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緩緩開口：
　　
　　「我是世界系統調整局派來的專案監察官，專門負責修正你們這些沒有用的豬。從今天起，我就是這個迷宮的首領。」
　　「普菈奇娜……是龍，才不是豬。」
　　「……我不管妳是龍是豬還是龍珠。總之，你們實在是一群毫無危機感的蠢貨，竟然擺著珍貴的不動資產不管。世界系統調整局不允許你們繼續胡搞下去。」
　　「ㄒㄧˋㄊㄨㄥˇ？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父親大人……從來沒跟普菈奇娜說過什麼調整局的事。」
　　「你們這些卑微的魔物，沒聽過世界系統調整局也很正常。」
　　
　　萊爾皺眉。
　　普菈奇娜似乎與那隻超級史萊姆不同，沒辦法讓她乖乖聽話，服從迷宮之王的指令。
　　要是說了太過多餘的解釋的話，或許會露出無法彌補的破綻。雖然萊爾不覺得眼前的幼女有這麼深沉的思考能力，但能夠避免的風險還是要儘可能迴避。
　　投資一定有風險，基金投資有賺有賠，申購前應詳閱公開說明書。萊爾腦海中浮現這句廣告台詞，不禁莞爾一笑。
　　
　　很遺憾，這個世界不存在說明書。
　　
　　「前任迷宮首領──艾梅拉爾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何會消失，丟著這座迷宮不管？難道你們不曉得一旦迷宮崩壞的話，對世界的平衡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嗎？」
　　「普菈奇娜……聽不懂啦！」
　　雖然說話的口氣不像之前那麼衰弱，但普菈奇娜的四肢還是不聽使喚，只能躺在地上鼓起腮幫子。
　　只是被盾牌輕輕擊中下巴當然不會對人體有這麼大的影響。
　　更別說是龍族的變化體。
　　進入迷宮之前，萊爾事先在盾牌的末端塗上龍眠草的汁液。只要將龍眠草研磨後的汁液輕輕塗抹在龍的鼻腔就可以安定龍的情緒，對普菈奇娜這樣的幼龍來說，更有接近麻醉劑的效果。
　　萊爾掏出乾布，將普菈奇娜下巴附近殘留的草汁擦拭乾淨。
　　接著拿出一顆藥錠，唐突地塞進普菈奇娜口中。
　　「別吐出來，給我吞下去。」
　　普菈奇娜被萊爾猙獰的威嚇表情震懾住。畢竟自己的立場只能任人宰割，眼前的冒險者言行舉止看起來又不像一般人，即使內心不甘願，普菈奇娜還是乖乖吞下。
　　普菈奇娜吃掉的，其實是具有中和效果的藥劑。
　　但萊爾自然不打算告訴她這個小秘密。
　　藥效快速流遍全身，頃刻間就解除了龍眠草氣味所帶來的神經麻痺。
　　普菈奇娜發覺身體能夠動彈之後，立刻跳起來，以充滿疑惑和警戒的微妙表情注視眼前的青年。
　　被幼小的少女緊盯著，萊爾赫然發現自己的狼狽模樣實在不適合大剌剌地站在少女面前，只好用盾牌勉強遮住自己半裸的身體。
　　「……謝謝。」
　　「嗯？」
　　「謝謝你的藥。那是很強力的回復道具對吧？」
　　其實只是與龍眠草相應的解藥而已。
　　「沒錯，而且是我身上僅存的最後一顆。」
　　「…………」
　　「回歸正題吧，艾梅拉爾德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還不是那些可惡的人類冒險者，竟敢殺死父親大人！」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迷宮應該會把艾梅拉爾德復活才對。迷宮不可能白白空出首領的位置。」
　　「普菈奇娜也不知道為什麼呀！以前父親大人確實也被冒險者擊敗過，可是過沒多久就順利復活了，從來沒有發生過現在的情況。」
　　「……是誰殺了艾梅拉爾德？」
　　如果問題不是出在首領自身或迷宮上頭，那麼最可疑的就是殺死艾梅拉爾德的冒險者了。
　　「不知道，普菈奇娜一點都不想認識人類。」
　　萊爾臉部抽搐，實在想好好教訓一下傲慢的普菈奇娜。
　　看見萊爾的臉部變化，普菈奇娜稍稍與萊爾保持距離，躲到毫無反應的巨大史萊姆身旁。
　　
　　「呣……監察官……大人，可以讓波麗露恢復正常嗎？」
　　糟了！萊爾暗叫不妙，他完全沒考慮過怎麼樣才能讓史萊姆恢復原來的樣子，
　　「咳……波麗露。」

　　聽見萊爾的呼喚，史萊姆抖動了一下。
　　「萊爾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史萊姆再度活動，看起來和先前似乎沒有什麼區別。
　　「波麗露，你沒事吧？」
　　「我沒事喔，普菈奇娜……大人？咦咦咦咦──？奇怪，為什麼會突然有種不需要叫普菈奇娜……大人普菈奇娜……大人的念頭呢？」
　　看來並非完全沒有影響。
　　波麗露的眼球開始在體內呼嚕嚕地旋轉，好像陷入邏輯長考的混亂之中。
　　「都是你啦！把波麗露弄壞了！」
　　「至少他開始思考誰才是真正的迷宮之王了。」

　　思考。
　　史萊姆具備思維能力這件事大大出乎萊爾的想像。
　　有智慧的高等史萊姆確實存在，不過竟然有既會說話、還會因為首領的瞬間易位導致心靈發生矛盾的史萊姆，簡直不可思議。
　　史萊姆本身就不是有高等智慧的魔物，行為模式比較接近單細胞生命，可以說除了「覓食」和「分裂」之外，沒有任何強烈目的。
　　當然，史萊姆也分成許多不同的類型：擅長使用恢復魔法、能夠使出強大的肉彈戰技巧、特別偏向液態或固態的身體等等，依其棲息地帶有各種不同體態變化，甚至發展出聚落群體的生存模式。
　　但是，從來沒聽過會說話的史萊姆。
　　萊爾斬斷思路，決定暫時先將奇妙的疑問擺到一旁。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跟自己所知的部分有了相當的落差。
　　「這座迷宮應該還有其他的頭目級魔物吧？」
　　萊爾對乖巧的史萊姆問道。
　　「是的，萊爾大人，現存的只剩下蜥蜴人的頭目──坎培茲，還繼續留在迷宮裡。雖然以前還有幾個強大的魔物幹部存在，但是他們現在都離開迷宮了。」
　　「果然是經營不善啊。」

　　萊爾以宛如商人的口吻說。
　　「企業財務出現困難的時候就會出現跳船潮，果然這個法則不管走到哪裡都通用。」
　　「ㄑ一ˋ一ㄝˋ？」
　　「沒什麼。也就是說，現在迷宮裡具備統率力的……」
　　萊爾看了看笑得一臉癡呆的史萊姆，和因為史萊姆突然聽從一個陌生人的命令而鬧起彆扭的龍族幼女。
　　「結果還是只有那隻蜥蜴人啊。」
　　「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是父親大人的直系繼承人，就連坎培茲都會採納我的意見呢。」
　　「採納意見？八成只是當成耳邊風吧。」
　　「別瞧不起人！普菈奇娜可是活了一百二十年以上的龍，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我記得，龍族十歲大約等於人類一歲，依照這個比例換算的話，妳只不過是個十二歲左右的小鬼頭而已。」
　　「哈？你是在羞辱我嗎？竟然把高貴的龍族跟人類比？」
　　「而且，妳的人生應該絕大多數都是在首領房間度過的吧。除了偶爾來襲的冒險者之外，妳還見過什麼？」
　　「唔……普菈奇娜每天都很用功念書！」
　　「明明都是在睡覺跟玩耍……」
　　「波麗露！不要插嘴！」
　　「在父親的庇蔭下浪費了一百二十年的時光啊，妳是尼特族嗎？很可惜，現在沒時間讓妳繼續耍廢了。」
　　「嗚咕……普菈奇娜是龍族！」
　　「萊爾大人，需要把坎培茲也找來嗎？」
　　聽見波麗露的提議，萊爾飛快地考慮過後，立刻回答：
　　「暫時不用。」
　　「咦，為什麼？」
　　萊爾不理會波麗露的疑問，直接轉變問題。

　　「普菈奇娜，妳真的不知道殺死艾梅拉爾德的冒險者是什麼人嗎？就算不知道名字，也應該還記得一些特徵吧。」
　　「如果看到本尊的話當然能認得出來啦……他們可是殺死父親大人的冒險者喔，就算燒成灰普菈奇娜也認得出來！」
　　「史萊姆，你呢？」
　　「戰鬥一開始就被冰凍系的法術封住之後敲碎了，所以根本沒有記憶。」

　　原來如此，用冰凍屬性的魔法就可以輕鬆對付史萊姆啊。
　　如果早點想起這點的話，就可以事先準備好凝凍劑。不過……
　　萊爾覺得有點不對勁。
　　
　　「迷宮內的魔物被打倒之後，也會喪失一部分的記憶嗎？」
　　「是的。」
　　「原來跟冒險者是一樣的設定啊。」
　　「設定？那是什麼意思？」
　　「是世界系統調整局的內部用語。」

　　看見史萊姆一臉呆滯，萊爾知道不必繼續解釋了。
　　「算了，比起你父親無法復活的原因，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優先處理。」
　　要是再多一個魔物頭目的話，萊爾怕會再度發生無法掌控局勢的情況。
　　萊爾再次觀察首領房間。
　　
　　除了正中央的王座和周圍雜亂的書堆之外，整個房間可說是空無一物。確實是為了戰鬥而準備的迎擊場所。
　　「真奇怪，如果猜的沒錯，應該還有其他通道才對。」
　　萊爾瞄了一眼普菈奇娜，想必她也知道有通往核心的路徑，但與其強迫普菈奇娜吐實，不如藉此證明自己是真正的迷宮之王。
　　但是，該怎麼做？
　　萊爾苦思半晌，最後認為關鍵應該是在自己左手佩戴著的戒指上。
　　他碰了碰戒指，也試圖摘下來，但戒指就像與手指合而為一似的不動如山，牢牢黏在皮膚上。
　　
　　「唔，和身體結合了嗎？」
　　
　　萊爾想起某些穿上之後就無法脫掉的受詛咒裝備，或許是一樣的原理？剛才危急之時翡翠戒指發出了高熱，應該是在那時候融合的吧？
　　萊爾一邊撫摸那閃閃發光的美麗翡翠，一邊思考著該怎麼發揮戒指的功用。
　　眨眼的瞬間，從眼瞼內側的黑暗中閃過了奇怪的線條和文字。

　　原來如此！

　　只要碰觸戒指就可以擷取裡面紀錄的資訊，就像在腦海中捲開地圖一樣。萊爾再度闔眼，首領房間的輪廓立刻浮現眼前。
　　除此之外，內部還有三個光點，底下寫著名字。
　　視野之外則有文字和紅點沿著邊界移動，萊爾發現坎培茲的名字也在上面。
　　圖面上，首領房間四周還圍繞著三個比較小的空間。
　　萊爾睜開眼睛確認，但和閉眼時看見的圖面不同，在理當通往其他房間的位置上沒有通道，除了石牆之外沒有任何異常。

　　「你們兩個暫時在這裡待命，沒有我的指示不許離開房間。」
　　「遵命！萊爾大人。」
　　波麗露的身體延伸出一條和人類手臂很接近的擬態，向萊爾敬了個誇張的禮。臉上表情之豐富倒讓萊爾覺得挺可愛的，雖然萊爾完全不想與他交手。
　　普菈奇娜則是維持一貫的狐疑態度，別開視線。
　　萊爾沒心思顧忌太多，要是繼續拖拖拉拉下去只會讓隱性風險和可能的損失累積越來越高，時間就是金錢。
　　筆直朝王座正後方的牆壁走去，萊爾在牆面唾手可及的距離止步，卻還是觀察不出任何端倪，他伸出戴著戒指的左手，輕觸牆面。
　　原本平滑無暇的亂石磚，卻在碰到的瞬間點出漣漪，手指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就這樣沒入牆壁。

　　萊爾向前邁步，就像穿透一層薄膜，身體進入另一個空間。
　　「萊爾大人消失了！」
　　「咦……和父親大人一樣，父親大人也經常會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呢。」
　　萊爾能夠清楚聽見兩個魔物的議論。看來空間確實有連接在一起，只是除了迷宮首領之外的人都無法察覺這個異空間的存在。
　　萊爾放下心中的不安，迎接眼前的景象。
　　一顆巨大的魔力結晶嵌入視線的盡頭的牆，正散發紫色的清冷光芒，以和萊爾心跳同步的頻率閃爍著。
　　
　　「果然沒錯……」
　　就和萊爾推測的一樣。
　　「迷宮」本身的存在即是「魔物」。

　　宛如培育魔物的繁殖場，與體內的魔物形成某種互利共生的關係。
　　眼前巨大的魔晶石已經間接證明了這點。
　　魔晶石等同於魔物的心臟，同時內部也積存著一定的魔力，可以說是魔物生生不息的關鍵。冒險者殺死魔物之後也有取得魔晶石碎片的機會，無論大小都可以在市場上賣出不錯的價格，是冒險者們寶貴的收入來源之一。
　　雖然能夠大致得出這個結論，但萊爾還不明白其中運作的機制。
　　對冒險者來說，迷宮是像天然景觀一樣不需質疑的存在。
　　萊爾趨前，想更靠近迷宮的核心，魔晶石周圍離散的光點卻逐漸聚合成一道人形。
　　額頭上生長著一對尖銳的角，俊美的臉龐給人年輕學究的印象，渾身被魔力光點擁繞，只能看出淡淡的身體輪廓。

　　嗯，是裸體。

　　「歡迎來到這裡，新的締約者──萊爾。」
　　「你是……前任的迷宮首領嗎？」
　　難道是幽靈？
　　「不，只是迷宮的意志具現體，只是藉著前任迷宮首領艾梅拉爾德的殘留資訊呈現，才能與你對話。」
　　「艾梅拉爾德……真的死了？」
　　「是的。」
　　「這不合理，如果艾梅拉爾德在迷宮內死亡的話，不是會由你來將他復活嗎？」
　　迷宮的幻象搖搖頭。
　　「很遺憾，因為某種原因，迷宮無法將艾梅拉爾德復活。」
　　「什麼原因？」
　　「艾梅拉爾德不知道的事情迷宮也不可能知道。」
　　「所以？」
　　「我不知道。」
　　
　　哇！真是一群天然廢物，要是自己的手下通通都是這種貨色該怎麼辦啊。萊爾不動聲色地想。

　　「將現階段我所該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
　　「呀，真有幹勁。」
　　「廢話少說。」
　　「嗯～～你應該知道迷宮契印的用法了？」迷宮幻象以有些俏皮的口吻問道，彷彿是在模仿艾梅拉爾德本人。
　　「只知道一部分。」
　　「最基本的功能，在觸摸戒指的同時閉上眼睛，就可以得到迷宮內部的各種情報。」
　　「這我剛才已經發現了。」
　　「除此之外，艾梅拉爾德還在裡面紀錄了大量的咒文。只要魔力足夠的話，不需要詠唱，只要閉上眼睛找出咒文就可以發動。」
　　萊爾闔上眼，意念一轉，腦海立刻中浮現龐雜的咒文方塊。
　　「只要魔力足夠……我的身上有多少魔力？」
　　「如果量化的話，大概是……十七？可以使用最基本的低階咒文。順帶一提，艾梅拉爾德的最大魔力值是你的六百六十二倍。」
　　「這種當年勇就不用提了。」
　　「咯咯咯，」迷宮幻象發出捉狹的笑聲。「不用擔心，只要與迷宮進行能量共享，就算你不想也會一直變強，你自身的魔力也會迅速成長。」
　　「能量共享……果然，迷宮是透過冒險者與魔物的『戰鬥』而獲益的。」
　　「沒錯，冒險者會以生命能量和魔力來突破迷宮魔物，取得他們想獲取的東西，我則吸收戰鬥過程中逸散在空間中的魔力來成長。相當公平的『交易』，不是嗎？而作為迷宮首領的你，會和迷宮一同成長。」
　　「那麼，如果我在迷宮中死亡的話，你能將我復活嗎？」
　　「不行。最根本性的問題──你是人類而非魔物，體內不存在魔晶石，所以迷宮無法藉由吸收魔晶石來將你復活。」
　　「也就是說，作為迷宮首領的我，如果被入侵的冒險者打倒的話……」
　　「嗯。」
　　艾梅拉爾德模樣的迷宮幻影嘻嘻微笑：

　　「就回天乏術囉，遊戲結束。」

　　爛透了，這世界真是爛透了。萊爾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