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白騎士們雖然很照顧孩子，卻不會在隊伍裡面留著孩子。
　　
　　所以他們計畫著帶這群孩子往另一個城鎮尋求協助，而這些計畫，是說明給所有孩子聽的。
　　
　　親眼看著父母被殺、家被焚毀，孩子們也只能哭泣起：「你們不要我們嗎？」
　　
　　一位女性解釋著：「我們是要和妖魔作戰，去救更多人的，跟著我們，你們會很危險，隨時都可能會被妖魔殺死。」
　　
　　花了好長時間解釋，他們也慢慢接受了。
　　
　　在這段時間裡一直默不作聲的鐸克，在其他孩子們漸漸止了哭泣後，才抬頭看向漢斯：「我想成為白騎士的一員，我不怕妖怪，也不怕死，真的不能帶我走嗎？」
　　
　　「不怕死？你說真的？」漢斯以著懷疑的表情盯著這小小的孩子。
　　
　　「我已經沒有需要我的人，也沒人會擔心我……聽說白騎士裡很多人也是因為妖魔的關係失去家和親人，只剩自己一人了無牽掛，對吧？」鐸克相當有自信地回看著漢斯揚起一笑，以著那對和天空一樣湛藍澄淨的眼睛：「我能幫上你們的忙，作戰時我會躲起來不亂跑，平時我會幫你們洗衣和收集食物，我知道怎麼不絆你們的腳。」
　　
　　「哇塞……」一旁的另一名白衣男子聽得發出讚嘆聲，接著往漢斯肩上猛一拍，笑道：「就應了他吧？這小鬼和其他孩子真的不太一樣，說不定意外適合和我們一起行動。」
　　
　　「但是啊，這傢伙明顯是為了席法才想加入我們的吧？」漢斯指著鐸克吐槽。而那夥伴也笑了笑：「那理由也沒啥不好，我也很喜歡席法啊。老實說，沒他的話我早就死了吧？都不知道死幾百次去了……」
　　
　　「喂……」另一名白衣男子拍了下他的肩，示意要他少說點，鐸克這才發現，在離他們十步外的五名白衣男子以著懷帶敵意的目光瞪著他們這方，而那麼說的人也只是兩手一攤聳了聳肩面帶無奈的笑：「就是有人不肯面對現實啦……」
　　
　　「閉嘴啦你。」漢斯伸著粗壯大手攬上那張無遮攔的嘴，然後朝著那方笑了笑：「唉呀，所謂的團隊就是大家同心協力，別計較誰貢獻得多、誰貢獻得少啊，我們的心力還是放在如何剿滅這一方的魔主才對吧？」
　　
　　「哈？話都你們在說的，從剛剛到現在，我們說過什麼嗎？」那方的人嗤笑一聲，就一同轉頭過去取酒喝，繼續笑談著。
　　
　　放開了友人，漢斯撓著頭看向鐸克，笑了笑：「讓你見笑了，嘛……我們也只是普通人，不是什麼英雄豪傑，會怕死，也會為了無聊的自尊吵架，就算這樣……」
　　
　　鐸克搖了搖頭，回答：「我還是想加入你們。」
　　
　　「這、這樣啊……」
　　
　　「說到這個，席法呢？」鐸克眨著大眼問。
　　
　　「哦……他在樹上做警備。」漢斯指向上空，但從他們這方望上也只有青蔥鬱鬱的枝葉可見。
　　
　　「唉呀，真的是席法的小粉絲呢。」
　　
　　被這麼取笑了。
　　
　　路途大約走上了兩日多，第三日接近中午時分，越過重重綠幕之後，見到了下坡路那端的小鎮。雖然建築風格與城市交通都和他們原先的城鎮相仿，但，仍然是陌生的。
　　
　　「我們到了。」女性們擔心他們會害怕，主動地走來牽著孩子們的手，帶領他們前行。鐸克也跟著他們，但往後看時，注意到幾名白騎士正和席法交談，他們看起來似乎沒要跟著進城的意思。
　　
　　像知道鐸克的疑問，漢斯壓低了聲音解釋：「啊……有些人覺得被發現白騎士中有妖魔是件很丟顏面的事，所以有時會纏著他，故意不讓他跟著進城。」
　　
　　「……如果讓席法知道，他不會跟你們翻臉嗎？」鐸克問：「而且，他能進城啊？」
　　
　　「啊，對，我又多嘴了。」漢斯這才意會到，他其實可以不解釋，讓鐸克認為『妖魔不能進城所以席法不跟著他們走』這樣不就得了？尷尬了好一會兒才吐了句：「他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怎說？」「這個嘛……」
　　
　　隊伍在城門口就受到了鎮民的歡呼迎接，但在他們發現白騎士們所帶著孩子時，神情紛紛黯淡下來，交頭接耳起。這令孩子們相當不自在，白衣女性們只以著微笑解釋：「別害怕，他們只是對你們身上發生的事感到害怕與擔憂，再過不久，他們就會是你們新的家人了，抬頭挺胸吧。」
　　
　　她們的溫暖與溫柔讓孩子們稍稍有了勇氣，跟著她們一步步前行，走過幾條長長舖磚街道，轉上幾個彎，最後來到的位置是教會。
　　
　　進了教會，白衣女騎士們先找上牧師，說起：「這些孩子是從隔壁鎮上救回來的，他們的父母家人都已經遭到妖魔毒手，只剩下他們，孤苦無依，需要大人照顧……」
　　
　　一五一十地解釋著她們所見到的，城鎮最後悽慘的下場，與她們援救這群孩子的過程，在盡力讓牧師與修士修女們明白孩子們的處境後，請求他們收留這些孩子。
　　
　　而在她們和教會交涉時，則有數十名白騎士轉移了方向，往市政廳去。
　　
　　漢斯沒和鐸克跟上他們，只解釋：「其實我們那時是在這城鎮歇腳，聽到守城的士兵說發現山的另一頭，也就是你們城鎮那方向似乎有結界被破壞時發出的光芒，而且在那之前就有士兵說過那山頭似乎出現了鳥女，只是太遠很難確認。嘛，反正鎮長也很擔心，緊急通報我們去探查，不過在到你們的城鎮前就見到大火，還直接碰到妖魔打算把你們帶往魔主那裡去的列隊，就先救了你們，想想也真是幸運還能救回你們。現在必須有人去向鎮長報告這些事，所以他們才過去走一趟。」
　　
　　『幸運？』
　　
　　聽在一向臉上掛著笑的鐸克耳裡，竟是幾分諷刺：『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真的幸運過……』
　　
　　「你想聽席法的事吧？我們兩個在鎮上逛逛。」這麼說著而把鐸克帶開的漢斯，似乎有些事不想被聽到。在離開前，鐸克回視著那群即將和他分道揚鏢的鄰居朋友，只記下了白衣女子們正以小聲的聲音向他們交待著：「席法的事別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走上一小段路，最後是選了中午沒什麼人逗留的一小處河畔，漢斯倚在有點發燙的護欄上，說起：「嗯……我認識席法很久了吧……在我十幾歲、跟你差不多大時就認識他了。那時候我呢，跟著當保鏢的爸爸一起給一隊旅行商人工作，當然這個商旅是蠻大的，大概五個商人，帶上他們的老婆孩子一起經商，大家湊個錢請了十幾個人當保鏢，想說人多一點比較不會被妖魔盯上，我爸就是其中一個……」
　　
　　鐸克看著那正望著水面回憶過往的側臉，很難想像，這麼粗獷又略顯蒼老的面容，在年幼時會是什麼模樣？歲月、時光，未親身體驗過的人難以理解其中的變化，相當抽象的概念。
　　
　　「走呀走著，突然就被一群妖魔殺來攻上了。那群嘛……其實也只有三隻妖魔，席法就在那其中，另外兩隻嘛？好像一隻是長了翅膀的妖女，一隻是長著個獅頭的男妖，總之，只有三隻，就只在眨眼間殺了大部份的保鏢，那時我嚇得兩腿發軟，還是我爸爸護著我。妖女的爪子割開他的胸膛，鮮血一直流，我嚇得一直哭，死抓著他不放，我怕他會死，我覺得他會死……」
　　
　　說到此時，他絞緊著交握十指，沉重的面容仿如回到當時的恐懼。
　　
　　「事情是怎麼發生轉圜的呢？因為保鏢全都重傷或死亡，獅男抓起了一個小孩，大笑著，正要張口咬下時，被席法阻止了。席法說，獅男答應過他不動小孩跟女人的，獅男回答他，妖魔哪有不吃女人小孩的？女人小孩才可口，有得挑誰要吃肉硬的男人？然後席法就殺了牠，連回過頭來要殺他的女妖也被他一刀砍死了……」
　　
　　「不動女人和小孩？」鐸克一臉疑問。
　　
　　「……他對女人和小孩可愛護的咧……他說雄性本來就是用來犧牲的，雄性怎麼死都沒關係，子嗣和生產照顧子嗣的雌性才是該優先存活下去的，話說這種想法應該很正常，從他嘴裡出來就感覺很不可思議啊……」
　　
　　鐸克表情呆呆地，漢斯也就繼續了：「啊，聽說他原本也是人類養大的，但是妖魔的身份曝光後被人類趕走，所以變得很厭惡人類，後來被獅男和妖女找上，就和牠們一起行動，但他說殺女人跟小孩很不好受，所以拒絕對女人和小孩出手，獅男違反約定在先，所以他也不和牠當同伴了，然後嘆了口氣說，妖魔，都不是能一起行動的蠢蛋。」
　　
　　「在那之後他治好了還活著的人，把獅男和妖女都吃掉了，那時我才知道，也是有妖魔會吃妖魔的啊……我也不知道我爸哪來的勇氣，居然開口問他能不能幫忙護送還活著的人往目的地去，因為大部份的保鏢都死了，剩下的人如果再遇到一次妖魔的襲擊，可能就……席法看了一下就答應了，從那之後就跟我爸還有我一起給人當保鏢，相處的時間久了，他的話才慢慢變多，才肯告訴我們他是人類養大的啦、其實本來有點討厭人類的啦……這些事。不過他挺隨和的，好好相處是個很好講話的好傢伙，做事也認真，而且很愛讀書，有機會去城鎮裡都會找書讀，聽說把他養大的人類就是位老師，才懂得識字呢。」
　　
　　「在我爸死了之後，我也二十好幾了，那時找了幾個一樣在幹保鏢的朋友和席法一起組了個保鏢隊伍，也過了幾年還不錯的生活，只是，護送的過程中總會見到沒錢請得起保鏢的窮人，又為了某些事必須離開城鎮，那時候日子不錯，所以也就免費順手送了些人，結果好像幹這種善事幹上癮了……連被妖魔攻擊的旅隊、明明不是花錢請我們的也跑去救，被妖魔抓走的村人也跑去救，這些事一直一直的幹下來，名聲好像就漸漸有了……」
　　
　　「突然有一天，被救了的人問我們，幹嘛不組個義行團？要是能受到教會和國家的援助，我們可以得到比當保鏢更多的錢和裝備？而且比起當保鏢，他覺得從妖魔手上保護人類這樣的活動更像是我們的主業……那就是白騎士的起步了。說起來有沒有覺得很失望？不是什麼身懷絕技的貴族想要拯救蒼生，也沒有什麼美麗的公主當我們的精神支柱、支援我們打天下之類的。」
　　
　　聽得兩眼發亮的鐸克搖了搖頭。
　　
　　漢斯嘆笑了一聲，說起：「白騎士的元老也只剩我和席法了。其他的朋友，成家的成家，死的死，轉行的轉行……畢竟當了義行團，做的事更危險，還要保持初心，是很難的……當一大堆利益擺在眼前的時候……才知道拒絕誘惑也是需要勇氣的。」
　　
　　「利益？」
　　
　　「啊，因為我們的戰果相當漂亮，總有王公貴族會想花錢請我們當他們的私人軍隊，類似這些事。」
　　
　　「哦……」
　　
　　「有時就會聽到像是『我會給你們很多錢！保護我！那些賤民不去救也沒關係，我的命比他們重要太多了！』這樣的話。」
　　
　　看著漢斯的模仿，鐸克笑了出聲。漢斯兩手一攤：「自私的人太多了，也不是只有貴族而已，平民裡也見過不少。」
　　
　　像是認同了他的話，鐸克稍歛了笑，微點了頭。
　　
　　「啊……跟你說這些事，是我在想……我年紀也大了，就算沒死，再過幾年也要退休。如果你真的會入團，你就帶著我的回憶，好好陪著那傢伙吧……」漢斯遙望著天際，長吐一口氣，面露淡淡一笑：「我常想，能作為獸妖種出生真是好啊，就算長得醜，也有強大的力量和不死的生命，輕輕鬆鬆就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看著身旁能信任的夥伴一個又一個離開，席法又是怎麼想的？能和人類站在一起的妖魔是相當稀罕的，要好好珍惜他啊。」
　　
　　鐸克很認真地聽著，正當他想好了要怎麼應答時，一道深褐色的身影自對面的屋簷上落下，在他倆面前站直了身子，看了過來，以著張大了的藍綠色：「唉呀，你們在這兒。」
　　　　
　　「席法？」鐸克訝異，漢斯則竊笑：「你又偷溜成功啦？那些傢伙又失敗了……」
　　
　　「哼，怕我玷汙白騎士之名，老子不穿白衣行吧？」席法的聲調顯得有些得意與諷刺，轉頭便問：「這裡有書商嗎？」
　　
　　「有啊，一起去？」漢斯手指朝廣場方向隨便一指。
　　
　　「哦，當然好。」
　　
　　走在他們之後，看著漢斯很自然地伸手搭上席法的肩膀，心裡冒出了相當羨慕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