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啟程(3)

　　輕輕推開門板，為了不發出一點聲響而格外小心，深怕一個不留神便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於向陽伸長脖子往門縫裡窺探，室內昏暗、沒瞧見任何人的身影，便推測段雨澤已經回自己的寢室了，他安心的呼了一口氣。
　　此時，一股強勁力道猛然撞上於向陽的臀部，他驚呼一聲，踉蹌地往前單腳跳了好幾步，最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於向陽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摀著承受最重攻擊的鼻樑往後一探，模糊視線才聚焦，便看見了一張籠罩霜雪的漂亮臉孔出現眼前，且距離自己不到五公分。
　　「嗚哇哇哇！」於向陽發出了一連串的怪叫，連滾帶爬的往後挪了好幾步。
　　「回來了？」段雨澤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睨著於向陽。
　　「小、小小、小澤……」
　　段雨澤面無表情，問了一句：「徵選會，好玩嗎？」
　　「不、不太好玩……」於向陽誠實回答，才驚覺這樣的答案根本就是讓人覺得他自作自受，於是急著解釋：「可是我——」
　　「快進來把麵線吃了。」不讓於向陽把話說完，段雨澤關上門，繞過他往室內走去。
　　於向陽垮著臉，摸摸鼻子跟上。
　　兩人面對面坐在矮几前，陪伴他們的只有無限寂靜。
　　於向陽將一條條麵線吸進嘴裡，稍微抬起頭想看看段雨澤，但一瞥見那嘴角下垂的曲線便自動把頭壓得更低了。
　　身處於低氣壓中進食，總覺得吃進嘴裡的東西沒有任何味道，於向陽只能加快咀嚼的速度，盡快把這餐結束掉。
　　這時，段雨澤開口了。
　　「對不起。」
　　忽然被道歉，於向陽險些噎到，他趕緊把嘴裡的東西吞下肚，一臉驚愕的看著面前的人。
　　「今天的徵選會，我是知道的。」段雨澤垂下眼簾，「我沒有告訴你，打算就這樣瞞著你，讓你與這個機會失之交臂。」
　　「我是個失職的經紀人。」段雨澤對上了於向陽的眼，聲音中充滿了愧疚與沉痛，讓於向陽大吃一驚。
　　他從沒看過段雨澤的表情這麼痛苦，心中已經慌成一團了。
　　「我、我瞞著小澤偷偷跑去也有不對的地方啦！我知道小澤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才不告訴我的對吧？」
　　「嗯。不過，是我的私事。」段雨澤沒有否認，卻也沒有向於向陽訴說的打算，「今後，我不會再為私事而影響你的前途了，這次真的很抱歉。」
　　「等等，小澤你不用一直道歉，我真的不介意！只是……」於向陽嚥了抹口水，決定勇敢闖一次，「我想知道原因。」
　　於向陽的問話讓段雨澤愣了一下，他耐著性子再次強調：「那是我的私事……」
　　「我知道啊，」於向陽打斷了段雨澤的話，想來這還是第一次，但他現在顧不了這麼多了，焦急的想拉近雙方距離，「就算是私事你也可以跟我說啊。」
　　見段雨澤沉默的模樣像是拒絕回答，於向陽再接再厲的續道：「我和小澤是搭檔吧？總是你在為我操心，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想更了解你一點，想、想……增進我們之間默契！」
　　於向陽本來想要趁亂告白的，卻臨時踩了煞車，他恨透了自己的軟弱，卻也暗自慶幸，如果真的告白，說不定會踩爆段雨澤的地雷，直接悲劇。
　　待於向陽說完後，室內又是一片死寂。
　　段雨澤凝睇著他，見對方目光堅定就明白，今天一定要給於向陽一個交代，不然他鐵定不會放過自己。
　　這大概是段雨澤從事經紀人一職後碰到的最大挑戰，從前的藝人絕對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習慣單方面的為藝人付出、單方面的了解他們，卻沒想過讓藝人也了解自己的事。
　　更何況，那些往事可不是能輕易向他人傾訴的，他其實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過去，知情的人多半是原本就已經透過某些關係而間接知曉，好比駱琰臣。
　　除了自己，他什麼人都不相信，也包括眼前這個男人。
　　嘆了一口氣，在與自家藝人的對峙中，段雨澤第一次嚐到了挫敗的滋味。
　　「你……真的想知道？」
　　「嗯嗯！」於向陽點頭如搗蒜。
　　「……非知道不可？」
　　「嗯嗯嗯！」於向陽拚命點頭，雙眸明亮得會發光。
　　「我明白了……等這部戲拍完我再告訴你。」
　　無論如何，段雨澤都不可能現在就將自己的往事攤在於向陽眼前，只好採取拖延戰術，原以為於向陽還會繼續糾纏，沒想到這回他居然爽快的答應了。
　　「好喔，一言為定！」
　　男孩的臉上展露出笑顏，段雨澤卻覺得十分疲憊，像是打了一場硬仗，於是起身往大門走去。
　　「我先回去了。」
　　「等等小澤……」
　　「我累了，吃完後碗筷放在水槽就好，我明天再來處理。」沒有回頭，段雨澤繼續前進，不料下一秒手臂被人拉住，回神時，已被於向陽禁錮在懷中。
　　忽然的肢體接觸讓段雨澤嚇得想掙脫，卻發覺自己只是困獸之鬥，於向陽的臂膀強壯有力，他既驚恐又無助地回頭望著於向陽帶著笑意的臉，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比平常還要明亮。
　　「小澤，先等一下。」於向陽壓低聲音，這一喚卻開啟了段雨澤記憶中的某扇門扉，讓他全身僵直。
　　來自他人身上的溫度，熱氣於耳鬢廝磨、在頸間染上了一層緋紅，略沙啞的磁性嗓音宛如催眠曲般侵襲著意識，於向陽帶給他的異樣感受，和當時那股繚繞於心頭的恐懼，在這一瞬間都回來了。
　　「放輕鬆，我不會做你不喜歡的事。」看著段雨澤表現出的驚恐與排斥，於向陽其實是很受傷的，他苦笑說道，希望可以減少對方的抗拒。
　　「徵選，我通過了。雖然連男二都不是，但是，這份工作是我自己爭取的，我會好好努力，不讓你為我操心。」
　　「之前……讓小澤看到我那麼軟弱的一面，對不起。從今以後，我會加倍努力，變得更可靠，讓小澤也能對我放心，甚至……多依賴我一點。」
　　於向陽偏頭一笑，聲音中灌注了滿滿的溫柔：「所以，小澤如果有什麼煩惱、有什麼悲傷的事，都可以跟我分享，我們可以互相照顧的。」
　　段雨澤凝視著於向陽，在他的懷抱中、靜靜聽著他的話，忽然覺得，自己不是想像中的那麼了解於向陽，眼前這個人，和平常嘻皮笑臉在旁邊蹭著他、和他撒嬌的男孩，彷彿是完全不同的個體。
　　雖然字句是溫柔的，語氣卻意外堅定，得知於向陽原來還有這樣一面後，段雨澤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
　　他只想趕緊逃離這溫潤的嗓音、有力的臂膀、結實的胸膛、令人安心的淡淡薄荷清香……這些讓他眼眶一熱的事物。
　　「……放手吧。」
　　於向陽深深地看了一眼段雨澤，望見他眼中的悲傷後，不自覺的鬆開了手。
　　禁制終於解除，段雨澤立刻朝大門闊步，眨眼之間，室內只剩於向陽一人。
　　「明天見喔，小澤……」於向陽望著緊閉的門扉，把來不及說出口的道別輕輕吐出。
　　他知道經過今天的事，在短時間之內兩人的相處將會異常尷尬，但他並不擔心段雨澤會真的不理他或是從他身邊逃開，因為他們的搭檔關係尚未解除，段雨澤將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即使心裡有著百般的不願意。
　　有了這項認知，於向陽忽然覺得自己挺可笑的。
　　他們之間僅存的只有這麼一絲關係，去除這一項後，便是兩條沒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