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之十一

「好吧，你走前面。」

跟在興高采烈的噹噹身後走進廢墟，她趁他一時沒留意，躲在一堆雜物後面。

「龍眼，我們來玩捉迷藏……龍眼？龍眼，妳在哪裡？」

噹噹一回頭找不到虹翼，開始呼喚她。虹翼偏不應，要讓他知道亂跑的後果。

「龍眼！龍眼，妳在哪裡？龍眼！快出來！」

噹噹一面叫她，一面越走越遠，聲音開始變得焦慮。

虹翼聽著他的聲音遠去，正在考慮這個惡作劇要到什麼程度再喊停，池塘的另一邊就傳來噹噹淒厲的哭聲。

她心知不妙，拔腿朝哭聲的方向跑去。

很顯然的，這種荒涼的地方不止魔神仔喜歡，游手好閒的不良少年也喜歡。

「哇，這小鬼長得好畸型啊。眼睛跟頭髮好噁心！」

「是哪來的怪胎？」

「哭這麼大聲，吵死了！」

「我們把他抓去賣吧？說不定有人要買這種醜小孩。」

四個渾身酒氣的年輕人把噹噹團團圍住，輪流揪他的頭髮，戳他的臉，還有人伸腳踹他。

「該死的人類，居然敢對本世子如此無禮！小心山神的懲罰……哇啊啊！」噹噹的氣勢根本沒用，反而更激起人類的嗜虐心。

「呵呵，這小鬼講話挺中二的呢！」

「中二小鬼就要教訓！」

噹噹哭著想逃跑，卻衝不出四個大塊頭的包圍，他只好抱頭蹲在地上縮成一團。

虹翼當然不能出去跟四個男人硬碰硬，她只能想別的辦法救噹噹。

她走遠了些，躲在暗處，深吸一口氣培養情緒，眼淚像泉水一樣噴了出來。

然後她開口，用高八度的聲音假裝在講電話：「喂？Elsa？我是Anna。我，我剛做完檢查，醫生說……我得了……愛滋病……嗚嗚……」

四個男人聽到「愛滋病」，酒都醒了一半，不由自主伸直了耳朵聽她說話。

噹噹聽到虹翼的聲音，正要開口哭叫，卻被其中一人摀住嘴巴。

「我……我不要活了……嗚……都是，都是那個王八蛋Hans，我為了他偷拿我媽的黃金，他卻……害我得這種病！我現在就要跳進池塘裡，再變鬼去找他報仇！妳不要勸我，沒有用的……幫我跟我媽說……我把她的金條跟金項鍊，藏在游泳池第三十八號寄物櫃裡，密碼是……5……5487，跟她說我對不起她……下輩子再孝順她……嗚嗚……」

虹翼越演越投入，哭得悲切無比，彷彿她真的是個了無生趣，即將尋短的苦命女人。

那四個惡少酒還沒全醒，聽到有人要自殺，再聽到有黃金，先是呆了幾秒，隨後帶頭的傢伙瞬間清醒，做手勢要其他三人跟著他繞路，避開站在樹叢中鬼哭神嚎的女人，然後就直奔鎮立游泳池三十八號寄物櫃找黃金去了。

虹翼聽到他們腳步聲遠去，走了出來。

「龍眼！」

噹噹撲向她，在她懷中大哭。

虹翼伸手環著他，好氣又好笑。

「還敢不敢亂跑？」

「我沒有亂跑，我在當鬼啊……」噹噹啜泣著，「可是妳不見了……我以為……以為妳生我的氣……又走掉了……」

虹翼明白了。

噹噹要求來空地玩並不是因為白目，而是他知道自己之前闖禍得罪虹翼，想藉著玩捉迷藏逗她開心，跟她和好。

這是非常幼稚，非常愚蠢，卻又單純無比的心意，換來的是她的懲罰和莫名的驚嚇。

當他以為自己再度被拋棄的時候，心情有多麼悲痛呢？

相較之下，被惡少欺凌，搞不好只是小事。

虹翼心中刺痛，蹲下來面對噹噹帶著藍光的棕眼。

「是我不好，剛剛對你太兇了。你想要給我一個幸福的家，我很感謝，只是……這樣隨便把人拖去假的世界，弄一對假的爸爸媽媽給我，這樣是不對的，懂嗎？」

「懂……」

虹翼伸出右手小指。

「我們來打勾勾。只要你答應再也不牽走我，我就答應再也不會把你丟下來。」

噹噹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哀傷。

「那時候……妳也是跟我打勾勾，說會回來找我，可是一直沒有……」

虹翼心中叫苦，難道一百年前的帳也要算她頭上？

「可是我沒有騙你啊，我現在不就在這裡嗎？」

噹噹想了一下，露出燦爛的笑容。

「對！」

他伸出短短的小指和她打勾。

虹翼覺得輕鬆不少。

「好了我們快走吧，要是那群人回來就慘了。」

※

「龍眼，這條路通到哪裡？」

走到岔路口，噹噹指著另一條路問。

「嗯，那條路會先碰到土地公廟，然後是我的老家，我小時候住那裡。」

她的老家是一棟磚造四合院，許多親戚都住在那裡，其中也包括游湘玲一家，以及虹翼和她父母。

虹翼一直在那裡住到四歲，才和家人一起搬去城巿裡。從那之後，她只有逢年過節會回去。自從父母和家族決裂以後，更是一步也沒踏進那房子。

「妳喜歡那裡嗎？」

「應該是喜歡吧，記不太清楚了。」她的兒時回憶始終很模糊。「那邊有個大院子，家裡有很多小朋友，過年的時候都很熱鬧。」

「那妳為什麼不回去住那裡？」

「那邊被土石流沖垮了啊，而且家人都不在那邊了，幹嘛要回去？對了，房子後面有一條路可以通到山上哦，你如果想回去山上，也可以走那裡。你想回去嗎？」

噹噹搖頭。

「大家都不在那邊了，不用回去。」

虹翼笑了笑。

「是啊。」

沒有家人的地方，自然也不是家。

兩人手牽手，輕快地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