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
本章節 9984 字
更新於: 2019-04-18
她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側,黑色的甲冑隨著馬蹄聲而啷噹作響。左手抓著馬兒的韁繩,右手握著把黑色的長矛。她把自己那黑紅色的捲髮束了起來,然後任由它躺在胸甲上。
女人領著隊伍走過那一片叢林,當那大片的翠綠平原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伴隨著涼爽的微風,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經過長期的趕路,總算來到這裡了。
她舉起了右手上的長矛,示意後面的人停下,儘管命令未下,但位在自己身後的副官卻熟稔地開始下達命令。包含要求他們開始紮營、哪隊到哪隊負責哨戒等等。他們之間的默契一如既往的良好,這也讓她感到放鬆。
把手上的長矛扔給了站在一旁的士兵後,她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雙手叉腰,望著那矗立於平原上的城寨。原本插在上頭的達莫奈特國旗已被撤下,位於一角的哨塔被某個東西給打破,如果不是有硝煙裊裊升起,搞不好還以為那是哪來的廢墟。
「大概都安置好了。」後面副官嘆了一大口氣,怨懟地說:「幸好您這次沒有選離水源太遠的地方,不然我們很難做事。而且妳知道那樣子兵營會很臭……我都受不了了,妳怎麼會受得了?」
她笑了下。「以前我要考慮很多事,但現在有妳,我反而不用去考慮這些了呀?親愛的裴蒂,有妳還真是火神祖奈特的庇祐呢。」
裴蒂翻了白眼。「對妳來說是庇祐,對我來說是孽緣。而且好像永遠都擺脫不了。」她雙手環胸。「什麼時候才要放我走啊?親愛的隊長?」
「我已經放妳走一年啦,這可是妳自己回來重新加入軍隊找我的哦?」她笑道。
「嘖,當初就不該回來。」
「不不不,妳會回來的。妳這輩子可離不開我呀。」
裴蒂望著站在眼前的女人。她體格雖然不比男人壯碩,但在女人裡也算高挑。當她回過頭來時,臉上勾起的嘴角就好似天塌下來也不會扭曲。她總是這樣笑著,不管是這場戰爭,或是一年前在達莫奈特皇宮裡的內亂……她總是這樣笑著。一直。
裴蒂吸了口氣,然後無奈地搖頭。「對,我會回來。」
「對吧?哈哈。」她露齒而笑。
沒錯。
即使遭逢怎樣的劇變,她總是能以這種笑容來看待這些──但絕不是輕視、敷衍,而是經過各種設想以後,她依然選擇這樣子做。
弗莉狄‧安翠,第二進攻大隊的隊長,也是帶領她從那黑暗的深淵中一步步走出來的人。
「那我們這次的目標是?」裴蒂走到了弗莉狄身旁,望著平原上的那座城。「狼隘口城寨啊。」
「嗯,傳令說那裡被洛索達、精靈聯軍夜襲拿下了。巴托克當初信誓旦旦的跟我們說只要有隱兵就能解決一切,現在看來倒是被打了一巴掌啊?」弗莉狄哼了哼。「該說不塊是瑪席手下的廢物嗎?第二軍團的人好像都這副模樣。」
裴蒂搖搖頭。「先不評論瑪席大人的配置,居於布爾德冰原的洛索達人也確實抵禦了我國多次的侵攻,在跟精靈聯手以後更是不容小覷。」
「嗯,精靈那邊派狄洛說他會好好處理,那我們把殘存在這裡的勢力殲滅掉就好了吧?也算是幫幫那個渾小子。」弗莉狄吸了吸鼻子,然後望著天空。「洛索達跟精靈嗎?」
「隊長?」
弗莉狄迎上站在自己身旁的副官那疑惑的雙眸,她笑著搖頭,然後回身朝士兵紮營的方向走去。
「隊長。」裴蒂再次叫住自己,而當弗莉狄回過頭時,她才用那一貫的靜謐語氣問:「在我離開華吾爾前,我記得妳拿著的是銀槍,為什麼當我過了一年後回來,妳的武器變成了黑色的樣子?」
但她並沒有選擇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聳了聳肩,然後繼續朝著營地走去。
這是裴蒂第一次覺得,她臉上的笑容有些破碎。
☆
──妳可曾聽過那月下的紅星?
──沒有。但不覺得那種誇飾的稱呼很好笑嗎?我們將晚霞稱作「祖奈特的嘆息」;洛索達人將夜晚的銀河稱為「弗洛斯的鏡畫」?明明我們已經可以解釋這些景色,但常人卻寧願將其冠上四神的名諱,好像會讓祂們離我們更近一點。真的很好笑。
──唉呀?妳明明是一個賊,結果卻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呢。
──妳明明是受改革帝敕封的騎士,卻比我想像的還要愚鈍。
──呵,也許我真的很笨吧。不過我還是相信哦,相信那月下的紅星。雖然有很多版本,但我最喜歡形容它是祖奈特神的淚珠。
──妳果然是笨蛋吧?
──我是浪漫,妳這白痴!
大門被站在兩側那全副武裝的士兵推開,弗莉狄身著純黑色的甲冑,右肩甲上繫了個紅色的斗篷。她望著那冠冕堂皇的謁見廳,在大門延伸過去的那紅色地毯盡頭便是王座。
長毯將謁見廳那華麗的地板切割成兩部分,同時也將聚集於此的人群分成了兩大派別。穿著華麗衣物、身上總是帶有香氣的貴族一派以及跟自己一樣穿著戰甲,武器隨侍在側的軍團一派。
王座前站著一名體格健壯的男子。「改革帝」莫迪恩‧達莫奈特三世留著一頭及背的銀色長髮,在那佈滿時間刻痕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動如山的威嚴。他雙手枕在一把劍的劍柄上,雙眼閉著,銀色的眉頭緊皺著,似乎在靜待著時機的到來。
當弗莉狄跨出第一步,身上的戰甲猶如起舞般發出聲響時,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向大門,皇帝也睜開了眼眸,看向正朝著王座前進的受封者。
那暗紅色的長髮被盤起來繫在腦後,臉上抹了點淡妝,弗莉狄臉上並沒有掛著那一貫的笑顏,反而神情肅穆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曾經她以為自己這一生永遠不可能看見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儘管「改革帝」威名在外,好似永遠陪伴在平民身側,但對他們來說卻又如四神般高不可攀。
但一直到弗莉狄站在皇帝面前,與他四目相交時才警覺,曾被自己視為神話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她單膝跪下,低頭。
她聽見了劍離鞘的清脆聲響,然後感覺到右邊的肩甲上傳來了重量。
改革帝唸出了冊封騎士的誓詞,在場的貴族與軍團們則為見證。弗莉狄沒有仔細地聽,甚至也不懂那些東西的意涵為何,但她知道當自己被冊封為騎士的那一刻起,除了身分地位不同外,她的生命也將與這塊土地緊緊地連繫在一起。
做為士兵的單純日子已離她遠去,如今扛在肩上的是身為騎士的責任。她將做為一名貴族,替達莫奈特帝國立下功勳。做為改革帝的前鋒,與他人一同共創人類的美好未來。
她明白。
真的明白。
而當弗莉狄也做完自己的宣誓以後,改革帝將自己的劍收起。她緩緩抬起頭,望著皇帝伸出來的手,弗莉狄輕輕挽起,將嘴湊近那閃著金光的戒指,輕輕地吻了一下。
「妳將做為帝國的劍與盾,奉獻出妳的生命、你的靈魂、妳的智慧──向世界散播達莫奈特的威光。宣揚火神祖奈特的教義!」
弗莉狄低頭。「我將獻出我的生命、靈魂與智慧,永遠不會背叛國家。」
改革帝輕輕地勾起嘴角,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枕在劍柄上。「起來吧,我的騎士。」
她緩緩站起身,然後仰頭正視皇帝的面容。莫迪恩‧達莫奈特三世一反方才的威嚴,如今臉上浮現出溫暖的笑容,這讓弗莉狄感到詫異,但她並沒有表現在臉上,可這笑顏卻深深地銘刻在心底。
隨後弗莉狄得到了皇帝的點頭應許,她俐落地回身,接受著兩派人馬投射過來的視線。她邁出了步伐,朝著謁見廳的出口而去。她用眼角去盡可能地觀察這些人,貴族派的人顯得輕蔑、軍團派則是讚賞,但其中依然有著異類。
可她不想管這些,因為自己的身分已經是騎士,是貴族的一份子了,不管過去身為平民的自己日子過得如何貧瘠,如今都將邁向嶄新的未來。
是新的世界。
☆
她站在一扇木門前。稍早前受封時穿著的戰甲都已褪去,如今換上她習慣穿著的格子襯衫和緊身褲。掛在腰際那把長劍的重量也同樣讓她備感熟悉。
弗莉狄伸手將那撮落到眼前的暗紅色長髮撥到腦後──她真的很討厭受封儀式那種莫名其妙的造型──然後清了清喉嚨,這才伸手敲門。
「隸屬第一進攻大隊之第七小隊的弗莉狄‧安翠前來報到。」
「進來吧。」門後傳來了一陣低沉的男性嗓音。
「打擾了,大人。」
她抓著金色的門把,然後往內一推,當門扉與牆分離時,有一道香氣撲鼻而來,讓弗莉狄感到一陣放鬆。這種氣味十分獨特,從聞到的剎那就會讓人有種身心靈都得到解放的舒適感。
弗莉狄輕輕地把門關上,晃了晃腦袋,然後暗暗譴責自己。這裡可是第一軍團團長的辦公室,別隨便露出那種白痴的笑臉。
「黑雲木的香氣總是能讓人放鬆,對吧?」
她望著那站在辦公室後的男人。那魁梧的身軀幾乎占滿了那面窗戶。他留著一頭金色的及肩長髮,身上穿著的白襯衫跟黑背心被胸肌給撐滿。而裸露在外的粗壯手臂上有著幾道傷疤,聽說那是過去與獸人作戰時所留下。
「是的,大人。」弗莉狄雙手揹在身後,挺直腰桿說道。但眼角仍瞥見那躺在桌子旁的長刀,那看起來可不像裝飾品。
「總之還是要恭喜妳,弗莉狄。最年輕的騎士這稱號可是會受到許多非議或流言蜚語,妳準備好接受這些了嗎?」他笑著說道。
眼見長官露出笑顏,弗莉狄原本緊繃的心情也稍稍舒緩了些。「不怕。我相信我現在所擁有的這一切都是源自於自身的努力以及長官您的厚愛。我沒有愧對任何一個人,既然問心無愧,那我也不會過於在意那些。」
他嘴角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雙手抱在胸前點了點頭。「很好,我欣賞妳這樣的性格。」然後他傾身向前,從抽屜拿出了一個淡黃色的信封,從上面的紅色火漆印看來已經被拆過了。「費特家的當家想跟妳見面。」
弗莉狄心頭一驚。費特家是達莫奈特帝國中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也是貴族中公認的領導與發言人。儘管自己是帝國史上最年輕的騎士,但這需要讓一個大家族來替自己道喜嗎?
「請問是有什麼事嗎?」她問道。揹在身後的雙手死死地緊握著。
但團長卻只是將信移到了辦公桌的邊緣,意味深長地說:「等妳與他見了面自然就會知道。拿著這封信去吧,這樣費特家的警衛就不會刁難妳了。」
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弗莉狄吸了一口氣。「是,大人。」
☆
她最終出了王城,騎著馬走過那熱鬧的街道。費特家的大宅離城堡並沒有多遠且佔地廣大,除了彰顯家族的財力,想來也是為了向各位宣示他們與歷代皇帝的關係又有多麼緊密吧?
弗莉狄來到了他們的大門前後翻身下馬。望著那鐵製的黑色柵欄,視線經過那扇大門過去,她還能看見下樸們正在整理裡面的花圃和草皮。而大宅旁似乎還種植了一棵樹,雖然還沒進去,但他卻十分顯眼。
「這裡是費特家的宅院,若您要造訪阿彌斯‧費特大人,請問是否有預約?」守門的士兵上前。弗莉狄望著那人手上拿著的長矛與身上的黑色戰甲,感到些許不平衡。
「我是弗莉狄‧安翠。受第一軍團團長艾嘉特‧庫斯的命令來到此地。」她拿出了先前從團長那邊收到的信封。「是阿彌斯‧費特大人邀請我來的。」
看著那士兵狐疑地蹙起眉頭,她內心一把無名火油然而生。貴族的傲氣連帶影響了底下的人是嗎?居然還懷疑?誰沒事會拿第一軍團和費特家的當家來騙人啊。
只見他看著信封上的蠟印,又瞥了弗莉狄一眼後便遞回來。「了解了,請您在此稍──」
「你們在做什麼啊?」
一名女子的聲音介入了他們的對話,弗莉狄狐疑地往門內望去,原本緊閉門扉如今被隨從拉開。望著那個人,跟她印象中那穿著裙裝的貴族女性完全不同,她著男裝的白色長褲,踩著黑靴,身上搭配著黑底、衣邊繡有深藍色線條的燕尾背心。白色皮帶斜掛在腰上,繫了把看上去不像是玩具的細劍。
「瑪、瑪席小姐!」
她嘖了聲。「不要同樣的問題讓我一直問。你們在幹嘛?」
「是,這女人來到這裡說是費特大人邀請她來的。我們確實收到了蓋有費特家蠟印的信封,現在才正要向宅裡的人確認。」他戰戰兢兢地說道。
瑪席瞥了站在門前,用手輕拍馬脖子的弗莉狄。「妳的名字是?」
「弗莉狄‧安翠。」她回過頭去望著那女人。黑色的長髮在腦後繫成了一顆圓球,還紮了支看上去很是顯貴的髮髻。弗莉狄想起了自己在受封儀式上被人設計的造型,不由得背脊一涼。可怕的經歷。
聽到她喊出名字,守門的士兵露出了詫異的眼神。嘴裡一邊唸叨著「是今天受封的騎士」然後一邊上下打量著她。那眼神似是羨慕,但又帶了點狐疑。
「哦,那個最年輕的騎士啊?」瑪席莞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伸手搭在自己腰邊的細劍劍柄上。
弗莉狄停下了自己輕拍愛馬的動作,伸手滑向了綁在馬鞍旁的長劍。透過手套感受著那熟悉的握柄。士兵們吵鬧的聲音停下,或者說現場忽然瀰漫起一股詭異的嚴肅氛圍。不僅僅是守門人,就連在瑪席旁的隨從們也面面相覷。
瑪席笑了聲,左手離開了劍柄,雙手抱胸。「正式受封的騎士不會穿著襯衫或皮褲跑來跑去,而且應該會有受封的徽章吧?即便不屬於任何一個家族,妳也應該配戴陛下賜與的徽章才對?」
「我不喜歡穿著戰甲走來走去,那到底是誰訂下來的白痴傳統?我現在這樣子很自在。」弗莉狄的手並沒有離開劍柄,但仍忿忿不平地說:「至於徽章我還沒收到。」
「唉呀!這人實在是很可疑。瑪席小姐,還是讓我們把她抓回王城吧?」
「閉嘴,父親怎麼會請這種蠢驢來守門?」瑪席翻了個白眼,然後招手。「進來吧,父親已等候多時了。」
「瑪、瑪席小姐?」
「我覺得你是很想丟了工作對吧?雖然你們都歸我父親管轄,但如果需要,我還是可以把你們調離這個地方……還是你想去掃馬廄?」
「不、那個,十分抱歉!」
「哼。」
瑪席惱怒地轉身朝著宅內走去。一直到那女人終於背對自己以後,弗莉狄才稍稍放鬆。但這不代表她可以毫無準備地走入宅邸,搭在劍柄上的手硬是將自己配戴的長劍拉了出來,抓著劍鞘,她拍了拍愛馬的身子。
「去去就回。」她說。
「不,等等。」士兵卻伸出手制止。「訪客是不能帶武器進去的。」
弗莉狄嘖了聲。「我是向皇帝陛下宣示過的騎士!才不會在光天化日下做出在費特家大開殺戒的蠢事,那有違我的誓言。」她氣急敗壞地吼了句:「你果然是頭蠢驢吧?」
「妳這──」
「到底要我等多久啊?」瑪席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但比起剛剛,這次多了幾分慍怒。「你乾脆連馬廄都不要掃了,直接滾出去吧!」
望著那一位士兵的難堪表情,另一個守門人終於看不下去,好聲好氣地說:「喂,你還是別在費口舌了,趕快放人過去吧。」他來到弗莉狄身旁,伸出自已的右手。「我會把您的馬牽到馬廄安置,那裡離這裡並不算太遠,離開時再來找我就好。那麼就請往裡面走吧,弗莉狄大人。瑪席小姐和當家還在等著呢。」
「哼。」她用鼻子對那百般刁難的士兵噴了口氣,這才往裡面走去。踩上了門廊的石階,弗莉狄這才終於進入了費特家的宅院。
草皮的香氣隨著暖風而來,弗莉狄大大地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地將其吐出。她左手拿著長劍,然後四處眺望這堪比一座小村落的宅院。走道終點的兩層大宅、修剪整齊的灌木叢就像矮人衛兵一樣林立在兩側。雖然這座用白色磚堆砌而成的道路好似才剛被清掃過,但仍遭到了葉片的入侵。
他們沒有進入宅邸,反而在大門前拐了個彎,往方才在外面就有瞧見的大樹走去。弗莉狄靜靜地跟在那位富家小姐和護衛身後,一直到那座隱藏在樹蔭下的涼亭映入眼簾後才停下。
瑪席的護衛向她打了聲招呼後逕自加入了圍在涼亭外的另一隻護衛隊。她走過那些嚴肅的士兵們,站在那三層的階梯前,低下了頭,用十分恭敬的語氣說:「父親,我把弗莉狄大人帶到了。」
「嗯。」坐在涼亭裡的男人用那低沉且帶了點磁性的嗓音回應道。弗莉狄聽見了杯子輕放在瓷盤上的清脆聲響,接著他從座位上站起,望向仍站在護衛隊外側的她。「您就是最近受封的騎士,弗莉狄閣下是嗎?」
男人走下了木製的階梯,瑪席也自動退到了一旁,然後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著弗莉狄。費特家的當主將黑髮往後梳理的十分整齊,鼻樑上掛了副細框的圓形眼鏡。身上則是墨綠條紋襯衫搭配了黑色的背心,方格長褲看上去十分別緻。
一直到那皮靴的清脆聲響快來到自己眼前時,弗莉狄這才反手將劍藏在身後,然後彎腰說道:「初次見面,阿彌斯‧費特公爵。蒙您邀請,下官感到十分驚喜,於是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裡,希望沒有耽誤到您寶貴的時間。」
聞言,阿彌斯伸手捻了捻鼻下的鬍子,然後張嘴大笑了起來。他伸手拍了拍弗莉狄的肩膀。「唉呀,艾嘉特跟我說妳是個十分豪邁且不拘禮儀的女人,今日看來倒不像他所說的那般誇張啊?就算不是,那妳也受到了很不錯的教養。」他又笑了幾聲。「那些禮儀課程可不好受。」
「在下深感惶恐,大人。」弗莉狄依然彎著腰。
「呵呵,不需如此拘謹,今日妳是受我邀請的客人,就用平常的語氣跟我說話吧。」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來涼亭下聊聊吧?費特家的紅茶可得讓妳好好嚐嚐。」
「謝公爵。」
她跟在阿彌斯身後走進了涼亭,但瑪席卻沒有跟他們一同入席,反而站在台階旁,活像另一個衛兵那樣。弗莉狄儘管狐疑,但那可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
而當公爵坐定後,身旁的僕從立刻拿起擺在石桌中央的茶壺將他們兩個的茶杯都給斟滿。那俐落的動作與手法都讓弗莉狄感到吃驚。儘管表面上想裝做一副冷靜的模樣,可望著那穿著黑西裝的下僕那種迅速又實際的動作,眼睛依然忍不住睜大。
「抱歉,因為我待會還有預定,所以我們就長話短說吧?」阿彌斯的聲音將弗莉狄給拉了回來,她轉過頭來正視著公爵。「但在此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問妳。」
「請說,大人。」
阿彌斯點了點頭,然後低頭望著自己桌上的那盞杯子。「既然妳在軍中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應該有聽到一些傳聞吧?」
她一開始不太清楚阿彌斯公爵到底在說些什麼,畢竟軍中的傳聞也不只有一兩個,要說八卦的話她倒是知道不少。但是讓公爵特別邀請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私下談話?那絕不是誰跟誰偷情,或是艾嘉特團長……嗯,絕對不是。
「您說開戰的事嗎?」弗莉狄問道。
公爵大人露出了神祕的微笑。「我想跟妳成為好朋友,弗莉狄。所以才會強調希望妳不要太過拘謹,用妳對一般人的方法應對我便可。你我沒有地位上的分別,只有純粹的友誼。妳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我能明白。」弗莉狄雖然是這樣講,但內心卻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聽艾嘉特說了,妳在軍隊中那些年輕人的心理佔了很高的聲望,而且無論是軍中或對外都立了不少汗馬功勞。這次的騎士敕封也算是對妳的一種肯定吧?做為那歷史上最年輕的騎士,我也期待妳能成為年輕人的榜樣,讓帝國能榮耀永存。」他拿起杯子,輕輕地喝了口紅茶。「我再問妳一個問題好了,妳對精靈有什麼看法?」
弗莉狄蹙起眉頭,放在桌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著。精靈嗎?人類自利鐵聯邦開始延續至今的死敵。雙方的仇恨已持續了三百年之久,儘管一個在北境、一個在南境,彼此交流並不算頻繁,但絕對不能因此而忘記──忘記他們動用手段毀滅聯邦卻又自命清高的骯髒模樣。
「我從未見過精靈,但我透過史書知道了他們對人類做過什麼。」弗莉狄的聲音帶了點忿恨,甚至連身體都隱隱顫抖著。「挨蘭王國的滅亡已不可考,但利鐵聯邦解體卻是罪證確鑿。但精靈並沒有為此負責……他們自詡為迪爾大陸最為強盛的族群,卻不願為了自己的惡行而低頭道歉!」
阿彌斯哦了聲,面對著弗莉狄激進的言論非但沒有任何畏懼,反而笑意漸濃。
「他們是這塊大陸上的毒瘤。如果擁有力量與權力的人只願顧及自身利益,那麼他就不應該繼續存在。」弗莉狄深吸了一口氣,剛剛的樣子在公爵大人面前太失態了。「應該降下懲罰。」
公爵放下了那白色的茶杯,勾了勾手指,身旁的僕從立刻上前,又在裡面倒了半杯的量。
「精靈過去固然做了很多不利於人類的事,但在維護迪爾大陸和平上,他們依然有著關鍵的作用。」阿彌斯靠著椅背,翹起了右腿。「魔法這種神秘的領域唯有精靈得以精通,他們掌握著『魔法產品』這一產業且獨占鰲頭。這個時代除了我們,其他種族對那產品的依賴性正在提高……但唯有賢明的陛下展望未來,知道人類不能過於依靠精靈,所以我們正再另尋出路。」
「出路嗎?」弗莉狄喝了口紅茶──哇喔!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這玩意兒真的很好喝啊。
「是啊,只不過艾翠斯卻阻礙了這份出路,對於貴族間無法同心協力為了陛
下與國家一同出力,讓人很是難過啊。」他如是說。
「父親,」瑪席的聲音此時介入了進來。「下一個預定的時間要到了。」
阿彌斯失望地嘆了口氣,然後看了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僕從一眼,穿著黑西裝的男子立刻意會過來,向站在亭邊的人招手,接著弗莉狄便看到兩三個拿著黑色精裝盒子的人走來。他們把那些東西放在桌子上,然後將上蓋打開,弗莉狄瞪大眼睛望著裡面那滿滿的金幣。
「這是對妳受封的一些賀禮,同時也是為了紀念我們今日好不容易締結的友誼,弗莉狄閣下。」在下人離開以後,阿彌斯雙手靠在桌上,向前傾身。「還請您收下。」
這些金幣多到讓弗莉狄頭暈。這數量如果全部收下來的話,她就是每天吃喝玩樂、花天酒地也不一定能花完。這金額真的太過嚇人。只是……
「您的厚愛下官十分感謝,但很抱歉,我不能收下這些,公爵大人。」弗莉狄低下頭,帶有歉意地說道。
阿彌斯挑眉。「為什麼呢?」
「很高興您這次找我來,儘管感到惶恐,但我也慶幸能夠與您會面並成為朋友。這份真摯的友誼我會十分珍惜,但它並不需要用這種東西來維繫。」弗莉狄坐直身子,視線透過那層透明的鏡片,直視著阿彌斯的黑眸。「只要您有困難,我一定會幫忙的。」
「哦……」阿彌斯捻著八字鬍,若有所思地瞧著弗莉狄。
而她也沒有迴避視線。也許很失禮,但為了讓公爵知道自己的誠意,弗莉狄強迫自己正視著對方。她來這並不是為了攀上眼前這位高權重的人,更不是展望那更高的爵位,純粹只是希望在那金錢的物慾之下,他們仍能保有人性中的一絲良善。
公爵大人站起身子,弗莉狄也跟著站起,他倆來到了桌旁,在阿彌斯伸出右手後,她立刻握緊那遞出來的右手。該死,雖然隔著手套,但弗莉狄知道自己現在肯定留了滿手手汗。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要脫手套?去他四神的禮儀教學!
「如果不是接下來有預定,否則還真想跟閣下多聊幾句啊。」阿彌斯收回自己的手,將其枕在後腰。
弗莉狄勾起一抹微笑。「只要公爵大人想,我隨時等候傳喚。」
「呵呵,但我想接下來會有很多事等著妳吧。」他看向站在涼亭邊的人,柔聲說道:「瑪席,送弗莉狄閣下回府吧。」
瑪席回過身來,微微欠身。「知道了,父親。」
弗莉狄在跟公爵行禮以後便尾隨瑪席離開了涼亭。這次沒有護衛隨侍,純粹只有他們兩個人走著,但儘管如此,瑪席似乎也沒有打算跟弗莉狄攀談,只是履行著父親交付給她的任務。
原本弗莉狄是這麼想的。
但一直到守門兵從馬廄牽馬過來,她翻身跳上馬鞍後,站在不遠處的瑪席才說:「妳看起來很聰明,難道是個蠢蛋嗎?」
弗莉狄瞥過頭望向站在馬側的貴族大小姐,她嘆了口氣。「費特小姐,我──」
「不用這樣叫我。既然妳已是受陛下敕封的騎士,那我的位階就在妳之下。」瑪席撇了撇嘴,嫌惡地望著那浮誇的莊園。
「好吧,我也喜歡簡單一點。」弗莉狄抓了抓自己的後頸,然後望著即使已過中午,但依然熱鬧非凡的大街。「蠢蛋?也許吧。但希望能有份純粹的友誼這點難道錯了?」
「……妳在耍我對吧?」瑪席瞪著坐在馬上的弗莉狄,絲毫不掩飾那赤裸的厭惡跟憤怒。
看見這表情,不知怎地讓弗莉狄勾起一抹微笑。「我是認真的哦。雖然不知道那些金幣的背後有什麼含意,但希望有份純粹的友誼並不壞吧?」
「妳──」瑪席本想就著對方的嘲弄大罵,但似乎想通了什麼,她立刻閉上嘴,可那雙眼眸依然沒有放過弗莉狄。
「我還得去團長那兒回報呢。既然妳說不用拘禮,那我就先走啦?親愛的瑪席。」弗莉狄揮動韁繩,朝著王城而去。
☆
「第二進攻大隊,是嗎?」弗莉狄從第一軍團團長艾嘉特的辦公桌上拿起一個卷軸,她打開來看,裡面有密密麻麻的簽字。
而其中最醒目的莫過於皇帝陛下、艾嘉特團長、阿彌斯‧費特公爵以及「商人聯合」領導人艾翠斯‧月平的簽字了。而聽聞公爵大人說這一位阻礙了人類的另一條出路,不曉得他指的是哪一件事?
艾嘉特回過身來背對著窗戶,那健壯的身體在橘紅色霞光的照耀下顯得更有威嚴。弗莉狄盯著卷軸,視線直接掠過了那一大串的規定,直接落在隊長的攔位上。
那上面清楚地寫著自己的名字。
「大隊長的職務非同小可,我直接跳過選拔接下這職務真的好嗎?」弗莉狄不安地問道,抓著卷軸的手也不自覺地發著抖。
但軍團長卻輕笑一聲。「最年輕的騎士已足夠說服其他人,如果還有異音,那妳就用自己的實力讓那些人閉嘴不就得了?」艾嘉特露齒而笑。「怕了?這可不是我認識的弗莉狄啊。」
弗莉狄同樣報以微笑。「謝謝團長厚愛,我定不負所望。」
反正這看上去都像正式命令了,逃也逃不掉。
「哈,這樣才對。」艾嘉特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果妳不介意,我已替妳選了一位副官。」他仰起頭望著大門。「進來吧,雷諾!」
弗莉狄轉過頭去,望著那門扉敞開,然後一名金色短髮的男子站在那裡。他把軍帽拿在左手,右手中指抵著眉尖。一個近乎完美的軍禮。他身上穿著純黑色的軍服,胸前那排白色鈕扣全部都扣了上去,左手別了一個白色的臂章。
「雷、雷諾?」弗莉狄愣愣地說道。
「對,以後他就是你的副官了。你敕封騎士以後的徽章、領地都已經讓雷諾處理完畢了,待會妳就準備回去妳的新家吧。」艾嘉特雙手抱胸。「趁這幾天好好整理一下吧,等兵員分發好以後就有得忙了,新科大隊長。哈哈哈哈。」
儘管知道眼前這人在幸災樂禍,但弗莉狄還是行了個軍禮。「是,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