　　
　　「身為血族末裔，復興一族還需要其他理由嗎？」
　　
　　見著那背影，席法不禁想：『但你之前的態度可不是這樣呢……』
　　
　　過了些許沈默的時間，布拉德再度出聲：「還有別的事嗎？」
　　
　　「……關於雪葉的。」席法先是一頓，才開口：「我不需要僕人，能請你解除對她的控制，讓她回去她族人身邊嗎？」
　　
　　「就是知道你一定不要，所以才沒一開始就說要送你，不過你那種態度真的會惹毛我才跟你說清楚。」
　　
　　站在窗口的背影如霧消散，下一秒就出現在席法身前，以著一對黑色閃著紅光的眸子冷睨著他：「你是擔心她還是憐憫她？」
　　
　　席法避開了視線：「不……只是覺得，不能按照自己所想的過日子有點不人道。」
　　
　　『明明是妖魔還講人道不人道？』「……只是讓她不能反抗我而已，她想做什麼還是能照著她的自我意願。」布拉德這才放軟了態度：「就像烏鴉一樣，在牠們想築巢的地方築巢、隨牠們的意思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只在需要牠們的時候才會差遣牠們。」
　　
　　「可是，她跟著我們……」
　　
　　「那是因為，我給她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聽你的差遣。」布拉德沒說的是，第二道則是保護席法的生命安全：「不滿意也沒關係，找到更好的僕人就換過來，讓她回兔子村待命。」
　　
　　「……我不需要什麼僕人……」
　　
　　「你花了那麼多時間修好城堡一部份，這也只是給你個幫手。我很期待快點看到這座城真正修葺完畢的姿態。」最末句時，布拉德嘴角揚起一抹壞心的笑。
　　
　　「你說真的還假的啊？」席法尷尬地咬牙挑了眉尾，破洞補起來還沒什麼困難，要他修好可還要再去找找城堡的構造圖和真正懂的技師，建築不是他的專長哪。
　　
　　「你說呢？」布拉德故意使壞地反問。
　　
　　「……真是……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往甘伯利那裡去？」席法先是無奈，然後換了話題。
　　
　　「就明天吧。」在席法問起時，布拉德才想到：「甘伯利的位置在哪兒？」
　　
　　「……」席法先是睨了他一眼，才拿出地圖交給布拉德，再拿了根蠟燭點上，給他照明了地圖：「現在的城堡在我做記號的這邊，這帶山脈正好是兩個人類國家的境界線，城堡和這幾個村子是算在山嶽西南這國家亞列的領土，而這國家的王都潘拉莫在這裡，甘伯利的據點就在王都旁邊，走這條路會先到甘伯利領地，才會到潘拉莫。附帶一提，獸王的據點聽說就在這一帶森林，狼人出沒相當頻繁，所以這森林也被叫做人狼森林。」
　　
　　看著席法的指尖自山嶽圖形上畫有城堡記號，沿著路線標記往西南方向滑，指向王都，再往北略移了點畫了個小圓，再往東北挪，越過道路路線到另一側，一片森林處停下。
　　
　　席法收回了手：「這裡因為狼人密集度相當高，妖魔獵人沒幾個敢打這裡的主意，聽倖存者說，狼人在森林裡設了不少陷阱，大多數人死在陷阱裡。雖然想放火燒了整片森林，但似乎有什麼咒式保護著，有人踏入就會起大霧，一旦起火就會降雨。所以有人說這是獸王的巢穴……也就是正巧符合魔主的必備條件之一，魔主的魔力對地形與氣候的影響。」
　　
　　「幾乎可以確定獸王的所在地了吧？」
　　
　　「嗯，不過魔主可以自由進出自己的領地，就算不在領地一段時間，領地效果還是能存在的。」席法將地圖拿回來摺疊收好，看向布拉德：「所以確定明天出發？那我得快去睡了……晚安。」
　　
　　「等等。」布拉德伸手拉了那正要從面前飄走的白斗篷，當席法回過頭一臉疑惑地看向他時，扯起一笑：「今晚，我想再玩一次信任遊戲。」
　　
　　「為何？」席法盡是看不透布拉德想幹嘛。布拉德回應：「兔子村這趟你似乎對我產生不少疑問。」
　　
　　貓耳稍轉了方向又轉了回來，席法回問：「想怎麼玩？」
　　
　　「……閉上眼睛。」
　　
　　布拉德語畢，席法先是遲疑了會兒，才以著微仰著頭直視著布拉德的角度，闔上了眼簾。那微昂的下巴線條往修長白皙的頸上去，優美而流暢，而忍不住出手撫上那頸項，有著明顯鼓動，像在催促他張口咬下。
　　
　　嘴上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刻意保持距離的言行，偏偏就是有一股衝動，想令他查覺，這一切一切，都只是為了他而已。
　　
　　『但要是你知道，肯定要反對、會拒絕的吧。』
　　
　　視線最終還是落在那緊抿著的唇瓣上，頜首輕輕吻上，在乾燥微溫的柔軟間，沾染上一抹濕潤，在極近的距離間，見到了被黑暗所模糊的藍綠色。
　　
　　原本以為他會推開自己，而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席法並沒推開他，只是靜靜地等他吻夠了自行退開，淡漠地出聲：「上個對我這麼做的人，可是向我求婚了。」
　　
　　還來不及回味那親吻，布拉德就因為他的話而僵掉了。
　　
　　「我知道你拿我當僕人，但這種行為不該是主僕間有的，別再做了。」
　　
　　語畢，沒等布拉德給反應，席法逕自轉身離開，帶著那一點溫暖橘黃的燭光，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被留下來的布拉德還愣在數秒前的幾句話裡，良久，才動搖般地輕晃了下身子，扶上一旁的石牆：『那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想對他做這些事，我就不能拿他當僕人看的意思？』
　　
　　接受了席法近似挑釁的話語，嘴角難掩一獰笑：『看不出來你也沒像你外表那樣純真無邪……』
　　
　　『作為我第一個僕人，挺有野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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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他就已經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對他掉以輕心了嗎？』
　　
　　面對不熟悉的情感波動，席法最先有的情緒反應，是憤怒。
　　
　　『就算我是殘缺的雄性，也不代表能把我當雌性看待呀！』
　　
　　席法吹熄了手上的蠟燭，獨自步下了台階，回到一樓幽暗的大廳，靜得連兔子熟睡的規律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挪動著無聲的腳步，回到舖好毯子自己準備過夜的角落，倚牆坐了下。
　　
　　突然竄起的怒火，在寧靜到彷彿凝結了的幽暗中，靜靜地滅去了那熾炎，化作一股莫名的苦澀，在心間膠著。而那靜謐的幽暗，雖然無聲，卻像提醒他似地，為他翻閱起過往的回憶……珍惜的、不堪的、摯愛的、悔恨的、敬重的、仇恨的、痛徹心扉的……一幕一幕地，流轉起。
　　
　　『因為我的善良而看上我的人，終究會發現我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善良；因為我的能力而看上我的人，終究會發現我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強大；因為我的外表而看上我的人，終究會發現我的真面目而感到噁心與害怕。』
　　
　　『既不是雌性，也無法作為雄性……在黑裡顯得白，在白裡顯得髒，只是個不上不下的半調子罷了。』
　　
　　拿出了被藏起的項圈，指尖輕輕磨擦著那銀色十字架，在幽暗的空間裡，有著星子般的淡淡微光。
　　
　　『我不會去期望再遇到一個像您那麼愛我的人，您是唯一一個……無私地愛過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面對真實的我而依舊愛我的人……失去您，對我而言是件多麼痛心的事……我不會再去找個人來代替您，您是如此無可替代……正如我無法替代您的孩子那般。』
　　
　　『諾薇老師，您在彼方過得可好？』
　　
　　『我在這裡，過得很好……』
　　
　　『沒想成為誰的唯一……也無能成為誰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