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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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6
斯洛斯瑪公曆 10797年23月5日
地球曆 4551年11月5日
第四象限『斯洛斯』邊境 『惑星14』
踏上惑星14已經第四天。
在這個平靜、毫無波瀾的星球上,著實讓人感到無比輕鬆。不必因為各個星球上令人睡不慣的旅館床鋪而失眠,也不必因為各式各樣客戶的討價還價而一肚子氣,更不必因為擔心交易期限而忍受菲拉的暴力航行。這樣的星球,確實能讓人暫時忘掉行商的疲憊,自由地享受片刻的歇息。
對於凱德尼斯號上的船員們來說確實是這樣,除了我以外。
從第二天開始,我就在體力能夠負荷的範圍內到處探索,跟著小東西們東奔西跑,或是獨自一人漫步於樹林間。
這個美麗星球最初令我充滿了好奇心,花了三天時間,好奇心消磨殆盡,這樣的平靜反倒讓我開始覺得無聊,我想要的是在宇宙各地到處漂泊,在有生之年盡我所能的走遍各個角落。進入宇宙商事學校,加入凱德尼斯號,我至今做的所有決定都是為了多看一眼這個宇宙。
就像這幾天一樣,我有一整天的自由時間。我試著不讓自己無聊,再次獨自一人走進樹林中,反正只要有著定位儀和手中的脈衝槍,我不管遇上什麼都一定能平安地回到凱德尼斯號。
從來沒看過的高大樹林,巨大樹幹就算有十個我也無法環抱。一道一道淡淡的光線從藍色圓形葉片中灑向地面,葉片不時緩緩飄落,落地的一瞬間化為粉末,和著光線,猶如星辰般閃爍。像是松鼠一樣的小動物,穿梭在樹林間,彷彿林中的小小守護者一樣,不斷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似乎比之前走了更遠的距離,也許沒有,總之我走出了樹林,來到一座宛如巨大鏡子的湖邊。淡紫色的天空,淡紫色的湖面,中間夾著藍色樹林,和一棟小木屋……小木屋?
雖然這棟木屋在四周的美麗景緻之中顯得有些突兀,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如說,如果惑星上沒人居住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延著湖岸走向那棟木屋,陣陣歌聲傳來,隨著距離接近而逐漸清晰。那是讓人自然而然陶醉,讓身心感到十分安祥,彷彿天籟,甚至在天籟之上的歌聲。
我曾在第八象限『查斯特提(Chastity)』的『艾席雷星』上聽過這樣動人心弦的歌聲,不過那時忙著一筆大生意,根本無暇靜下來好好聆聽。
走近木屋,一名身穿輕巧連身裙的女性,正彎腰替門口的花朵澆水,嘴裡哼著我從沒聽過的歌曲。
「Hello~Hello~我就在這裡喔……」
她猛一抬頭看見了我,歌聲訝然而止。
「啊…&#*@!」
她緊張的說了一大串我聽不懂的話。
從優雅的口音,白皙的皮膚,如絲般的金髮,還有那尖尖的耳朵看來,她說的應該是艾席雷語。
我左手微微握拳,用手背輕輕點了鼻子兩下,這是艾席雷星的一種手語,意思是『稍等一下』。我慌忙地從腰包中拿出『轉譯機』。
轉譯機是一種非常方便的東西,戴上之後所聽到的任何語言都會轉譯成設定好的語言,而所說出的話則可以通過擴音器翻譯成任何其他語言,這是做為一個商人必不可少的配備。
「測試,啊,啊,聽得懂我說的嗎?」
轉譯機傳出了我的聲音,但用的卻是我不曾學過的艾席雷語。
「呵呵…」
看著我的舉動,她竟笑了出來,難道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不必戴上那東西,我會說地球語。」
聽到她的話,我默默地將轉譯機收進腰包裡。
「歡迎你,為數不多的客人。」
治癒人心的燦爛笑容,溫柔的語氣,用著標準腔調說著我家鄉的語言,令我頓時覺得剛剛的我像個笨蛋一樣,白忙一場。
艾席雷星人被譽為全宇宙最優雅的種族,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外表、口音、歌聲,更是因為他們的行為舉止,舉手投足之間都充滿自信卻又不失謙虛,還有那獨特步調,彷彿看透一切的從容態度。
地球人通常會用『精靈』來稱呼艾席雷星人,因為他們的一切,人的外表,甚至是建築風格,都和地球故事中的神秘種族『精靈』一模一樣。
這名艾席雷星女性叫做辛西雅,她是星際聯盟所派遣,駐紮在這個惑星上的『惑星監視官』。
惑星監視官在不同惑星上有著不同的工作,例如環境惡劣的『惑星3:古利迪亞(Greedia, the 3rd Planetes.)』,因為完全沒有人居住,反倒成了黑市商人的交易場所。雖說是黑市,但並不是所有商品都是違法的,更多的是一般市場難以取得的天價珍品,監視官在此就肩負著取締違法以及重要警備的工作。
而在『惑星5:拉希亞(Wrathia, the 5th Planetes.)』這樣的戰爭交叉點,周遭的星球不斷彼此征戰、掠奪,監視官就扮演著審判者的角色,在適當的程度下保護弱小的星球,避免其被毀滅,或是支援強權,維持各星球間政治、利益乃至奴役關係。如果有必要,甚至能夠調動全宇宙最龐大的星際聯盟軍隊,對戰爭進行直接干預。
人口眾多、商業繁榮的『惑星12:佩勛希亞(Patiencia, the 12th Planetes.)』,監視官則必須隨時監控各種民生問題,還要穩定星球上的物價,避免通貨膨脹之類的問題產生。
至於在這個惑星14上,監視官的工作也許只需要過著養老般的生活吧。
「妳是凱德尼斯號的船員!?」
聽完我的自我介紹,辛西雅突然用一點也不優雅的激動語氣說道。
「真好啊,我也好想跟著凱德尼斯號到處旅行啊。」
嘟著嘴,她露出羨慕的表情。
原來艾席雷星人也會有這樣的有趣反應,實在是打破我對『精靈』的印象啊。
「現在的工作不好嗎?」
輕啜一口用這個星球的花所泡的花茶後,我好奇地問。
「在這裡當監視官是不錯啦,雖然偶爾會有一些小麻煩,但是待遇好、工作輕鬆,還不用面對麻煩的人物。」
她露出苦笑,顯然對這工作有些不滿意。
「不過呢,人嘛,活在這世上就是要多看看這個宇宙,比起在這裡安穩的度過人生,我更想轟轟烈烈的徜徉在那片黑色大海之中!」
這番話,讓我對她抱以我這輩子最熱烈的掌聲,英雄所見略同啊!
接著,我和辛西雅又聊了許多,原來,她也是宇宙商事學校的學生,而且和我同一年畢業,茫茫宇宙中竟能遇上同校且同屆的同學,我想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相同的性別、相同的母校、相同的夢想,兩個年齡相同的異星人,無所顧忌地說三道四,天南地北地高談闊論。說的是學校哪位教授的不是,道的是共同擁有的有趣回憶,談著彼此的憧憬,論著各自的辛勞。
打開話匣子的兩個女孩,一時片刻是停不下來的。
正當我們聊得起勁,好幾個嬌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走進這棟木屋,他們手上都捧著幾朵比他們還要高的花。不論何時,這群小東西總讓人不自覺地安心。
「辛西雅種花嗎?」
「紅的嗎?」
「白的?」
小東西們圍在辛西雅身邊,七嘴八舌的將花遞給她。而她微笑著,一朵一朵地將花插進窗邊的花瓶中。
「誰?」
其中一個小東西突然歪著頭看著我說。
「妮娜?」
「妮娜種花嗎?」
再次起了連鎖反應,小東西們一個接一個地圍到我身邊,並將手中的花遞給我。我也微笑著,讓雙手捧起了一束五顏六色的花束。
「看來妳已經認識這些精靈了。」
不知為何,聽到辛西雅稱呼別的種族『精靈』,總有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我想,我還是比較習慣稱呼他們為『小東西』。
從辛西雅口中,我知道了一些些關於小東西們的事。
不知他們從何而來,也不知他們棲於何處。不知道他們總共有多少,看到一個小東西,代表著有數十個小東西躲在一旁。看似是不同的個體,卻似乎有著共同的想法。看似天真、單純,卻知曉這個星球的一切,彷彿他們就是這個星球本身一樣。
說到底,他們就是群神秘的讓人愛不釋手的可愛小傢伙。
「唱歌!」
「辛西雅唱歌!」
小東西們突然圍繞著辛西雅起鬨。
「噓…」
辛西雅用食指抵著雙唇。
小東西們隨之靜了下來,坐在地上,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痴痴的看著辛西雅。
「獨自走在寂靜的海邊~
將撿起的貝殼輕輕靠在耳邊~
閉上雙眼細細聆聽~
你聽~聽得見喔~來自遠方的話語~
將傳達不出的思念~
用沙子寫下~任由海浪奪走~
Hello~Hello~
我就在這裡喔~
在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
靜靜地~
等待著和你相遇的時刻~
……」
辛西雅再次唱起那首歌。
我閉上雙眼,傾聽著這溫柔的歌聲,時而高亢,時而平靜,溫暖的感覺逐漸充滿心中。隨著歌聲,悲傷、喜悅,各種情緒從心裡一點一點地滿溢出來。千言萬語也道不盡的感動,在歌曲終章如波滔般湧現。
或許,這是我這輩子所聽過最美最美的歌聲。
不知不覺間,這個星球竟已自轉了半圈,讓湖面悄悄點綴了無數星光,花朵靜靜地闔上花瓣,小東西們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聽著餘音繚繞的歌聲,夜晚趁隙無聲無息的來到。是時候該歇息了。
「謝謝妳,辛西雅,很棒的歌。」
我輕聲地說,深怕吵醒了小東西們。
「這是這個星球所唱的歌,仔細聆聽,妳也可以聽見它美妙的歌聲喔。」
辛西雅閉上眼睛,雙手擺在耳朵旁,靜靜地彷彿在聽著什麼。
我試著照她所做,但我什麼也沒聽到,也許我沒這個天分吧。
走出屋外,道別辛西雅,並約好明天再見。我照著定位儀所指的方向,踏著沉靜的步伐往凱德尼斯號走去。
深藍色的夜裡,只剩小木屋的微弱燈光在和星辰爭著閃爍,木屋旁所映照出的修長身影,正朝向這裡揮手,微笑著。寂靜的空氣中,似乎還迴盪著辛西雅的歌聲,我不斷回味著,並試著哼了一小段,果然,我真的沒天分。
「妮娜!」
一聲呼喚驚嚇了我,是菲拉。
「看妳這麼晚了還沒回去,艦長要我來找妳。」
的確很晚了,照地球的時間來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如果是在老家,爺爺大人可能會因此吵著要和我斷絕關係吧。
「那是……」
菲拉望向小木屋,對其中的辛西雅感到好奇。
「那是辛西雅,這裡的監視官。」
我試著簡單的介紹。
「辛西雅…嗎……嘖,雜碎…」
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看到菲拉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也許是我看錯了。
白天走過的樹林,到了夜晚變得截然不同。粗壯的樹幹此刻變得細嫩,甚至我一人就能將之圈起。所有葉子像是在互相取暖似的,緊緊挨著鄰近的同伴,形成了一顆又一顆的深藍色『葉球』,原本茂密的枝葉,此時看起來格外稀疏。
不再有光線從葉片間灑落,取而代之的是垂在半空中,隨風搖擺,發出淡淡紫色螢光的樹鬚。仔細觀察會發現,許多像是兔子一樣的小傢伙,瑟縮著躲在樹洞中,紅色大眼睛眨呀眨的,緊盯著我和菲拉的一舉一動。
菲拉在前,我在後,從容的腳步,輕鬆的氣氛,我們兩人一點也不像晚歸的人。自在地享受著夜晚的微涼,享受著船艦上不曾有過的寧靜。
如此的悠閒,竟讓菲拉也哼起歌來。
「Hello~Hello~哼哼~」
這樣的旋律,這樣的曲調,和辛西雅所唱的完全一致,難道菲拉也聽過辛西雅唱歌?
「菲拉,這歌…」
「啊?這首歌妳在這個星球待久了自然就會唱了。」
她的口氣,彷彿她已經在這裡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似的。
「話說,妳不用急著想在這個星球上到處探索,凱德尼斯號每十年會停泊在這裡,以後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讓妳了解這個星球的。就像我一樣,就算不想也會自然而然的知道這個星球的一切。」
菲拉的這番話讓我似懂非懂。
聽來好像沒什麼,就像我在地球待了十幾年,總是會知道地球的很多事情。但她的話總讓我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好像隱藏了些什麼。
我搖搖頭,至今為止認識的菲拉是個直腸子的人,她說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更深層的意義,只是我想太多了。
我再次閉上雙眼,豎耳細細聆聽,但仍舊什麼也沒聽到。這個星球有著怎樣的歌聲,看來我無緣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