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歧枝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娜塔莎姐姐才放開了我、兩人回到了相互對視的狀態。

「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問。在照子的未來視裏，我最終是被流放吧？好歹也是侯爵的女兒，就算第二王子變得多麼討厭我、也不能只拿著『想要換一個婚約者』這種理由把我抹殺。到底發生了甚麼？」

我用力咬緊嘴唇，捏著床單的手指變得泛白起來。姐姐大人問的這個問題，正正是我不希望告訴她關於照子的事情的最大原因。到了如今，已經不能將這件事埋藏於影子底下了。

「在照子看到的未來裏，姐姐大人嫉妒憎恨著從妳身邊搶走了混蛋王子的我。在起了不少次衝突以後，妳聽從了阿妮雅的獻策，先假裝與我和好、再趁其不備把我監禁起來並且準備當成奴隸賣到國外去。」

安娜塔莎姐姐和莉莉亞屏息著瞪大眼睛，對於我所說的事情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接下來的事情一口氣說完吧，不然之後我大概再也提不起勇氣了。即便手指顫抖著、心跳「砰砰」的劇烈跳動，我還是強迫自己發出了聲音。

「到了最後關頭，莎凡妮亞無法忍受良心苛責、向混蛋王子告發了這件事。之、之後，混蛋王子把我救出來並且向冰之薔薇興師問罪，阿妮雅被處死、姐姐大人遭到流放、鬱鬱寡歡的莎凡妮亞也辭去了副團長的職務。到了這個地步，冰之薔薇已經處於毀滅狀態了。」

我說完以後，就靜靜地低下頭。我實在不敢去看她們兩人的表情。

「艾可跟安娜塔莎之間的衝突一直升級到這個地步，我甚麼也沒有做嗎？」

這次換成莉莉亞雙手捧起我的臉輕聲發問。從她那茫然的表情看來，似乎還未能完全消化我所說的事情。

「做了哦。無法原諒那個混蛋王子拋棄姐姐大人和我談情說愛，在那個未來裏莉莉亞跳出來指著我們的鼻子大罵一番、準備以拳腳教訓我們時卻被制服、最終停學處分了。」

「……就這樣？我一拳也沒打到第二王子就被制服了？」

嗯，看到了今早莉莉亞輕鬆解決那四名近衛後、大概沒有人會相信我剛才所言的景象吧？很可惜，在戰鬥裏武力並非唯一左右勝負的要素。

「和今天不一樣，照子所看到的未來裏那個混蛋王子人望依然很高。當莉莉亞準備動手時，一大群學生、不分貴族和平民，擋在妳和混蛋王子之間。那些仰慕者旣不攻擊也不保護自己，於是妳就遲疑了、而混蛋王子則趁機召喚王都的衛兵，以人海戰術把妳拿下了。」

之後的劇情提到，那天被莉莉亞打傷送進醫院的士兵好像不下五百人、把王都還有鄰近城鎮的醫院也塞滿了。看著嚇得目瞪口呆的摯友，我輕柔地把手掌搭在她的手背上、微微一笑。

「其實呢，當初第一天跟妳成為朋友，也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決定的。因為莉莉亞是那麼重情義又值得信任，我直到現在、依然為那天的好運而感恩。」

「而妳早也知道，我就是一個傲慢、冷漠、為了私怨而加害理應保護的學生、將重要的同伴逐個逼上絕路，差勁至極的冰之薔薇團長了。」

我心頭一驚，轉過去望向冷冷地吐出這句話的姐姐大人。只見她抽搐的笑著，睜大的眼睛中卻沒有任何喜悅、只剩下絕望的情感。

「吶，如果沒有被艾可拯救，我就只是一個為身邊所有人帶來不幸的災禍而已。被流放是理所當然的，要是哪一天艾可真的離開——」

「會悲痛地大哭一場，好一段時間心情低落吧？如果反應平淡地接受這件事哭的人會是我呢——然後，安娜塔莎姐姐不會有問題的。妳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姐姐大人的嘴唇囁嚅著，然而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的表情從生無可戀轉為困惑，這是一個好趨勢。我稍微增添了些許勇氣，繼續說下去。

「當知道這個破滅結局時，妳第一時間的反應是為同伴的悲慘遭遇自責；在暑假開始那天，妳害羞的說著想要打破外殼跟人好好相處。安娜塔莎姐姐，妳的本性就是如此、善良且關心他人。我從沒改變過這點，也輪不到我來改變。」

……雖然還有夜空下的花園這件事情，不過就算現在提起也已經沒意義了。

「姐姐大人只是因為受了過重的傷害，所以內心那善良的呼聲被悲鳴所掩蓋而已。錯的是那個沒有對安娜塔莎姐姐伸出援手、任由妳傷口淌著血也不聞不應的殘酷未來！但是現在，姐姐大人知道難過時可以找誰傾訴、也清楚明白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了！」

當我被人渣王子毒打一頓、意識快要消失時，內心充滿了遺憾與不甘，卻沒有一絲恐懼。因為我清楚明白，安娜塔莎姐姐已經堅強到足以承受我逝去時的打擊、也學會了倚重自己的同伴來分擔痛楚。

「照子所看到、那個讓人厭惡的未來，在這裡就只是一個警告而已。在今天，認可了安娜塔莎姐姐的勇氣和溫柔的人，還有國王陛下、阿茲維爾殿下、冰之薔薇以及全校的師生。比起已成為泡影的未來視，妳願意選擇相信我們嗎？」

安娜塔莎姐姐緩緩地閉上眼睛。當她的眼瞼再度分開、露出內裏兩顆美麗的紅寶石時，已經重新閃耀著一如以往、堅毅的璀璨光輝。

「抱歉，剛才有點混亂、說了些傻話。謝謝艾可妳坦誠地把一切說出來，弄到這麼晚想必妳也累了吧？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嗯……可是還有一件事情未解決。姐姐大人，妳不哭嗎？」

安娜塔莎姐姐和莉莉亞再度陷入疑惑的沉默中，我則臉不改色地繼續說下去。

「和原未婚夫以這種方式終結了關系，肯定不好受吧？」

「才不會！跟那種爛貨斷交有甚麼好可惜的？！高興都來不及呢！我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看透他的本質而已！」

第一次看到姐姐大人這副驚怒交加的模樣，看來是戳到痛處了。我無奈地笑了幾聲，緩慢、但卻堅定地搖搖頭。

「十年的感情不是一下子說拋棄就能分割出去的。旣然我坦白了照子那未來視的事情，姐姐大人也該明白、妳一直愛不惜手的扇子到底是從哪裏來，我其實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不對、不是這樣的！才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惋惜，我可是在全校師生面前不留任何退路的宣言——」

「嗯，為了讓這次的指控成功，必須在眾人面前營造出公正且不夾雜私情、決絕果斷的冰之薔薇團長形象吧？沒關系的，即使在外面不能流露出一絲眷戀、但是這裡、在我面前，安娜塔莎姐姐永遠也是安娜塔莎姐姐。所以，不用勉強哦~」

五秒。這是姐姐大人渾身僵硬的持續時間。然後，她就變得軟綿綿的躺在我身上、把臉埋在我肩膀上斷斷續續的耳語。

「明、明明……是艾可受傷了……明明、這次、次該當一個好、姐姐……照、照顧妳……」

「我就在這裡，以後機會還多著呢！所以，難過的時候，哭出來就好了。」

一直到安娜塔莎姐姐的號啕大哭逐漸減弱到幾不可聞、最終昏昏沉沉地熟睡了為止，我都保持著相同的姿勢，輕輕地撫著她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