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消失的崔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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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7
《禁語》
第54章 消失的崔子行

  「……不見面?」
  「嗯,因為過幾天我要『死』了。」
  「死了又怎樣?死了以後我們就在一起啊,為什麼……」
  啊,現在不要再問為什麼了。我強硬表態:「無論你要逃到哪裡,我都要跟你一起去!你要是去了陰曹地府,我也要跟著去再把你拉回來!」
  崔子行沒好氣地亂摸我的頭髮:「不行。我必須跟你分開一段時間。」
  「為什麼?」
  「你的哥哥今天死了,第二天你卻和一個跟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住在一起,一起出門,一起吃飯,其他人會怎麼想?」
  其他人一定會很奇怪:這個跟崔子行從一個模子跑出來的帥哥是什麼人?崔逸向在哪兒認識他,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崔子行死了,那個當弟弟的傢伙還會跟其他男人開心地過同居生活,完全沒有喪兄之痛……
  連我自己隨隨便便都能掰出這麼多疑點,更何況是別人?萬一假死的事被識破,對我、對哥哥、對整個崔家都不是好事。
  我原地蹉蹉腳,很快便冒出一個可行方案:「你跟我逃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國家就可以啦!『崔逸向因為失去哥哥,到國外散心,竟遇上跟哥哥長相相同的人』,這樣的故事!到E國去吧!我們還可以順道四處旅行,幾個月回來後,哪有人會管我身邊多了個什麼人?」
  崔子行苦笑著摸摸下巴:「那你的課業怎麼辦?」
  「呃!那個嘛……」
  「你的出席天數不夠了吧?因為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事,你已經很久沒回大學,功課落後了很多,對吧。」
  哥哥的提醒害我提心吊膽了,但我必須大開嗓子堅持:「對,都是你的錯,現在的我只能休學了,之後再唸過!我跟你分開了四年,現在又要分開多久?反正、反正這一年我唸書一塌糊塗,重新唸過反而更好!況且你可以幫我補習,比教授更有用!」
  哥哥的手指以玩彈珠的力度彈射我的額頭,一時間害我又痛又麻的,嗚。
  「我可不想背負『讓可愛的弟弟無法畢業』的大罪呢。要是小逸將來說:『是崔子行害我延畢!』,我該怎麼辦?」
  「我才不會這樣說!」
  「你還是乖乖回去S市唸書吧。我並不是死了就能呆在家裡什麼都不用幹,終日陪你玩。」
  啊……該死的。只是想兩個人一起也這麼困難嗎?
  考慮到哥哥決意已定,我勉為其難點點頭:「嗯,那好……這幾天我會回去S市啦。哥哥你要怎麼辦?」
  「後天下午我會離開T市,大概半個月後你會得知我死去的消息,到時候千萬別當真啊。」
  崔子行死亡的新聞。
  當那則新聞出來以後,崔子行將永遠不再是崔子行嗎……
  這是哥哥決定好的路。那個嘴巴很硬的老頭子,會將各種對哥哥的傷害減至最低,為他鋪好新的道路嗎?
  應該會吧……
  「不再當崔子行後你會去哪裡?我每逢假日就去找你!」
  「我……我還沒決定好將來要去哪裡發展呢。晚些再告訴你吧。」
  「那麼──」我連忙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你的手機號碼不會換吧?再給我一次!還有、我要email!msn!能夠跟你聯絡的所有方式你通通都要給我!」
  「嘻,傻小逸。你果然是最愛我的人呢。」
  還用說?我當然是最愛你的人,我人生的第一次全都給你了!

  我們交換了各種聯絡方式,然後在這太過深沉的夜裡躺在同一張床上。我強顏歡笑,睜大眼睛跟他討論將來,說他即使不是崔家大少爺仍然會當大人物,要嘛又當奸詐大商人,要嘛就是充滿藝術氣質的大畫家,要不然去當模特兒,甚至做大明星也完全不失禮。以哥哥從兒時一直接受的精英教育,哪怕他不像皇室貴族,當個萬人迷還是綽綽有餘的。
  哥哥僅是隨口和應我的話,我越講,他的愁色越深。後來他乾脆不和應了,將話題從自己身上繞到我身上,問我對學校的感覺,對劉敏聰有何感想,對秦永凡有何感想,是不是真的很討厭老頭子?是不是無法接受崔絲縷?
  「那小逸,你對我是什麼感覺呢?」
  「喜歡……不,是愛!我愛你啊,崔子行!」
  「即使我不是崔子行也愛嗎?」
  「餡料是崔子行就愛!」
  崔子行擁抱我,說了句「有你這話,不當崔子行也沒關係」,然後他向我坦言了。
  或許是這段日子……這幾年來所承受的壓抑,像是稍微破裂的水喉,輕輕地洩漏;並不粗暴,反而軟弱得讓人心痛。
  「我不過是個普通人,也許比普通人聰明一點點,比普通人樣子長得好一點點,各方面優秀一點點,不過是這樣罷了。講到底,如果我不姓崔,如果我不是在這種富貴商人的家庭長大,我只是一個平凡人。當了二十幾年的大少爺,現在要學習當個普通人,在小公司裡埋頭苦幹,說不定還會被老闆罵呢……」
  他笑了出來,卻像發冷一樣把我抱得更緊。
  「沒有爸,沒有媽,朋友不能相認,什麼都沒有了。以後真不知道該怎麼過日子……」
  那就繼續當崔子行,不要死啊!
  我真想這麼臭罵出來,可是面對哥哥難得真心吐露,我絕對不能表現出任何負面情緒,讓他中斷不講。
  於是乎,他又瑣碎地說了幾句,然後吻我的脖子。
  慾火就這麼從脖子首先點燃了腦袋,再燒到全身上下。
  於是我們做了,在床上做了一次,後來又滾到硬梆梆的地板上做了第二次,進到浴室繼續再做,做到渾身都黏糊糊的。這一晚崔子行做得特別起勁,好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將心底的情緒全部發洩到我身上。我不太記得我們總共做了多少次,他那混蛋傢伙,白天一整天都外出辦事,雙眼都累得發腫,但仍舊不放過我!
  本來已是凌晨了,做了幾次之後自然邁進更昏暗的深夜,我終於忍耐不住,累得睡著;但我不肯定他有沒有繼續在我身上上下其手。

  第二天我沒有能力起床,一直倒著呼呼大睡,即使中午的陽光曬到床頭還是充滿倦意,身體每一處都不想動。如果崔子行是電視劇裡的男主角,一定會為我蓋好被子再默默離開;哥哥卻刻意拉我起來,直在我耳邊說什麼「不送別哥哥會後悔喔」,我只好不情不願張開眼,神智尚未清醒。
  我聽不清楚他對我說過什麼話,只記得他穿了樸素的藍色條紋襯衫,看起來很斯文。他說了些話,問了我幾句,但見我仍未醒來,頓然止住。
  他吻上我的臉頰時,我才稍微回神,正好聽見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以後要好好照顧爸和媽,他們只剩你一個兒子了。」



  到我真正跳下床之時,哥哥已經不在,打他的電話也接不通。
  我知道,哥哥變成了另一個秦永凡:離開熟識的城市,不再跟我或者至親聯繫,孤獨過活。
  可是哥哥跟秦永凡不同,是他自己選擇不再當崔子行,我得嘗試適應沒有崔子行的日子。
  崔子行不是跑去工作、旅行,而是踏上死亡之路。

  兩天後,崔子行果然「消失」了,家裡那些不知情的傭人說他去了C國辦事,到底是辦什麼事無人得知。有人說他是花了幾年終於大敗秦家,開心地跑去度假;有人說他是失去未婚妻容穎,傷感地出國散心;老頭子則向我挑明,那將會是崔子行死亡的舞台。
  C國景色優美,風光如畫,卻是法治落後的國家。崔子行死在那裡,沒人會懷疑,也沒有八卦記者或商場敵人會特地跑去異國,花一大筆錢調查真相。
  綁架事件後,我跟隨哥哥一同來到T市邊緣的海邊小屋;如今,我卻要隻身一人攜同行李返回S市。意外的是,先前一直說什麼學業為重的老頭子竟然跟我說:「你暫時留下來吧。」
  「為什麼?」
  他臉色一黯:「因為你哥很快會死。到時候,你還得再回來一趟。」
  我當然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留下。於是乎,我回去久違的S市,回到四年前哥哥留給我住的、位於郊區地帶山上的偏遠小屋,回去大學過我的學生生活。
  回到S市不久,金主大人劉敏聰也回來了。
  我把他抓去酒店房間,特地叫了兩大瓶威士忌,一邊跟他講哥哥的事,一邊把酒灌到喉嚨裡。我才喝了幾瓶便頭暈眼花,金主大人則臉不改容地將酒瓶搶走,自個兒慢慢酹飲。
  到底我說過什麼呢?劉敏聰罵了我多少次「麻煩的酒鬼」我數不清,但是他在我將崔子行的計劃全盤托出後的評價,我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金主大人甚少開金口稱讚別人。
  「這麼說,你哥確實非常厲害。」
  「他……嗚、他哪裡厲害?只不過是個一心想跟我一起,卻什麼辦法都沒想到,像笨蛋一樣跑去假死的蠢材!」
  「他是蠢材,同時是最優秀的魔術師。」
  「魔術……師?嗝!」
  「全部觀眾以為他葬身於火海,只有他與工作人員知道機關在哪裡。他成功欺騙了全世界。」
  「哈哈哈!這是有什麼用啦?除了成功死了,他還辦到什麼!」
  「辦到了。他讓禁語不再是禁語。」

  後來劉敏聰完全沒有開解我,即使我苦著臉向他哭訴我家哥哥有多差勁,那個假死計劃有多蠢,他仍然無動於衷。
  「台柱大人,你們崔家的家事與我無關。這些天你的舞蹈肯定全部荒廢了吧?你哥走了正好,從今以後給我好好練習。」
  嘖!這個毫無情趣,眼中只有理想的傢伙!
  不過,當精神專注到跳舞上,對哥哥的痴想總算減少,我慢慢回復到一切發生前的正常狀態。
  但好景不常──其實這是鐵定會來臨的事──半個月後,正如老頭子所言,崔子行的「死訊」傳至。
  該死的是,我不是從老家聽回來的,而是神通廣大的劉敏聰第一時間告訴我。
  「你哥剛剛死了。」
  「那、那是假死而已。」
  「或許吧,我無法證實這消息是真是假。」
  他說得就像恐嚇,可我心念一轉,C國本來就不太平,倘若弄假成真,出事了……
  跟老家關係搞得那麼僵的後果,便是我連老頭子的辦公室號碼或手機號碼都不知道。我第一時間撥給老家問了下人,第二次才打去老頭子的手機問個清楚。
  「那是假死,他沒事。」
  呼……第一次發現老頭子的話這麼令人安心。
  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發簡訊給哥哥,再打開email,發一封問候信至哥哥所有的信箱。
  收到他的回信,卻是兩天後的事情了:

  「別擔心,我沒事。
   這段時期你不要撥去我的手機,以後用這個信箱聯絡吧。」

  沒有上款,沒有下款,連信箱都是我從沒見過的帳號,要不是口吻相同,時間吻合,我絕對會把這封信當成惡作劇。
  唉,這就是遠距離戀愛嗎?
  不過別人遠距離戀愛都可以打打電話談談情,我和哥哥更像秘密地下組織的成員,連通訊都沒有半點情調。
  該死的遠距離戀愛。

  假死計劃進展順利,五天後我又回到T市,僅為了出席哥哥的「葬禮」。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木棺材裡還真的躺了一個男子,脖子以上都用白布蓋著,布下肯定不是哥哥的臉孔;不過他跟哥哥的身形很接近,幾可亂真。
  我凝神看了很久,這具身體並沒有呼吸的起伏,要麼是死屍,要麼是模擬度很高的人體模型。
  ……我們家怎麼會找到這種東西?
  葬禮上老頭子和老媽都表演得很逼真,老頭子全程都黑著臉,笑也不笑;老媽則動不動就紅了眼,一副忍著淚水的可憐模樣。
  相較之下,崔絲縷的反應相當從容,對哥哥的死完全表現出「只相處了短短幾年的義姐」的情感,在現場非常冷靜有禮地招待人們,井然有序。為免穿幫,我也傻兮兮地跟在崔絲縷後面。
  與我家關係不錯的容穎與容穎父親也有出席,看得出這位哥哥的前任未婚妻很關心崔子行。她滿臉愁容,並且吐出優雅美女才擁有的落葉嘆息。嘖,哥哥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啦?
  另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物姍姍來遲。一見到他,我幾乎要興奮大叫「金主大人」了,他怎麼不通知我?
  此時崔絲縷沒有親切地稱呼他做「小聰」,僅說聲「劉先生」,點頭示禮,然後又去接待其他入場者。
  我一邊招呼金主大人,一邊維持哀悼的臉容問:「劉先生,你怎麼來啦?」
  「你以為我很想見你?還不是老爹派我來。」
  他說話時嘴巴完全沒動過……哇塞,我第一次發現他能夠說腹語耶!金主大人真的好厲害!

  哥哥的葬禮,無論是劉敏聰還是作為家屬的我都沒有逗留太久,第四天我便收拾行裝準備跑了。春雨綿綿的三月,老家的桌子、木櫃全都惹上一點濕氣,昨夜洗的衣服還沒乾,因此離別時間有所耽擱。我閒著無聊,便去逛逛老家後方的庭園。
  呼,好久沒來這邊了。現在庭園正是春意正濃,嫩葉盡出,一顆顆大的小的花苞如入甜夢般,再過陣子便會緩緩轉醒,開出鮮豔的花吧。
  石亭子風景尤佳,一簇簇被剪得圓滾滾的灌木排成一個圈兒,將亭子包圍在其中;階梯之上的石桌與椅子,有點像宮殿的專座。
  小時候哥哥曾經讓我坐在那兒讓他畫呢,真懷念。
  我正要坐過去,老頭子卻突然從另一邊出現。
  嘖,好吧,就讓他!我這麼想,剛打算掉頭就走,他卻像招小狗一樣揮揮手,說:「逸向,我有話跟你說。」
  他十成希望我叫哥哥回家!唉,罷了罷了,我難得充當了一次聽話的孩子,跟隨老頭子一起坐在石亭間。