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幫我下午的課請個假，拜託了。」



　豐田翔剛踏進宿舍門就覺得不對勁，他家室友不但昨晚無故整夜沒回來，現在還面帶倦容地趴在桌前，臉色蒼白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平常那個隨隨便便就可以嚇到人的悍氣完全消失。
　早上他跟藤澤輪流打電話，好不容易聯繫上對方也只聽到一句有氣無力的請求，接著就是他提著午飯回來看見這個畫面。

　「你沒事吧？」

　中原中也弱弱的回他一個嗯，一點都不好。
　豐田趕緊湊上去摸摸額頭，手指感到一片冰涼和一手的冷汗。

　「感冒嗎？要不要帶你去保健室……」

　一隻手握上豐田的前臂，看起來很勉強才把自己撐起身來的中也用力搖了搖頭。

　「我沒事……躺一下就好。」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是躺躺就會好的樣子啊。豐田在心裡默默吐槽，但仍幫忙把中也扶起，協助他躺上床鋪休息。
　中原中也的身體狀況看來真的很差，都來不及伸手給自己拉上棉被就疲憊地倒在枕頭上，閉起眼睛睡了過去。
　Omega啊，果然還是該有一點脆弱的樣子吧？
　豐田順手幫忙蓋好被子，走回剛才對方趴著的桌子前停下。別說身體差到沾枕秒睡，中原中也還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待錯了位置，趴到藤澤的書桌去了。不過他在回來前應該也有去看過醫生，桌上散落著幾個封裝藥丸的鋁片和藥盒，有幾顆被拆開的包裝擱在見底的水杯旁。
　打算幫忙把東西收一收放回本人的位置去時，他注意到一件怪異的事。
　豐田盯著手中的藥盒翻側，看向窄邊所標示的藥品名稱，忍不住瞪大眼睛。
　緊急避孕藥。



　昏昏沉沉的被餓醒，已經差不多要過了晚餐時間。
　房間裡只有檯燈的光亮著，還有一點咖哩帶辣的香味。

　「呦，早啊，你有沒有吃東西啊。」

　室友藤澤注意到他醒來，轉過頭拔出嘴裡的湯匙問候一聲。
　看來是顧慮到他在睡覺，藤澤沒有打開房間的大燈，桌上開著電動遊戲的電腦也插著耳機。
　中也拉拉睡久僵硬的筋骨，打算換身衣服出門去填飽肚子。
　精神是養好了一點，但心裡還雜著一堆紛亂的東西。
　一早醒來，太宰治已經不見蹤影，床邊留下的是一套乾淨的衣服和毛巾。
　越想他就越心悶和羞惱，糊里糊塗就被太宰硬上，完了還不等給個賠罪還是解釋就拋下他走人，重點是今天要上課，看時間他已經蹺掉兩堂課了。
　中原中也煩躁地把自己關進浴室，清理起自己。把淋浴間的水開到最大，轉到最冷，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水柱猛沖後頸，自我強迫著冷靜下來。
　被太宰脫掉衣服之後的事情基本上只剩簡略片斷的記憶，但鏡子裡滿身的斑點紅痕和痠痛的後腰提醒著他自己的不堪入目。
　後穴隱隱有東西被重力牽引向下。中也垂眼一看，昨晚被留在他身體的白色液體混著清水流了出來，隨著地面打出的大量水花沖向排水孔，消失無蹤。
　太宰還沒放肆到敢標記他，倒是敢直接內射啊，懷孕了怎麼辦？
　他想到以前在路上看過那些身懷六甲的婦女，挺著像氣球一樣大大的肚子走路，臉上雖有辛苦卻帶著某種母性的自傲。
　假如他真的懷了太宰的種，將來也會變成那樣嗎？
　中也試著把那些孕婦的臉換成自己，不禁冒起雞皮疙瘩。
　媽的，好噁心。
　清洗完離開太宰家，他故意忘了鎖門便離開，跑到藥局去買了一盒事後，結帳的時候還被櫃台的藥劑師多看兩眼叨唸幾句，說了幾句乖乖戴套不會死不要欺負Omega之類的話。
　靠夭你給我去跟那隻青花魚說啊！還不是那渾蛋害的！！
　憋著又被掀起一波的火氣，他終究是沒勇氣反駁。
　即便再三查過資料了，做好基本的準備才把藥吃下去，噁心想吐和暈眩腹痛等等副作用還是搞得中原中也快虛脫，一路睡到現在。
　現在該去哪裡呢？
　換身衣服出來吃飯，看到餐廳裡的滿滿客人反而不想踏進去了。
　走在街上，中也只是悶著頭信步亂晃，插在口袋裡的手緊緊握著拳頭。
　是個人都不想讓這種事宣揚出去，他也不想告訴兩個室友害他們擔心，只是現在滿肚子怨氣怒火和羞恥心一時不知道該找誰發洩。說是被太宰強暴，他很清楚自己當時不知怎地並沒有非常想反抗的意思，他不明白是體質作祟還是他想法的問題。
　他愛太宰嗎？
　才怪。
　時代早就變了，肉體和感情已經不是綁死在一起的東西。
　那又怎麼解釋昨天一頭熱的行為？
　太宰治從小就給人親切卻又陌生的違和感，一張漂亮的俏臉總是燦笑如花，連眼睛都是上勾的桃花眼，身材纖瘦高挑還擅長說話，在大學交際圈中如魚得水，擁有的東西多得惹人嫌。
　中原中也並不認為自己會喜歡太宰，早在認識他初期就看不慣對方漂亮卻虛假的笑臉，從戳破那層面具後開始了與對方互打互罵的日常，多少在對方蒼白的身體上留下揍過的瘀青，讓太宰看起來有點普通人的樣子。
　少在那裡清高了。
　走著走著，中也停下步伐，望向不遠處的小小店門。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腳就自動往這裡走了。不過也好，這裡的確是還不錯的地點。
　中也摸摸身上的錢還夠，推門走進去。



　「正想提醒你別喝太多來著。」

　Venus往中也面前端上餐點，笑著說道。
　酢爐酒吧，除了酒類也供應簡餐。現在這個時間說晚也不晚，店內的客人不多，大部分也是來吃晚餐而已。Venus親切的留他在吧檯老位置吃飯，待在附近陪他小聊，手中慢條斯理擦拭著空杯。

　「太宰他……真的來這裡很久啊？」中原中也一邊插著盤子裡的燉菜邊發問。

　「確切的時間我不清楚，不過聽說在我來這裡上班前就很常來了。」

　酒保學長回答著，手裡沒忘給他上附餐飲料，一杯多加了點柳橙汁的螺絲起子。他分享自己在這裡工作的一年間，老闆偶爾會在閒聊中提起這位奇特的客人，每個禮拜都會光顧至少兩次，總坐在吧檯的中間點杯低濃度小酒，晃著長腿發呆或是找酒保聊天。因為長得好看，三不五時就會有年輕女客人來邀請個一杯，甚至掀起了員工間的閒暇遊戲，猜中今天有多少人向太宰邀酒的可以免費得到老闆一杯獨家特調之類的。

　「跟他聊比較多的是另一個前輩，不過他已經因故離職了，太宰學弟在那之後也變得比較少來的樣子。」

　「這樣啊。」

　「大概覺得可惜吧，我們店這幾個調酒師裡就他最厲害了，你看酒單上這幾個，都是那個前輩發明的酒譜喔。」

　Venus興致勃勃的指幾個酒名給他看，都是名字中帶有溫厚氣息的低濃度酒類。

　「搞不好你那個前輩會為太宰調新的酒？」

　「哈哈，這我就不清楚了。」

　店門掛鈴響起，一對男女客人來到了吧檯邊，其中的男性點了一杯長島冰茶。
　失身酒啊。中原中也瞄了瞄同行的女性客人，只見她勾著男人的手臂吃吃竊笑，大有接受被灌醉的意味，被勾著的人也搔搔頭露出微笑。
　Venus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也笑笑的應了聲，著手調起這杯烈酒來。中也望著對方取了好幾支酒瓶，一小杯一小杯的烈酒倒進搖杯中搖晃，喀啦喀啦的冰塊響動。
　伏特加，龍舌蘭，朗姆，琴酒，混在一起的高度酒精流進玻璃杯，和檸檬組成白白的顏色，再被可樂染上深沉的紅茶色澤，推出去沒明講的話真的會讓人誤以為是普通的茶飲。
　中也還記得剛開始碰酒的時候，就是傻傻被騙喝了這杯，喝下過濃酒精沒多久直接不省人事，後來還是朋友幫忙把他揹回家的，有夠慘烈的經驗。
　不過，那時候背他回家的是誰啊？有點忘了。

　「有事想說嗎？」

　已經回到他面前的Venus，帶著瞭然的眼神詢問。

　「呃，並不是什麼……」

　「別裝啦，做這行一久，我們已經很習慣聽客人抒發心事了。」Venus輕描淡寫的開口。

　「通常來酒吧的人可以分兩種，一種是來享受的，一種是來療傷的。不過這兩種人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他們都需要有人在身邊。並不是參與進他們的氛圍裡面，而是讓他們還有跟這個世界聯繫著的感覺，尤其是那些有心事的人。」

　中也盯著已經空了的盤子，越過還半滿的橙色飲料，Venus手中並沒有停下調酒的工作。

　「我覺得，我們除了調一杯酒給客人喝，也需要調出可以好好享受一杯酒的心情。我看得出學弟你的狀況不太好，應該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看起來很明顯嗎。」

　中原中也苦笑，伸手抹了把臉。
　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唉聲嘆氣的。

　「大概也跟這個有關係。知不知道這個為什麼叫做螺絲起子？」

　Venus拿吧叉匙的背面，輕輕敲了下中也面前還沒喝光的低濃度調酒。

　「因為當初用螺絲起子攪它？雖然感覺有點髒。」

　「沒錯。有個說法是當時美國還沒廢除禁酒令，工人為了可以偷喝酒就拿伏特加倒到柳橙汁裡，然後用螺絲起子攪拌來喝。也因為這樣，它有個衍生的意義。」

　點這杯酒的人，他有些心事想隱藏。那些不想被發現的酒味藏在甜甜的柳橙香味裡，希望誰也看不出裡頭的秘密。

　「若真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不過也許宣洩出來心情會好一些。」

　「就別讓壞心情糟蹋這杯飲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