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布爾諾自然科學協會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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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08
【第三章】19.布爾諾自然科學協會宣言


XXXX年XX月XX日,星期四。PM09:20。種子實驗室。TSA指導官余伯斯個人研究室裡。


雙臂交叉於胸前,坐在沙發裡的余伯斯正在思索。

余伯斯思索著,該如何說服滿腦只有研究但是對權力絲毫不感興趣的韋克禮,和他一起翻轉整個種子實驗室。如今,必須再次改變。

他相當看不慣羅曼特那副惺惺作態。羅曼特憑什麼將他人辛苦的實驗結果冠上自己的名號,然後洋洋得意地到處宣揚邀功。分明是個小偷,分明是個比無能之人還差勁的混帳。羅曼特並非愚鈍之人,但不知從何開始步入耍小聰明的狡詐歪途,眼神變得陰險,從嘴裡說出的盡是虛偽諂媚。任誰都看得出來羅曼特處處針對著韋克禮。

對了,他還必需叫韋克禮放下無謂的罪惡感。從前的韋克禮,可不是現在這副懦弱模樣。

先是強褓中的年幼女兒,因罹患遺傳先天疾病離開人世。接著是因無法承受女兒夭折,讓原先體弱多病的太太變得更虛弱,最後難逃死神魔掌相繼離世。雙重打擊讓韋克禮的雙眸,不再如從前般堅毅。多年後,即使從喪女與喪妻帶來的沉痛頹靡中振作。韋克禮的雙眼依舊充滿歉疚,還有揮之不去的悲傷。悲傷如淡影鬼魅,在背後以看不見的冰冷雙手緊緊掐著脖子。

「韋克禮,你要給我好好活著。你要連同她們的份一起活下去,三個人才能一起幸福。」余伯斯還記得自己踏進韋克禮房間時說的話,也還記得拳頭狠狠揍在韋克禮凹陷臉頰上的觸感。

他珍惜著韋克禮。是惺惺相惜。

打從第一次踏進種子實驗室參與「創世紀計畫」的研討會議開始,余伯斯便已看透講台上口沫橫飛講述和學術內容八百竿子打不著邊的老學究們的本性。各個沽名釣譽尸位素餐,思想淤滯到令人不禁發笑。

倘若他推辭掉國外十幾間頂尖大學研究所保送名額,只是為了成為泥淖中打滾的烏合之眾,那他應該要去當政壇裡的豬,這樣才會有看頭。泥潭裡的豬隻們;自以為自由,實則被層層利益豢養著,自以為圈地泥濘即是世界的全部,實則被一山還有一山高的權利嘲弄著。權利坐壁上觀,嘲弄在它腳底下上演醜態百出的自相殘殺熱鬧場景。

余伯斯因為受不了老學究們的陳腔濫調悄悄中途離席,跑到陽台的吸菸區時遇見了比他還早一步躲到陽台的韋克禮。羅曼特,則是第三個來到陽台的人。三人所見略同,相談甚歡,奠定了最初的情誼。

余伯斯知道自己註定無法成為泥淖裡的豬群。他無法容忍思維停滯,他不擅說謊。科學,是宇宙裡唯一保有誠實的地方。誠實,才能窺見真理。如今的他,在科學界中已非從前以管窺天的青蛙,亦非跪地膜拜上帝神跡的卑微小民。

他,扯掉了披覆於上帝身上的那層面紗。

至於韋克禮,不僅揭開上帝的面紗,甚至可以把上帝從坐了太久的神話寶座上趕走。韋克禮,是歷經七次世界大戰後科學界裡的上帝;研究人造異能基因的技術已達臻峰造極。

最早的科學為上帝服務。

從前天主教的宗教人士,認為宗教和大部分的科學並無矛盾,科學是神安排世界的另一種證明。

1843年,來自西里西亞(Silesia)的農民之子——孟德爾,加入了修院。自稱對性靈生活毫無興趣,但對知識很好奇的他,被修院收容後在修道院後花園裡邊的玻璃溫室種了八年碗豆,以水彩筆筆尖小心翼翼且細膩地進行培育高莖碗豆與矮莖碗豆的雜種碗豆實驗。孟德爾一遍遍地剪掉花藥,再把另一朵花的橘色花粉沾到另一朵花上,再等一次次紫白色熱鬧地開花。登記下種皮形狀(平滑/皺縮)、種子顏色(黃/綠)、花的顏色(紫/白)、花的位置(植物頂端/樹枝上)、碗豆莢顏色(綠/黃)、碗豆莢形狀(飽滿/扁縮)、植株的高度(高/矮);歸納統計,無聊乏味。孟德爾在〈植物雜交實驗〉論文寫到這些植物「保持不變,毫無例外」。

「我們只想要揭開物體的本質及力量,對抽象的空談沒有興趣。」這是布爾諾自然科學協會(Natural Science Society)的宣言。

孟德爾的論文於1865年首次宣讀前,他先嚴肅地朗誦了布爾諾自然科學協會的宣言。

這位自神學出發,經歷漫長路程走上生物學,考不上高中自然老師資格的聖奧斯定會傳教神父——葛瑞格・約翰・孟德爾(Gregor Johann Mendel)——以不起眼的碗豆雜交論文推進生物演化歷史,奠定了遺傳學。

葛瑞格・約翰・孟德爾大概也沒想過後人會站在他的肩膀上,跨過可以獨立選則、精鍊、操控基因信息的門檻。人們變得可以選擇或加強「嚮往」特性的基因,消除不想要的基因。科學家開始可以改變「個人的組成」,篩選人類基因連同「國家的組成」也能跟著改變。基因篩選的優生學議題,從未退燒過。

「一旦發現權力,人總會傾力追求。遺傳科學很快就會提供規模巨大的力量,說不定在不遠的未來,某個國家就會運用這種力量控制國家的組成,這種控制機制對於國家或人類整體是好是壞,則是另一種問題。」植物學家威廉・貝特森在1905年時,陰鬱寫道他已預見的基因世紀。

同樣的1905年。貝特森苦思出「genetics」這個字,替研究遺傳和變異的學問命名。「genetics」源自希臘文的「genno」,意思為「生」。
為探究「生」的起源,而開啟了基因的研究。破解了基因的字母系統。

DNA的四個鹼基A、C、G和T,是字母。三個鹼基一起解讀構成三元組的詞彙,編碼成蛋白質中的一個胺基酸。ACT-CAT-GGT(息寧胺酸-組胺酸-甘胺酸),字母組成的詞彙串連在一起構成蛋白質,是句子。

如今種子實驗室的科學家們,利用程式編輯基因,變造生命產生特殊異能力,插上AI晶片對大腦下命令,枷鎖機制以人工方式製造多重人格,發展出人造異能軀體。以編輯基因的方式突出遏止不住的純粹殺意,激發出人類未曾有過的異能力。種種手段讓人類不再是原本的人類,讓人類成為人形殺人工具的幻想成了實際。

以「探究生命」的科學知識為基礎,製造出「毀滅生命」的科學技術。

孟德爾寫的「保持不變,毫無例外」;不只適用於描述植物基因特性,也適用於同屬靈長類的人形哺乳類動物。

人類對「追尋」保持不變的渴求,亙古至今無一例外。即使是經歷過七次世界大戰後的現今,即使是N年後的全世界。

一個什麼東西在天空與海洋交界,擔當向左向右無限延伸的地平線,逗引著人們前仆後繼。宛如一隻隻飛蛾,毫不猶豫撲進火的最中心最深處。

基因撰寫者,排列詞彙編譜語句交織成文章賦予意義。我們每個人,都是名為「自然」這位上帝所寫的各個篇章。於是人類終其一生不停渴求從自身找到生命存在的意義,希望找出上帝撰寫名為「我」的這份篇章的目的。

個性剛正不阿的韋克禮,是非常有才華的人造生命創作者。他編寫出的人造異能者們是如此充滿奇幻,是腦內無限想像力的具現化。余伯斯對於自己只擅長造出類動物性的異能軀體,相較之下簡直是自歎不如。羅曼特則是不甘於自己只能靠韋克禮提出的步驟,去完成每具異能軀體。

有人說,百分之一的天份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可以成為天才。然而更多的是,即使努力了百分之一千、一萬,也超越不了那百分之一天份的普通人。

「你和我已經是比普通人還要努力的普通人了,別太鑽牛角尖。」余伯斯曾對過於喜愛與他人比較高下的羅曼特,說過這樣的話。但顯然羅曼特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伯斯,有事找我嗎?」一名十七歲青春少年翩然走到余伯斯身旁坐下。待TSA指導官個人研究室的門關上,旋即親暱地將頭靠上余伯斯的肩膀。散發淡淡香味的美麗長髮,順著方向滑落散在兩人中央。絲滑色澤,一如早晨空氣中的淡薄金黃。

「你今天去了賽伯格・佩洛戴斯。」聞到余伯斯身上衣服纖維吸附的特殊味道,楞伽皺起好看的眉頭,一張姣好面容毫不客氣露出嫌惡神情。

「今日已決定執行B計畫。」余伯斯淡淡地說。

「伯斯,和那個蒲珩聯手真的沒問題嗎?我總覺得他不是個講誠信的人。難保⋯⋯」話說才一半,楞伽就不再說下去了。

「難保什麼?」即使沒轉頭看向依偎在自己肩膀的十七歲少年臉龐,余伯斯也能感受到少年的憂心忡忡。

「難保握有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的統治權後,他不會殺了你⋯⋯反正,你已開發出GS50(Gene virus 50 )病毒劑如何大量生產的SOP。殺掉你,既可以掩蓋見不得人的政治和商業秘密,又不會影響日後持續控制人民思想的手段。」少年深吸一口氣後將方才未說完的話說完。

「我自有心理準備。」余伯斯的兩隻藍色眼睛看著書架上的書。書脊上的字大概因為書架與沙發之間的距離稍遠,所以有點看不清楚。

「伯斯你就這麼討厭羅曼特嗎?用性命換取扳倒羅曼特的機會,實在很不值得。」楞伽雙手輕握住於伯斯的左手。掌心厚實而溫暖。

「羅曼特,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不單單利益薰心、陰狠毒辣,還思想極度扭曲。」

「那你去找一個同樣眼裡只有利益、思想扭曲的人去制伏他,不是、不是造就一個比羅曼特還糟糕的人嗎!這樣有比較好嗎?」楞伽會這樣認為,完全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楞伽,我需要你。你是我設下的保險。你要代替我去告訴韋克禮,蒲珩和羅曼特兩人在預謀的事。」余伯斯轉身用右手輕拍楞伽的頭頂。

「這什麼意思?」少年對語句中的「保險」一詞感到困惑。

「我知道卡登諾沙的異能者,全是韋克禮找人偷襲種子實驗室後,趁混亂帶出去的。幾年前,以我的基因去編造的異能軀體——現在應該是叫祈雨、祈月的雙胞胎——也是被他派來的人從地下實驗場帶去卡登諾沙。」

「你全知道!?」楞伽感到意外是正常的,余伯斯從未對他提及過此事。

「依我對韋克禮的了解,先前從他怪異的行徑便能推測個大概。加上你是韋克禮管理的第四階層異能殺手,探聽到一些關於他的事情後。我便能肯定多年前至近年來,陸陸續續發生在種子實驗室的襲擊事件,絕對與韋克禮有關。」余伯斯微笑說道。

「韋克禮找人偷襲種子實驗室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有點難以理解。羅曼特販賣人造人來中飽私囊,但韋克禮在外頭搞一個卡登諾沙咖啡店,不像在認真做什麼與異能技術相關的生意啊。」

「他主要目的是為了救出莫寧兒。但不能太明顯,所以又陸續製造事端讓其他異能者離開種子實驗室,以掩人耳目。尤其是防範羅曼特懷疑。」

「莫寧兒是誰?」

「莫寧兒,是羅曼特的親生女兒。被羅曼特抓去進行人造異能軀體實驗,實驗編號:F9267016。第一階層的太極,是莫寧兒的複製再造異能軀體。」余伯斯詳細回答楞伽的問句。

「我怎樣也想不透,為何韋克禮救出莫寧兒後,還要再複製出一個太極給羅曼特。更詭異的事還有另外一件,韋克禮為何要把自己女兒的複製體——兩儀——交給羅曼特管理。」余伯斯接續說道。

自從三人因理念漸行漸遠,開始閉門各自研究異能基因後,余伯斯無法得知羅曼特與韋克禮兩人私下是否有什麼過節。但他心中一直覺得,羅曼特跟韋克禮應該有發生過什麼衝突才對;不然羅曼特不會如此明目張膽處處針對韋克禮,而韋克禮也不會如此再三忍讓。

「等一下。伯斯,你說太極是羅曼特親生女兒的複製再造異能軀體⋯⋯那、那你先前要我交給韋克禮的記憶卡⋯⋯記憶卡裡的資料和影片是羅曼特、羅曼特對太極、太極做的事⋯⋯不就表示羅曼特先、先前就已在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做一樣的事嗎。」楞伽回想了之前的事後,驚訝地看向余伯斯那雙藍色眼眸。

「嗯。所以我才會說,羅曼特已經不是從前的羅曼特了。看到那些資料和影片,我能明白為什麼韋克禮要救出莫寧兒。想必韋克禮早在很久以前,已經知道羅曼特在對親生女兒做什麼事了。現在的羅曼特,還妄想著用太極去做更荒謬的事。」余伯斯的話肯定了楞伽的疑問。

「但蒲珩不也是想用太極做一樣的事嗎?控制所有人的思想。」

遺傳學的技術——基因定序和基因複製,展現基因和基因組的特性。這和動物及動物病毒基因的獨特特徵有關。生物學的每一個領域因基因複製技術、定序技術而轉變。曾經有遺傳學家說「生物學因複製而解放,此後開始出現驚喜」。但以前的遺傳學家恐怕沒想過這樣的「驚喜」,會出現在這樣的方法上。以病毒方式感染基因,將變造基因序列嵌合進普通人類的DNA,以控制儀器發送訊號波段操控人類意識。科技,因人性使然。

「所以當暗號出現時,你要代替我去說服韋克禮。要他在羅曼特得逞之前,派出卡登諾沙的N6451079殺掉太極。這樣,羅曼特和蒲珩,誰都無法達到目的。經過先前出動兩組第六階層測試N6451079與兩儀的能力後,我想N6451079恐怕是韋克禮設計出來,專門制衡太極與兩儀的異能者。」

「伯斯,那通知我去說服韋克禮的暗號是什麼?」


「看到我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