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伸向自己的手（01）
本章節 4416 字
更新於: 2019-03-30
期末考結束的隔天，就是學期的最後一天。
每個學生都很討厭辛辛苦苦打掃完後還要像朝會集合一樣辦什麼結業式，特別是校長落落長的演講，真的是浪費時間、浪費電又浪費心力的東西，要不是教官在一旁，不然學生到最後都要暴動了吧。
好不容易撐到演講結束，大家爭先恐後的湧向操場旁邊的校門口，此時已經比預計放學時間晚了快二十分鐘。
盡可能把剛剛公佈的期末考成績拋到腦後的崇軒也背著書包，從人群中奮力擠往自己的校車。
「欸！？」
然而，一個站在校門口的身影讓他停止了動作。
或許是來找他的，或許不是，否定的機率起碼有二分之一。這個想法在那個人指指自己之後完全消失。
老實說，崇軒不太想去，直接裝作沒看到跳上校車或許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他最後還是往林哲奇的方向走了過去。
「有事嗎？」
林哲奇的表情很凝重，似乎在緊張些什麼事。他環顧四周，像是在確認的點點頭，雙手比了個手示，「跟我來。」
「去哪？」
林哲奇皺起眉頭。「不用擺出那個表情，怕我害你嗎？」
崇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起碼不是很好，畢竟連他自己也被自己乾澀的聲音嚇到。
雖然很不想再跟那件事有瓜葛，但他還是聳聳肩，「記得幫我付公車錢。」
*
令崇軒意外的是，林哲奇帶著自己往林珮郁家的反方向走，直到抵達了另一家便利商店。
他買了兩瓶飲料，其中一瓶給崇軒，兩人面對面坐在用餐區。
「所以呢？要跟我說什麼事？」
林哲奇緊緊抓著沒有開的飲料，深呼吸一口氣。「你知道，林珮郁……我妹妹和那個傢伙，在那天之後怎麼了嗎？」
這問題崇軒多少猜到了，所以沒有多吃驚。
不禁嘆了一口氣，依他所見，在那天後，林珮郁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個優等生樣子，但她一直躲著那自己，連最基本的生硬禮節也沒有，向她搭話會被無視、發作業本給她的時候她也只是指指桌子要崇軒直接放著、連瞄一眼也沒有、態度總是愛理不理、甚至出現了自己跟林珮郁告白被發好人卡之後因為惱羞成怒差點動粗的謠言，崇軒也只能把苦著的臉藏在皮膚下。
不過，這倒還好，比起周敬偉而言……
「還能怎麼了？」崇軒嘆口氣，指甲在飲料瓶上劃啊劃，「就是經歷了那種事情的人所該有的樣子啊。」
他把大致上的情況都告訴了林哲奇，包括一次一次想找林珮郁說話卻都吃閉門羹的周敬偉，他除了下課到班上找她被直接無視外，還不惜在期末考的時候放棄考試跑來班上要跟林珮郁說明結果被教官抓走，聽說網路信箱也被林珮郁列為垃圾信件、電話號碼也從通訊簿裡被刪除，而林珮郁就算有接他的電話也是直接轉靜音擱在一旁……把這麼多事講出來，會不會得罪他們？崇軒也沒有多想。
林哲奇沉默了下來，在嚴肅的臉孔下不曉得在思考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開口：
「你叫……臺崇軒，對吧？」
「我倒很吃驚你現在還沒確認我的名字。」崇軒聳聳肩。
林哲奇深呼吸一口氣，雙眸正視著崇軒的眼睛。
「臺崇軒，我這陣子會再度開始跟蹤林珮郁。」
「啊！？」崇軒差點弄掉了飲料。「我沒聽錯吧？你說什麼？」
「你剛剛聽得很清楚。」林哲奇用力搗搗下巴。「我會繼續跟蹤林珮郁一段時間。」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不幹了嗎？」
林哲奇搖搖頭。「沒辦法，不能確保在那種打擊以後，那小子會作什麼、林珮郁又會作什麼、又有什麼危險會出現在她身邊，如果有什麼需要阻止的，那是我必須盡到的責任。」他的視線又突然垂了下來。「畢竟，這件事起碼有一半是因我所起，我必須收拾殘局。」
「……」盯著那自責中略帶的哀傷，崇軒知道自己無法瞭解眼前的大學生，他沒有那種經歷，也沒有造成什麼過錯，再怎麼有同理心，他也不會完全明瞭林哲奇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而再度走上這條路。「要是林珮郁又來通報的話，我不敢保證你會不會全身而退喔！」
林哲奇自嘲的笑了笑。「你也不用那麼費心，我會讓她發覺的到我的，但不管她怎麼反感，我都會一直跟蹤到完全沒問題才離開。」他感慨的嘆了一口氣。「如果那段時間有讓我學到些什麼，大概是，有些事情多少光明正大一點會比較輕鬆。」
「……既然沒有要我當保證人，那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崇軒有些無奈的問。
「總比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做事來得好，」林哲奇的口氣有些無可奈何。「而且你又是知道那件事的人中唯一可以信任的。」
「我居然也認同這句話，真是令我吃驚。」
兩個人最後都笑了出來。
林哲奇身後的落地窗外，一輛眼熟的高級車停了下來。
*
「……我們要去哪裡？」崇軒的聲音跟車外頭閃過的道路街景一樣呆板。
「你三分鐘四十七秒前就已經問過了喔！這一次我有計秒數。」靜雯帶著從容的微笑，仰頭灌下一大口紅茶，那是從崇軒那兒「拿」來的。
「我是有問過啦，可是妳說的就是實話嗎？」
「我幹嘛勞心勞力跟你說謊咧？」靜雯彈彈手指，便把飲料瓶放入突然從兩人的位子間跳出來的小冰箱裡。
崇軒瞄了她一眼。「可是，去妳家徵信社的辦公室為什麼要一直往郊區開啊？」
「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靜雯悠哉的用手撐著頭，崇軒感覺得到她那不懷好意的深色眼珠正盯著自己。「話說，你剛剛跟林哲奇似乎說得還挺開心的喔。」
「那又怎麼樣？」
「對我來說當然沒怎麼樣啦~只是你這樣作真的好嗎？」靜雯揚了揚眉毛。「要是被發現跟那個可以在林珮郁面前說你的好話的人說謊真的不會有事？」
崇軒撇撇嘴。「妳在我身上放竊聽器？」
「小四可是比竊聽器還好用喔。」靜雯頗為驕傲的說。
崇軒皺起眉頭，案件結束的那天開始就一直聽到她說自己的員工小三、小四幫自己完成了很多事情，看來都是她很厲害的部下吧。就她所說的話來看，小四應該就是那種負責蒐集情報並執行任務的人，而小三是怎麼樣的人還不太清楚，還有，既然川紹成是「小二」，那應該還有一個「小一」吧，那個人是誰呢？
仔細想想剛剛在便利商店裡的場面，崇軒不得不承認自己那時忽略了身邊的狀況，現在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有什麼可疑的人。
「以後你就會認識他們，用不著這麼急。」靜雯一語道破他的想法，崇軒倒不怎麼吃驚。「好啦好啦！回到話題，其實也不能說是你騙人啦，只是留了些東西沒說而已，他知道應該也不會太生氣。」
「……」崇軒嘆了一口氣。「讓我猜，那個小四告訴妳的？畢竟那四周可不是只有草叢可以躲。」
靜雯比了個嘉許的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徒弟，領悟力真快。只是勸你以後有其他地方躲就別躲草叢那種只有中二的傢伙會躲的地方喔！小四當時可是一直很想揭穿你在那裡的事情來看看別人的反應。」
崇軒只能翻翻白眼，懶得再跟她吵。
是啊，靜雯說的沒錯。
他的確，隱瞞了些事情……
*
「小郁，對不起！我承認他們所說的那一切都沒錯，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請你說清楚好嗎？周同學。」林珮郁的聲音十分的柔和而有禮貌——換句話說，就是生疏。
「只是、只是」周敬偉支支吾吾，最後終於深呼吸一口氣，悄聲說：「我很怕！」
「不好意思，這個已經由他們告訴我了。」林珮郁的聲音完全沒有一點變化。
「不，妳不懂我有多怕！」周敬偉的語氣有點像在哀號。「從升上高中開始，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直跟妳在一起，那種時候讓我很難受，一直都在想妳在做什麼又發生了什麼，那麼的介意讓我都沒辦法跟其他人好好交流，結果身邊一個知心朋友也沒有，連以前的朋友也沒有再聯絡了；但妳剛好相反，在不知不覺間，妳身邊的人愈來愈多，妳也愈來愈開朗外向，更多對妳有興趣的人在妳眼前，妳卻不像以前那樣把我當擋箭牌，只是略帶微笑的拒絕而已。漸漸的，我感覺到妳離我愈來愈遠了，我們不再一起回家、妳也很少再來我家這裡了、有時候我想像以前一樣找妳來吃飯，妳也說有課業或朋友的問題而拒絕，以前我們的點點滴滴，似乎都被妳一一拋棄了。」
「所以、所以，當你來找我說跟蹤狂的事後，我真的很開心，以為我們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在一起，我才會那麼作，因為我不希望……」
「剩下的我都已經知道了。」
林珮郁的聲音，突然又冷了許多。
宛若時間停止的一段沉默，周敬偉不知是在等她開口，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敬偉，」林珮郁終於開口的時候，聲音讓人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你後悔嗎？」
「唉？」
「在你仍然在騙我的期間，你有後悔過嗎？」
「這個……」周敬偉猶豫了一下，從枝葉間的縫隙看出去，可以看到他用力點頭。「我很後悔，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只一次想要跟妳坦白，可是我怕妳會……」
「……」林珮郁長嘆了一口氣。「周敬偉，你認為變的人只有我嗎？」
「欸！？」
「以前的你說謊都會紅起臉頰，或整個人感覺就很奇怪，但是，」林珮郁的聲音中帶點哀傷。「你騙我的這幾個月來，我居然一次都沒有察覺，你變了。」
「這個、那是因為……」
林珮郁搖搖頭。「變化沒有好或不好。以前的我，是個內向害羞的小女孩，而且因為連那時的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被附近的人投以異樣的目光，好幾次莫名其妙就被罵掃把星，那時候，是你在我身邊陪伴我的，我很感激妳、也很依賴你，甚至認為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你對於我躲在你身後感到習慣了吧，也就是因為這樣，你才無法容忍我逐漸變化成為一個外向開朗的女孩子吧，因為那個愛對妳撒嬌又愛哭的林珮郁，始終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小郁，不是這樣的，我愛妳！我真的比誰都愛妳！」周敬偉幾乎要上前抱住林珮郁，但林珮郁警戒的後退一步。
「或許的確是那樣，周敬偉。」林珮郁的語氣轉為冷硬。「但是，那只是基於青梅竹馬的佔有慾、習慣和依賴所混雜成的情感，這只是個禁不起時間考驗的火花而已。」
「從你作的事中，我更理解了這件事。」
「小郁……」
林珮郁深呼吸一口氣，崇軒這才明白她能站在那裡也是十分費勁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高中之後會逐漸開始變化嗎？」
「為什麼？不是因為妳很受歡迎嗎？」
「不，」林珮郁搖搖頭。「就算別人喜歡我，如果我沒有回應的話，他們也不會繼續下去。敬偉，我之所以那麼作，是因為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周敬偉的表情宛若腳下的地面裂出一個通往地獄的大洞一般。
「我不想再只是作為被保護的人躲在其他人後。」林珮郁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一直以來，都是我被排擠、被欺負後，擋在我前面的你也被拖下水，有就算升上國中後開始有人想接近我，我也因為怕生而躲在你身後不敢接近其他人，你也因此在當時沒什麼朋友。這讓我十分自責，覺得好像是一個幾噸重的詛咒娃娃壓在你身上。」林珮郁的聲音帶著點壓抑的哭腔。「我不想當溫室裡的花朵，我想要成為一個有能力承擔自己的人，所以我才會試著去融入人群、去學著怎麼社會化，這是我選擇變化的原因。」
「看來，你似乎不這麼想。」
「小郁，我……」周敬偉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了，畢竟剛剛是他先說出那些話。「我可以改，小郁，我——」
「真是那樣的話你就不會作出那種事。」
周敬偉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林珮郁轉過身，「我們……就到這裡吧。」
「再見了，周敬偉。」
她的身影消失在現場。
每個學生都很討厭辛辛苦苦打掃完後還要像朝會集合一樣辦什麼結業式，特別是校長落落長的演講，真的是浪費時間、浪費電又浪費心力的東西，要不是教官在一旁，不然學生到最後都要暴動了吧。
好不容易撐到演講結束，大家爭先恐後的湧向操場旁邊的校門口，此時已經比預計放學時間晚了快二十分鐘。
盡可能把剛剛公佈的期末考成績拋到腦後的崇軒也背著書包，從人群中奮力擠往自己的校車。
「欸！？」
然而，一個站在校門口的身影讓他停止了動作。
或許是來找他的，或許不是，否定的機率起碼有二分之一。這個想法在那個人指指自己之後完全消失。
老實說，崇軒不太想去，直接裝作沒看到跳上校車或許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他最後還是往林哲奇的方向走了過去。
「有事嗎？」
林哲奇的表情很凝重，似乎在緊張些什麼事。他環顧四周，像是在確認的點點頭，雙手比了個手示，「跟我來。」
「去哪？」
林哲奇皺起眉頭。「不用擺出那個表情，怕我害你嗎？」
崇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起碼不是很好，畢竟連他自己也被自己乾澀的聲音嚇到。
雖然很不想再跟那件事有瓜葛，但他還是聳聳肩，「記得幫我付公車錢。」
*
令崇軒意外的是，林哲奇帶著自己往林珮郁家的反方向走，直到抵達了另一家便利商店。
他買了兩瓶飲料，其中一瓶給崇軒，兩人面對面坐在用餐區。
「所以呢？要跟我說什麼事？」
林哲奇緊緊抓著沒有開的飲料，深呼吸一口氣。「你知道，林珮郁……我妹妹和那個傢伙，在那天之後怎麼了嗎？」
這問題崇軒多少猜到了，所以沒有多吃驚。
不禁嘆了一口氣，依他所見，在那天後，林珮郁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個優等生樣子，但她一直躲著那自己，連最基本的生硬禮節也沒有，向她搭話會被無視、發作業本給她的時候她也只是指指桌子要崇軒直接放著、連瞄一眼也沒有、態度總是愛理不理、甚至出現了自己跟林珮郁告白被發好人卡之後因為惱羞成怒差點動粗的謠言，崇軒也只能把苦著的臉藏在皮膚下。
不過，這倒還好，比起周敬偉而言……
「還能怎麼了？」崇軒嘆口氣，指甲在飲料瓶上劃啊劃，「就是經歷了那種事情的人所該有的樣子啊。」
他把大致上的情況都告訴了林哲奇，包括一次一次想找林珮郁說話卻都吃閉門羹的周敬偉，他除了下課到班上找她被直接無視外，還不惜在期末考的時候放棄考試跑來班上要跟林珮郁說明結果被教官抓走，聽說網路信箱也被林珮郁列為垃圾信件、電話號碼也從通訊簿裡被刪除，而林珮郁就算有接他的電話也是直接轉靜音擱在一旁……把這麼多事講出來，會不會得罪他們？崇軒也沒有多想。
林哲奇沉默了下來，在嚴肅的臉孔下不曉得在思考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開口：
「你叫……臺崇軒，對吧？」
「我倒很吃驚你現在還沒確認我的名字。」崇軒聳聳肩。
林哲奇深呼吸一口氣，雙眸正視著崇軒的眼睛。
「臺崇軒，我這陣子會再度開始跟蹤林珮郁。」
「啊！？」崇軒差點弄掉了飲料。「我沒聽錯吧？你說什麼？」
「你剛剛聽得很清楚。」林哲奇用力搗搗下巴。「我會繼續跟蹤林珮郁一段時間。」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不幹了嗎？」
林哲奇搖搖頭。「沒辦法，不能確保在那種打擊以後，那小子會作什麼、林珮郁又會作什麼、又有什麼危險會出現在她身邊，如果有什麼需要阻止的，那是我必須盡到的責任。」他的視線又突然垂了下來。「畢竟，這件事起碼有一半是因我所起，我必須收拾殘局。」
「……」盯著那自責中略帶的哀傷，崇軒知道自己無法瞭解眼前的大學生，他沒有那種經歷，也沒有造成什麼過錯，再怎麼有同理心，他也不會完全明瞭林哲奇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而再度走上這條路。「要是林珮郁又來通報的話，我不敢保證你會不會全身而退喔！」
林哲奇自嘲的笑了笑。「你也不用那麼費心，我會讓她發覺的到我的，但不管她怎麼反感，我都會一直跟蹤到完全沒問題才離開。」他感慨的嘆了一口氣。「如果那段時間有讓我學到些什麼，大概是，有些事情多少光明正大一點會比較輕鬆。」
「……既然沒有要我當保證人，那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崇軒有些無奈的問。
「總比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做事來得好，」林哲奇的口氣有些無可奈何。「而且你又是知道那件事的人中唯一可以信任的。」
「我居然也認同這句話，真是令我吃驚。」
兩個人最後都笑了出來。
林哲奇身後的落地窗外，一輛眼熟的高級車停了下來。
*
「……我們要去哪裡？」崇軒的聲音跟車外頭閃過的道路街景一樣呆板。
「你三分鐘四十七秒前就已經問過了喔！這一次我有計秒數。」靜雯帶著從容的微笑，仰頭灌下一大口紅茶，那是從崇軒那兒「拿」來的。
「我是有問過啦，可是妳說的就是實話嗎？」
「我幹嘛勞心勞力跟你說謊咧？」靜雯彈彈手指，便把飲料瓶放入突然從兩人的位子間跳出來的小冰箱裡。
崇軒瞄了她一眼。「可是，去妳家徵信社的辦公室為什麼要一直往郊區開啊？」
「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靜雯悠哉的用手撐著頭，崇軒感覺得到她那不懷好意的深色眼珠正盯著自己。「話說，你剛剛跟林哲奇似乎說得還挺開心的喔。」
「那又怎麼樣？」
「對我來說當然沒怎麼樣啦~只是你這樣作真的好嗎？」靜雯揚了揚眉毛。「要是被發現跟那個可以在林珮郁面前說你的好話的人說謊真的不會有事？」
崇軒撇撇嘴。「妳在我身上放竊聽器？」
「小四可是比竊聽器還好用喔。」靜雯頗為驕傲的說。
崇軒皺起眉頭，案件結束的那天開始就一直聽到她說自己的員工小三、小四幫自己完成了很多事情，看來都是她很厲害的部下吧。就她所說的話來看，小四應該就是那種負責蒐集情報並執行任務的人，而小三是怎麼樣的人還不太清楚，還有，既然川紹成是「小二」，那應該還有一個「小一」吧，那個人是誰呢？
仔細想想剛剛在便利商店裡的場面，崇軒不得不承認自己那時忽略了身邊的狀況，現在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有什麼可疑的人。
「以後你就會認識他們，用不著這麼急。」靜雯一語道破他的想法，崇軒倒不怎麼吃驚。「好啦好啦！回到話題，其實也不能說是你騙人啦，只是留了些東西沒說而已，他知道應該也不會太生氣。」
「……」崇軒嘆了一口氣。「讓我猜，那個小四告訴妳的？畢竟那四周可不是只有草叢可以躲。」
靜雯比了個嘉許的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徒弟，領悟力真快。只是勸你以後有其他地方躲就別躲草叢那種只有中二的傢伙會躲的地方喔！小四當時可是一直很想揭穿你在那裡的事情來看看別人的反應。」
崇軒只能翻翻白眼，懶得再跟她吵。
是啊，靜雯說的沒錯。
他的確，隱瞞了些事情……
*
「小郁，對不起！我承認他們所說的那一切都沒錯，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請你說清楚好嗎？周同學。」林珮郁的聲音十分的柔和而有禮貌——換句話說，就是生疏。
「只是、只是」周敬偉支支吾吾，最後終於深呼吸一口氣，悄聲說：「我很怕！」
「不好意思，這個已經由他們告訴我了。」林珮郁的聲音完全沒有一點變化。
「不，妳不懂我有多怕！」周敬偉的語氣有點像在哀號。「從升上高中開始，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直跟妳在一起，那種時候讓我很難受，一直都在想妳在做什麼又發生了什麼，那麼的介意讓我都沒辦法跟其他人好好交流，結果身邊一個知心朋友也沒有，連以前的朋友也沒有再聯絡了；但妳剛好相反，在不知不覺間，妳身邊的人愈來愈多，妳也愈來愈開朗外向，更多對妳有興趣的人在妳眼前，妳卻不像以前那樣把我當擋箭牌，只是略帶微笑的拒絕而已。漸漸的，我感覺到妳離我愈來愈遠了，我們不再一起回家、妳也很少再來我家這裡了、有時候我想像以前一樣找妳來吃飯，妳也說有課業或朋友的問題而拒絕，以前我們的點點滴滴，似乎都被妳一一拋棄了。」
「所以、所以，當你來找我說跟蹤狂的事後，我真的很開心，以為我們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在一起，我才會那麼作，因為我不希望……」
「剩下的我都已經知道了。」
林珮郁的聲音，突然又冷了許多。
宛若時間停止的一段沉默，周敬偉不知是在等她開口，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敬偉，」林珮郁終於開口的時候，聲音讓人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你後悔嗎？」
「唉？」
「在你仍然在騙我的期間，你有後悔過嗎？」
「這個……」周敬偉猶豫了一下，從枝葉間的縫隙看出去，可以看到他用力點頭。「我很後悔，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只一次想要跟妳坦白，可是我怕妳會……」
「……」林珮郁長嘆了一口氣。「周敬偉，你認為變的人只有我嗎？」
「欸！？」
「以前的你說謊都會紅起臉頰，或整個人感覺就很奇怪，但是，」林珮郁的聲音中帶點哀傷。「你騙我的這幾個月來，我居然一次都沒有察覺，你變了。」
「這個、那是因為……」
林珮郁搖搖頭。「變化沒有好或不好。以前的我，是個內向害羞的小女孩，而且因為連那時的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被附近的人投以異樣的目光，好幾次莫名其妙就被罵掃把星，那時候，是你在我身邊陪伴我的，我很感激妳、也很依賴你，甚至認為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你對於我躲在你身後感到習慣了吧，也就是因為這樣，你才無法容忍我逐漸變化成為一個外向開朗的女孩子吧，因為那個愛對妳撒嬌又愛哭的林珮郁，始終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小郁，不是這樣的，我愛妳！我真的比誰都愛妳！」周敬偉幾乎要上前抱住林珮郁，但林珮郁警戒的後退一步。
「或許的確是那樣，周敬偉。」林珮郁的語氣轉為冷硬。「但是，那只是基於青梅竹馬的佔有慾、習慣和依賴所混雜成的情感，這只是個禁不起時間考驗的火花而已。」
「從你作的事中，我更理解了這件事。」
「小郁……」
林珮郁深呼吸一口氣，崇軒這才明白她能站在那裡也是十分費勁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高中之後會逐漸開始變化嗎？」
「為什麼？不是因為妳很受歡迎嗎？」
「不，」林珮郁搖搖頭。「就算別人喜歡我，如果我沒有回應的話，他們也不會繼續下去。敬偉，我之所以那麼作，是因為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周敬偉的表情宛若腳下的地面裂出一個通往地獄的大洞一般。
「我不想再只是作為被保護的人躲在其他人後。」林珮郁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一直以來，都是我被排擠、被欺負後，擋在我前面的你也被拖下水，有就算升上國中後開始有人想接近我，我也因為怕生而躲在你身後不敢接近其他人，你也因此在當時沒什麼朋友。這讓我十分自責，覺得好像是一個幾噸重的詛咒娃娃壓在你身上。」林珮郁的聲音帶著點壓抑的哭腔。「我不想當溫室裡的花朵，我想要成為一個有能力承擔自己的人，所以我才會試著去融入人群、去學著怎麼社會化，這是我選擇變化的原因。」
「看來，你似乎不這麼想。」
「小郁，我……」周敬偉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了，畢竟剛剛是他先說出那些話。「我可以改，小郁，我——」
「真是那樣的話你就不會作出那種事。」
周敬偉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林珮郁轉過身，「我們……就到這裡吧。」
「再見了，周敬偉。」
她的身影消失在現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