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親會
本章節 4862 字
更新於: 2019-04-04
終於到懇親會當天，不同於以往吃完早餐就在連前活動操課，今天大部分的人都待在寢室，等待遠道而來的親人。懇親會的流程是這樣的：親人們帶著慰問品和分隔十天的新兵相見；新兵帶領親人在營區各處參觀，讓他們了解日常生活環境。然後部隊統一集合新兵，儀式性地、展演性地帶隊到司令台前面，統一解散。連著第一次放假，讓新兵們跟著家人回家。
大家坐在寢室牆角聊天等待家人，心情多少有些興奮。當同袍被叫號的時候，所有人便一陣歡呼，高漲的情緒似乎讓寢室的光線都跟著明亮起來。
「最後妳跟妳家人說了嗎？」
克林姆想起漢娜還沒有跟她說和家人聯絡的結果。不過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少數沒有家人會來的人都被拉去出公差，現在在太陽底下站著呢。
「我有跟父親說，但是不知道母親會不會來。」
「嗯？如果是想媽媽來，不應該直接跟她說嗎？」
「因為。」漢娜抱起膝蓋，她說：「我母親很反對我參軍。」
「這樣啊。說起來碧翠絲當初也是想都不想就反對呢。」
漢娜輕笑一聲，她說：「那是因為妳連軍隊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說要加入吧？」
「那倒是。不過。」克林姆搔搔腦袋，她說：「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
「哪有呀？大家至少都會做過功課。再三考慮才決定吧？」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即使蒐集再多資訊，如果在真正投入之前也沒辦法知道自己到底適不適合，那不就跟完全沒有做過功課是一樣的嗎？妳看，淳元還不是整天抱怨。」
「她不管做什麼都會抱怨的啦。」漢娜嘆一口氣，眼神輕蔑冷漠：「要用手中所有能取得的資訊來做決定，才是負責任的大人。」
無法長大成人，那是克林姆心裡最大的遺憾。
克林姆看著漢娜說不出話，驚駭和刺痛同時在內心亂竄。好久之後漢娜才吐出舌頭「嚕——」地向克林姆做鬼臉。她說：「妳嚇到啦？」
克林姆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遲疑地哼一聲。漢娜說：「妳這樣一直嘲笑我的志願，我再怎麼溫柔也是會生氣的！」
「啊，嗯。」
這是克林姆第一次看見漢娜可怕的一面。一語刺入他人的痛點並不稀奇，任何說話不看人臉色的笨蛋都能做到。可怕的是在對方還不確定是不是故意挑起話題的時刻再一刀插上來，明確地向對方傳達：「我是故意的，而且我一刺就是這麼痛！」這樣的訊息。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就算漢娜講著凌辱克林姆的話語，周圍的人還是會覺得吐舌頭的漢娜很可愛。漢娜不會和他人正面衝突，但也不會任人踩踏底線。今天克林姆確實地明白了。克林姆磨蹭牆壁，想蹭掉背上的冷汗感覺。
「那妳呢？最後跟碧翠絲連絡上了嗎？」
「咦？啊，隔天就聯絡上了。」
「前天嗎？有點晚了呢。她說了什麼？」
「問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缺東西之類的事情。」
「真慈愛呀。沒有罵妳不打電話報平安嗎？」
「有啊。才只是幾天……」
「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很辛苦呢。不過真好，能有這麼關心妳的朋友。」
克林姆還在思索究竟是那個環節觸怒了漢娜，漢娜就接連不斷地投出重擊，斥責克林姆表現得像個小孩。明明是正常不過的對話，卻讓克林姆害怕地哭了出來。
漢娜的瞇眼微笑蘊含著驚人怒意。
好可怕。
「克林姆叫到妳了。哎呀，怎麼在哭？」
克林姆一直沒有回應樓下叫號，淳元跑過來關心，才發現克林姆正在簌簌地哭。
「可能是家人終於來了，放心了吧？」
漢娜完全沒有放過克林姆的意思，繼續進行言語攻擊。淳元並沒有聽出漢娜話語中的含義，反而露出和善表情。她說：「小克林姆也太可愛了。好啦，別哭別哭，下樓就可以見到家人啦。走咯。」
克林姆並沒有看見漢娜最後的表情，她也不敢看，只在淳元的催促下前進。
「碧翠絲！」
克林姆「哇——！」地衝跑向碧翠絲。碧翠絲習慣性地退後一步才扶住克林姆的肩膀。她彎身直視克林姆的眼睛，說：「小莓妳怎麼了？在裡面過得不好嗎？」
「漢娜突然變得好可怕。」
這孩子總是這樣，也不管別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碧翠絲深吸一口氣耐下性子，一步一步詢問克林姆現在的狀況：「漢娜是誰呀？」
「是同學。」
在這裡一起學習的人？那就是鄰兵囉？碧翠絲說：「妳惹她生氣了嗎？」
「我不知道，她突然就發起火來了。」
「好啦，等一下遇見她，我跟妳一起去道歉好嗎？是說，妳要帶我在這附近逛逛嗎？」
儘管資訊相對缺乏，碧翠絲也能想像事情的大致經過。依照以往的經驗判斷，這起衝突只是克林姆講話不經大腦讓對方生氣了。最複雜的情況也就是她三天前開始說話不經大腦，對方忍到現在才發作。不是什麼需要擔心的事。到時候就讓對方用力掐克林姆的臉頰吧。
「妳又知道是我的錯了。」
克林姆嘟著嘴巴，對於碧翠絲不屑一顧的態度有點生氣。明明想要討個安慰，順便罵罵陰險的漢娜。碧翠絲一點都不了解漢娜有多麼可怕。
「這事我看多了啦。哪一次不是妳的問題？在妳反省之前我才不會安慰妳。」
「唔。」克林姆完全被看透了，一句反駁都說不出口。
在克林姆低頭失落的時候，碧翠絲從提包裡拿出便當盒放到克林姆頭上，她說：「沒有要逛逛的話就找一個地方坐吧。我聽人家來懇親會都帶炸雞或是披薩，但那些東西對妳不好，所以就做了一些點心。妳很久沒有吃到有味道的東西了吧？」
「太好了！每天都吃那些東西，我都想帶餅乾進來偷吃呢。我們先去餐廳好了，那邊應該有很多座位。」
克林姆接過便當盒，眼睛發亮，恢復原本的活潑精神。真的是小孩子呀。難過的事情一下子就忘掉了。克林姆走向通往營舍後方的走廊，她剝開包裹便當盒的布巾縫隙悄聲地說：「裡面有橘子嗎？」
「這季節吃什麼橘子呀？倒是有濃縮還原柳橙汁。」
碧翠絲又從提包裡翻出杯裝飲料，在克林姆面前晃呀晃。克林姆說：「每次都喝那個，我不是小孩了啊。」
「那妳不喝？」碧翠絲「這樣啊」地點頭哼聲，撕開白色吸管的塑膠包裝，用牙齒咬出吸管。收好塑膠垃圾之後將吸管戳進杯裝柳橙汁就要吸。
「我要喝！」
剛剛直勾勾地盯著碧翠絲做完一系列動作的克林姆發現碧翠絲並沒有要拿給她的意思，趕緊跳起來要阻止她。哪知道碧翠絲高舉果汁，說：「嗯？那妳要說什麼？」
「給我喝啦。」
「不對喔，話是這樣說的嗎？我要喝掉囉。」
就算碧翠絲只是把果汁舉在胸口，對於克林姆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高度。克林姆雙手握拳，著急地左右擺動身體。
「給，嗯……那個。」克林姆很久沒有這樣說話了，她上下晃動拳頭，努力回想答案。她說：「請給我喝。」
「來，給。喔，好乖。」
碧翠絲發出和小孩說話的幼兒音，把果汁遞給克林姆。克林姆一把搶過果汁，邊吸邊生悶氣，眼睛還看向一邊。碧翠絲還特意彎腰，摸摸克林姆的頭髮。克林姆一陣臉紅。
「我不是三歲小孩！」
「妳還不如三歲小孩呢。」碧翠絲笑著用臀部撞克林姆，她說：「我那時候就說大家太寵妳了。現在後悔了吧？」
「對了。」這話讓克林姆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說：「妳之後有去看過克拉克嗎？」
「上星期週末和星期三的時候去過。」
「他怎麼樣？」
「嗯。」碧翠絲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說：「就是那樣吧？不過那裡環境確實不錯。這兩天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他。不說這個了啦，妳在這裡還好嗎？」
克林姆和碧翠絲走進餐廳，坐在離舞台最遠的一端。現在前面有長官正在做簡報，向新兵的家人宣傳他們現在的生活福利以及未來的保障。好在麥克風的聲音不是很大，克林姆和碧翠絲還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克林姆向碧翠絲說了很多軍中的生活情形，大多都是瑣碎的小事，還有關於漢娜的事。碧翠絲靜靜地聽，偶爾附和克林姆的抱怨。不久，吃完碧翠絲帶來的點心，差不多也到了集合的時間。
「我先去換衣服，等我一下。」
如同先前所說，接下來就是新兵換下迷彩服、帶上隨身行李，統一帶隊前往司令台放假的橋段。克林姆興高采烈地跑上二樓，然後她想起一件恐怖的事，恐怖得她的背脊冒出冷汗。她偷偷地往寢室裡面張望。
我的好漢娜！
放鬆、放鬆，自然就不會被發現。
克林姆深呼吸幾次，然後踏進寢室。用低調但流暢的動作換下迷彩服，流暢地連打開置物櫃、拉出鞋板的時候都沒有發出聲音。然後抓著女用提包轉身就跑。
「嘿，克林姆！」
克林姆並沒有理會漢娜的呼喚，只是快步離開。不過很快她就後悔地想要大叫。
列隊的時候漢娜就排在克林姆旁邊，逃哪裡去？好在帶隊期間不能隨意說話，她並不需要應對漢娜。
經過芒刺在背的十五分鐘，軍隊終於放人了。
克林姆飛快地跑到碧翠絲身邊，果不其然漢娜追了過來。
「克林姆。」
克林姆躲在碧翠絲的背後，抓著她的衣襬，警戒地瞪向漢娜。碧翠絲小聲地詢問「誰呀？」，克林姆說：「她就是漢娜。」
「您好。我是漢娜．麥基。想必您就是碧翠絲吧？」漢娜靠近她們，友善地打了招呼。這次漢娜露出不是平常那個溫和稚嫩的、或是今天早上蘊含著憤怒的笑容，而是非常恬靜、看上去溫柔婉約的微笑。她說：「這些日子聽克林姆說過很多關於您的事，一直想見您一面。」
「剛剛小莓也一直提到妳呢。這幾天小莓給妳添麻煩了。之後也請妳多多關照小莓。」
「啊，這是我的母親。」
漢娜身後的女人點了點頭，往前站了一步。哇，兩人長得真像。雖然漢娜的母親身材比較圓潤，皺紋多了一些，但笑起來神韻和漢娜一模一樣。漢娜的母親說：「您好。每次被漢娜介紹都有點緊張。」
「有這樣優秀的女兒，做母親的是不是也很有壓力呢？」
對於碧翠絲的客套話，漢娜的母親揮手呵呵地笑了，她說：「不過她做軍人，心裡多少還是有一些擔心。」
「是呢，莓這孩子突然說要當兵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今天總算安心了。」
漢娜的母親「嗯？」了一聲歪頭表示疑惑，碧翠絲開朗地笑了：「當初小莓一直說只是做後勤任務，但電視上每天都在報導伊格爾地區派兵的死傷人數，怎麼能讓人放心？剛剛聽她說平日的訓練內容，今天她們列隊的表現也是，訓練結束之後一定是分發到文職單位吧。」
「嗯嗯，是呢。」
「帶隊的士官連整隊都不會，帶出的兵怎麼可能做後勤？更不用說是前線了。」
「就是呢。」
「您也不要太擔心了。」
「對呢，我也在想他們配不上漢娜。」
嗯？怎麼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碧翠絲稍微撫平高昂的情緒，推遲對話節奏，仔細地觀察漢娜母親的神態。
她生氣了嗎？
「啊，媽媽，妳先到車子那邊等我。」漢娜突然摟住母親，將她推到一邊。漢娜她說：「克林姆，我可以單獨跟妳說一下話嗎？」
克林姆「唔」地向後退，碧翠絲用右手將她推向前方，說：「快去，好好道歉。」
克林姆用「妳不是要陪我嗎？」的表情看著碧翠絲，但碧翠絲用漢娜和克林姆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先到那邊坐，好了叫我喔。」就離開了。
「漢娜，那個，早上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就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真對不起。」克林姆稍微往上偷瞄漢娜的表情，不過有些逆光，看不太清楚。她說：「也什麼都不知道就信誓旦旦地說了大話，要妳讓媽媽來，結果卻是這樣。明明想讓得到媽媽的認同……哎，排隊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丟臉。」
「不會啦。其實我想向妳道謝呢。」
「咦？」
「多虧了妳讓我抓住這個機會正視這件事。媽媽她能來就是很大的進步了。至於早上的事嘛。」漢娜瞇眼微笑著說：「是因為一直不知道媽媽會不會來有些焦急，所以才不小心把氣出在妳身上。對不起喔。」
「真是的！」
「嗯？」
「我就跟碧翠絲說過不是我的錯了，還硬要我來跟漢娜道歉。真是的，每次都不相信我。」
克林姆突然開始大聲埋怨，還鬆了一口氣似地放下肩膀，抬頭呼氣。
「是妳的錯喔。」
「咦？」
「我說不小心是因為我平常都會忍下來。」漢娜雙手交疊在腰前，頭稍微歪了一邊，用著她溫柔的聲音說：「可以的話，還請妳以後不要在這樣了。」
「啊，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小莓。」在火車上的時候，看著窗外的碧翠絲突然有感而發：「漢娜的媽媽真是可怕。」
「我就說吧，她們一家都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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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很可愛也很可怕。
而這也是她可愛的地方。
話說從不帶炸雞這一點來看，就可以發覺碧翠絲深刻地愛著克林姆呢。
下回，第一次放假。
大家坐在寢室牆角聊天等待家人，心情多少有些興奮。當同袍被叫號的時候，所有人便一陣歡呼，高漲的情緒似乎讓寢室的光線都跟著明亮起來。
「最後妳跟妳家人說了嗎？」
克林姆想起漢娜還沒有跟她說和家人聯絡的結果。不過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少數沒有家人會來的人都被拉去出公差，現在在太陽底下站著呢。
「我有跟父親說，但是不知道母親會不會來。」
「嗯？如果是想媽媽來，不應該直接跟她說嗎？」
「因為。」漢娜抱起膝蓋，她說：「我母親很反對我參軍。」
「這樣啊。說起來碧翠絲當初也是想都不想就反對呢。」
漢娜輕笑一聲，她說：「那是因為妳連軍隊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說要加入吧？」
「那倒是。不過。」克林姆搔搔腦袋，她說：「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
「哪有呀？大家至少都會做過功課。再三考慮才決定吧？」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即使蒐集再多資訊，如果在真正投入之前也沒辦法知道自己到底適不適合，那不就跟完全沒有做過功課是一樣的嗎？妳看，淳元還不是整天抱怨。」
「她不管做什麼都會抱怨的啦。」漢娜嘆一口氣，眼神輕蔑冷漠：「要用手中所有能取得的資訊來做決定，才是負責任的大人。」
無法長大成人，那是克林姆心裡最大的遺憾。
克林姆看著漢娜說不出話，驚駭和刺痛同時在內心亂竄。好久之後漢娜才吐出舌頭「嚕——」地向克林姆做鬼臉。她說：「妳嚇到啦？」
克林姆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遲疑地哼一聲。漢娜說：「妳這樣一直嘲笑我的志願，我再怎麼溫柔也是會生氣的！」
「啊，嗯。」
這是克林姆第一次看見漢娜可怕的一面。一語刺入他人的痛點並不稀奇，任何說話不看人臉色的笨蛋都能做到。可怕的是在對方還不確定是不是故意挑起話題的時刻再一刀插上來，明確地向對方傳達：「我是故意的，而且我一刺就是這麼痛！」這樣的訊息。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就算漢娜講著凌辱克林姆的話語，周圍的人還是會覺得吐舌頭的漢娜很可愛。漢娜不會和他人正面衝突，但也不會任人踩踏底線。今天克林姆確實地明白了。克林姆磨蹭牆壁，想蹭掉背上的冷汗感覺。
「那妳呢？最後跟碧翠絲連絡上了嗎？」
「咦？啊，隔天就聯絡上了。」
「前天嗎？有點晚了呢。她說了什麼？」
「問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缺東西之類的事情。」
「真慈愛呀。沒有罵妳不打電話報平安嗎？」
「有啊。才只是幾天……」
「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很辛苦呢。不過真好，能有這麼關心妳的朋友。」
克林姆還在思索究竟是那個環節觸怒了漢娜，漢娜就接連不斷地投出重擊，斥責克林姆表現得像個小孩。明明是正常不過的對話，卻讓克林姆害怕地哭了出來。
漢娜的瞇眼微笑蘊含著驚人怒意。
好可怕。
「克林姆叫到妳了。哎呀，怎麼在哭？」
克林姆一直沒有回應樓下叫號，淳元跑過來關心，才發現克林姆正在簌簌地哭。
「可能是家人終於來了，放心了吧？」
漢娜完全沒有放過克林姆的意思，繼續進行言語攻擊。淳元並沒有聽出漢娜話語中的含義，反而露出和善表情。她說：「小克林姆也太可愛了。好啦，別哭別哭，下樓就可以見到家人啦。走咯。」
克林姆並沒有看見漢娜最後的表情，她也不敢看，只在淳元的催促下前進。
「碧翠絲！」
克林姆「哇——！」地衝跑向碧翠絲。碧翠絲習慣性地退後一步才扶住克林姆的肩膀。她彎身直視克林姆的眼睛，說：「小莓妳怎麼了？在裡面過得不好嗎？」
「漢娜突然變得好可怕。」
這孩子總是這樣，也不管別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碧翠絲深吸一口氣耐下性子，一步一步詢問克林姆現在的狀況：「漢娜是誰呀？」
「是同學。」
在這裡一起學習的人？那就是鄰兵囉？碧翠絲說：「妳惹她生氣了嗎？」
「我不知道，她突然就發起火來了。」
「好啦，等一下遇見她，我跟妳一起去道歉好嗎？是說，妳要帶我在這附近逛逛嗎？」
儘管資訊相對缺乏，碧翠絲也能想像事情的大致經過。依照以往的經驗判斷，這起衝突只是克林姆講話不經大腦讓對方生氣了。最複雜的情況也就是她三天前開始說話不經大腦，對方忍到現在才發作。不是什麼需要擔心的事。到時候就讓對方用力掐克林姆的臉頰吧。
「妳又知道是我的錯了。」
克林姆嘟著嘴巴，對於碧翠絲不屑一顧的態度有點生氣。明明想要討個安慰，順便罵罵陰險的漢娜。碧翠絲一點都不了解漢娜有多麼可怕。
「這事我看多了啦。哪一次不是妳的問題？在妳反省之前我才不會安慰妳。」
「唔。」克林姆完全被看透了，一句反駁都說不出口。
在克林姆低頭失落的時候，碧翠絲從提包裡拿出便當盒放到克林姆頭上，她說：「沒有要逛逛的話就找一個地方坐吧。我聽人家來懇親會都帶炸雞或是披薩，但那些東西對妳不好，所以就做了一些點心。妳很久沒有吃到有味道的東西了吧？」
「太好了！每天都吃那些東西，我都想帶餅乾進來偷吃呢。我們先去餐廳好了，那邊應該有很多座位。」
克林姆接過便當盒，眼睛發亮，恢復原本的活潑精神。真的是小孩子呀。難過的事情一下子就忘掉了。克林姆走向通往營舍後方的走廊，她剝開包裹便當盒的布巾縫隙悄聲地說：「裡面有橘子嗎？」
「這季節吃什麼橘子呀？倒是有濃縮還原柳橙汁。」
碧翠絲又從提包裡翻出杯裝飲料，在克林姆面前晃呀晃。克林姆說：「每次都喝那個，我不是小孩了啊。」
「那妳不喝？」碧翠絲「這樣啊」地點頭哼聲，撕開白色吸管的塑膠包裝，用牙齒咬出吸管。收好塑膠垃圾之後將吸管戳進杯裝柳橙汁就要吸。
「我要喝！」
剛剛直勾勾地盯著碧翠絲做完一系列動作的克林姆發現碧翠絲並沒有要拿給她的意思，趕緊跳起來要阻止她。哪知道碧翠絲高舉果汁，說：「嗯？那妳要說什麼？」
「給我喝啦。」
「不對喔，話是這樣說的嗎？我要喝掉囉。」
就算碧翠絲只是把果汁舉在胸口，對於克林姆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高度。克林姆雙手握拳，著急地左右擺動身體。
「給，嗯……那個。」克林姆很久沒有這樣說話了，她上下晃動拳頭，努力回想答案。她說：「請給我喝。」
「來，給。喔，好乖。」
碧翠絲發出和小孩說話的幼兒音，把果汁遞給克林姆。克林姆一把搶過果汁，邊吸邊生悶氣，眼睛還看向一邊。碧翠絲還特意彎腰，摸摸克林姆的頭髮。克林姆一陣臉紅。
「我不是三歲小孩！」
「妳還不如三歲小孩呢。」碧翠絲笑著用臀部撞克林姆，她說：「我那時候就說大家太寵妳了。現在後悔了吧？」
「對了。」這話讓克林姆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說：「妳之後有去看過克拉克嗎？」
「上星期週末和星期三的時候去過。」
「他怎麼樣？」
「嗯。」碧翠絲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說：「就是那樣吧？不過那裡環境確實不錯。這兩天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他。不說這個了啦，妳在這裡還好嗎？」
克林姆和碧翠絲走進餐廳，坐在離舞台最遠的一端。現在前面有長官正在做簡報，向新兵的家人宣傳他們現在的生活福利以及未來的保障。好在麥克風的聲音不是很大，克林姆和碧翠絲還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克林姆向碧翠絲說了很多軍中的生活情形，大多都是瑣碎的小事，還有關於漢娜的事。碧翠絲靜靜地聽，偶爾附和克林姆的抱怨。不久，吃完碧翠絲帶來的點心，差不多也到了集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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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先前所說，接下來就是新兵換下迷彩服、帶上隨身行李，統一帶隊前往司令台放假的橋段。克林姆興高采烈地跑上二樓，然後她想起一件恐怖的事，恐怖得她的背脊冒出冷汗。她偷偷地往寢室裡面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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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鬆、放鬆，自然就不會被發現。
克林姆深呼吸幾次，然後踏進寢室。用低調但流暢的動作換下迷彩服，流暢地連打開置物櫃、拉出鞋板的時候都沒有發出聲音。然後抓著女用提包轉身就跑。
「嘿，克林姆！」
克林姆並沒有理會漢娜的呼喚，只是快步離開。不過很快她就後悔地想要大叫。
列隊的時候漢娜就排在克林姆旁邊，逃哪裡去？好在帶隊期間不能隨意說話，她並不需要應對漢娜。
經過芒刺在背的十五分鐘，軍隊終於放人了。
克林姆飛快地跑到碧翠絲身邊，果不其然漢娜追了過來。
「克林姆。」
克林姆躲在碧翠絲的背後，抓著她的衣襬，警戒地瞪向漢娜。碧翠絲小聲地詢問「誰呀？」，克林姆說：「她就是漢娜。」
「您好。我是漢娜．麥基。想必您就是碧翠絲吧？」漢娜靠近她們，友善地打了招呼。這次漢娜露出不是平常那個溫和稚嫩的、或是今天早上蘊含著憤怒的笑容，而是非常恬靜、看上去溫柔婉約的微笑。她說：「這些日子聽克林姆說過很多關於您的事，一直想見您一面。」
「剛剛小莓也一直提到妳呢。這幾天小莓給妳添麻煩了。之後也請妳多多關照小莓。」
「啊，這是我的母親。」
漢娜身後的女人點了點頭，往前站了一步。哇，兩人長得真像。雖然漢娜的母親身材比較圓潤，皺紋多了一些，但笑起來神韻和漢娜一模一樣。漢娜的母親說：「您好。每次被漢娜介紹都有點緊張。」
「有這樣優秀的女兒，做母親的是不是也很有壓力呢？」
對於碧翠絲的客套話，漢娜的母親揮手呵呵地笑了，她說：「不過她做軍人，心裡多少還是有一些擔心。」
「是呢，莓這孩子突然說要當兵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今天總算安心了。」
漢娜的母親「嗯？」了一聲歪頭表示疑惑，碧翠絲開朗地笑了：「當初小莓一直說只是做後勤任務，但電視上每天都在報導伊格爾地區派兵的死傷人數，怎麼能讓人放心？剛剛聽她說平日的訓練內容，今天她們列隊的表現也是，訓練結束之後一定是分發到文職單位吧。」
「嗯嗯，是呢。」
「帶隊的士官連整隊都不會，帶出的兵怎麼可能做後勤？更不用說是前線了。」
「就是呢。」
「您也不要太擔心了。」
「對呢，我也在想他們配不上漢娜。」
嗯？怎麼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碧翠絲稍微撫平高昂的情緒，推遲對話節奏，仔細地觀察漢娜母親的神態。
她生氣了嗎？
「啊，媽媽，妳先到車子那邊等我。」漢娜突然摟住母親，將她推到一邊。漢娜她說：「克林姆，我可以單獨跟妳說一下話嗎？」
克林姆「唔」地向後退，碧翠絲用右手將她推向前方，說：「快去，好好道歉。」
克林姆用「妳不是要陪我嗎？」的表情看著碧翠絲，但碧翠絲用漢娜和克林姆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先到那邊坐，好了叫我喔。」就離開了。
「漢娜，那個，早上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就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真對不起。」克林姆稍微往上偷瞄漢娜的表情，不過有些逆光，看不太清楚。她說：「也什麼都不知道就信誓旦旦地說了大話，要妳讓媽媽來，結果卻是這樣。明明想讓得到媽媽的認同……哎，排隊的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丟臉。」
「不會啦。其實我想向妳道謝呢。」
「咦？」
「多虧了妳讓我抓住這個機會正視這件事。媽媽她能來就是很大的進步了。至於早上的事嘛。」漢娜瞇眼微笑著說：「是因為一直不知道媽媽會不會來有些焦急，所以才不小心把氣出在妳身上。對不起喔。」
「真是的！」
「嗯？」
「我就跟碧翠絲說過不是我的錯了，還硬要我來跟漢娜道歉。真是的，每次都不相信我。」
克林姆突然開始大聲埋怨，還鬆了一口氣似地放下肩膀，抬頭呼氣。
「是妳的錯喔。」
「咦？」
「我說不小心是因為我平常都會忍下來。」漢娜雙手交疊在腰前，頭稍微歪了一邊，用著她溫柔的聲音說：「可以的話，還請妳以後不要在這樣了。」
「啊，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小莓。」在火車上的時候，看著窗外的碧翠絲突然有感而發：「漢娜的媽媽真是可怕。」
「我就說吧，她們一家都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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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也是她可愛的地方。
話說從不帶炸雞這一點來看，就可以發覺碧翠絲深刻地愛著克林姆呢。
下回，第一次放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